他不安低偷看蕲芳华两眼,确认她没有生气,才说道:“读此段,盛儿了悟,世间诸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外的事,至于进入了个中境界,又将有全新的体悟。就如我一心不想让祖父大姐和母亲失望,每日努力练功,可于武之道欠缺甚多,就算持之以恒下去,顶多是练就了防身的粗糙功夫,始终无法步入武学大成之境界。”
“当然,若不松懈练武,或许将来会遇上什么机缘,一遭破了当前的壁垒,那便又是不同的。”
摩挲着芙蓉石手串的指尖骤停,蕲芳华抬眸,乌黑深邃的眼眸里弥散着暗沉的幽光,唇角上扬:“所以,你现在要如何?”
一下就被点明了意图,蕲盛顿时涨红了脸,抬头看着蕲芳华,嗫嗫说不出话来。
“放心,只要你说得有理,我是不会责罚你的。”这才读了多久的书啊,就懂得以事指意。她并不生气,相反还有些高兴。
蕲盛猛然低下头,说道:“大姐,我喜欢读书,日后能不能让我走文道?”
他还想说,自己并不喜欢莽夫那般打来打去的,可他父亲祖父都是武将,那样说不是连自家长辈都贬责了。斟酌好了字句,他鼓起勇气将自己的心思刨出来:“我是武将之后,家族人丁凋零,按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但要光大门楣,也不一定非要走父辈的路。”
“我自小身子不好,母亲疼惜我,从不让我做粗杂的活儿。但每次见到母亲劳累不堪的样子,我就难过不已,想着总有一日要让母亲过上好日子。我手脚粗苯,只有在文辞上人才通透些,所以我努力想要读书,以盼将来能得到中正大人的赏识,谋个一官半职让母亲享福,也能实现自己的抱负。”
“现在,大姐给盛儿请了西席先生,承蒙先生多日教诲,面对如斯之境,盛儿私以为该扬长避短,方才能打破眼前不退不进的状态。”
听罢,蕲芳华几息无话,蕲盛紧张不已地捏着拳头,更加不敢去看她。
“既然如此,你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她沉吟道,脸上并无异常。
蕲盛惊喜地抬起头,刚好看着她嘴角一抹浅笑。
“但是,武功还是得学,没有哪一个武将之家的男儿会手无缚鸡之力。”蕲盛还真是遗传了他爹,不仅性子相似,就连爱好也相近。
正如他所说,想要撑起将军府,并不一定只能做武将,他能选择的路很多,做文臣同样可以。
所以,她不强迫。
“谢谢大姐,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不会让大姐失望的。”他脸上绽放出欢快的笑容,牢牢地抱着手里的书本,仿佛什么珍宝似的。
那模样呆呆傻傻的,惹得在旁伺候的丫鬟们抿着嘴角偷笑。
“小姐,魁少爷来了。”铃铛微微弯腰,轻声提醒了一句。
蕲芳华其实早就注意到他了,见他没过来,就当做没看到,被铃铛这么一提,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薛魁看了去。
薛魁自然也注意到了,迎着目光昂首阔步走来。
“大姐。”他下颌上长了一圈青黑的胡茬,脸上满带风霜。也不转弯子,开门见山道:“听说大姐将祖父囚在了松鹤堂,不知可是有此事?”
“是啊,但你想说什么?”薛魁受封二转云骑尉后,在府中待的日子并不长,而是三五天的都在城外的军营里,但蕲嵩的事都在凉都传开了,她可不太相信薛魁是才得了消息的。
她态度很是冷淡,薛魁直皱眉:“那样是大逆不道的!”
“大逆不道?”蕲芳华哂笑,乌眸瞋瞋盯着他。“我只是让他冷静冷静,别一味地逞匹夫之勇,害了整个将军府。我劝你也不要轻举妄动,有些事的结果不是小小的将军府能承担得起的。”
“祖父只是为李将军求情而已!”鼻腔里嗤出两管热气,薛魁脸有不虞。
蕲芳华讶异:“你知道多少?”
随即,她又言辞警告道:“无论你都知道些什么,都牢牢地闭上嘴巴。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我不介意用你母亲和姐姐做垫背的。”
“你——”她神情太过冷冽,眼神隼利而尖刻,好似一只钢针,但凡扎下必然血如泉涌。
薛魁又惊又疑,心底云涛翻涌。
被蕲芳华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后,薛魁忍着满肚子的疑惑走了,蕲盛睁大着眼,小心询问:“大姐,大姐要让祖父修养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心底有些敬畏这个大不了自己几岁的大姐,张氏更是一早就交代了他,不能和蕲芳华交恶。所以,明知道自己的祖父被她软禁了,可蕲盛还是不敢向薛魁那样直接地质问她。
蕲芳华唇角微弯,笑问:“你也觉得我是蕲家的不肖子孙?”
“盛儿……”
他刚说出俩个字,丫鬟春夏从院门外连喘大气跑来,高声叫道:“大小姐,大小姐不好了。”
“有话说话,小姐好着呢!”铃铛没好气地瞪了眼春夏。
春夏吐舌,尴尬地朝蕲芳华说道:“大小姐,奴婢刚出门想买些针头线脑,就听到街头巷尾都在传,说您骄横跋扈不分尊卑,公然抵辱清灵县主和周小姐她们,还说您被妖魔附体了,连自家长辈都囚困了……”
还有些说得特别难听的,春夏不敢当着蕲芳华的面说出来,只能挑一些相对还能听的。
“这些都是谁在胡说八道啊?”铃铛气愤,脸蛋长着赤色。
铃兰更是问道:“小姐,现在可怎么办啊?”
幽幽的乌眸恍若一汪深潭,她眸光清浅地扫过,在场之人莫不心虚地扭开了视线,不敢与她对视。蕲芳华将目光转向蕲盛,忽而笑道:“世上很多事都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眼睛耳朵都会骗人,可心骗不了人。凡尘靡靡,然而心眼通明者,何惧风霜雾霭毁我、谤我、欺我、伤我!”
“小姐的意思是不管了么?”铃兰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可还是不怎么理解。
蕲芳华无所谓地说道:“不过云烟一阵,待风起之时,便会云消雾散,何须去理会。对了,让你们准备的花都备好了?”
“小姐放心,奴婢已经准备好了。”铃铛笑道,“严冬腊月的,新鲜的花卉的确难寻,但奴婢找了父亲的旧友黎叔,他已经寻好了小姐要的几种花,午时左右就会送进府来。”
“如此甚好。”在过一日就是清音会了,那尊嵌玉琉璃镜她一定要弄到手,无论用明的还是暗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