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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可 三

11

安可在眼睛周围擦上淡淡的黄色荧光眼影,在白皙的皮肤上补了淡妆,遮住脸上几个不明显的雀斑。远征和保尔在厨房做着饭,她似乎帮不上什么忙。安可从厨房拿了一个苹果出门,她斟酌了半天该穿什么鞋出席今天的晚餐,高跟鞋还是会不断摩擦脚后跟靠上一点的皮肤,除了特别正式的场合,例如演出,安可很少会穿这种行动不便的鞋。不过最终她还是选择了那双蓝色的高跟,在不显眼的地方提前贴上了创可贴。上衣和裤子都是宽松的款式,黑色的服饰似乎能给她带来一丝成熟。她想要不要在他们面前抽一只more香烟,显示自己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足够与桌上的大人平起平坐。可是除了薄荷的清凉巧克力的味道吸引人之外,她不知道抽烟有什么特殊的功能或是作用,只是觉得自己在抽烟的时候很酷,像一个正经的大人。

安可坐在客栈门口的石阶上,身后是枣红色半开着的门。天色暗了下来,另一侧的树林里,清脆的虫鸣飘了过来,她想起小时候和母亲一起从巴黎回里昂走过的乡间小道上那些来自自然的歌声。安可想念起远在法国的母亲,现在应该正好是她的午餐时间。玛格丽特应该会点一份牛肉饼和薯条,一片面包,一杯橙汁,还少不了蔬菜沙拉,在学校食堂里坐着度过太阳最强烈的午间时光。此刻的安可则在等一桌纯粹的中国菜。

安可开始担心自己能否在未来的大学生活中适应未知的一切。这些日子以来她还是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艺术考试的阶段远征一直陪在她身边,安可心里只有满心的期待和盼望,一切都和以前她所认知的不一样,新的文化新的环境让安可觉得着迷。可是当她想到身边那些熟悉的面孔和能庇护她的人,都会在她进入大学以后逐渐与她疏远,安可隐约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她的相貌与中国人无异,黑发,白皮肤,较小的身体躯干,还有一只和父亲一样夜色的瞳孔。可是她知道装在自己心里的东西,是与在这个国度生活的人们不同的。

她能完全听懂中文,只要不是晦涩难懂的暗喻和生僻的俚语,在正式场合的交流上每个人讲的话她都能明白意思。可是像凤凰这样的小镇,人们的交谈掺杂了太多方言,安可听它们的对话就像是在听另外一门外语,完全不知道他们在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相比不错的听力,安可在说的能力上是有很大欠缺的。在家里母亲和她基本只用法语交流,远征在与安可对话时也基本保持着远征用中文安可用法语的模式,安可能获得的口语练习少得可怜。她在讲中文时显得羞涩,害怕因为用词不当或是语法结构问题惹出是非。试想,如果是一个金发姑娘用奇奇怪怪的中文与人交流,恐怕没有几个人会觉得奇怪诧异,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可是情况换做安可,似乎就不太一样了。她的肤色相貌决定了人们看她的态度,一个拥有中国血统的孩子不会说中文,人们会质疑她的家庭教育里是不是被灌输了奇怪的思想。比如改革开放后第一批走出国门的人,他们拼命想摆脱自己的中国人身份,会教育孩子中国是如何落后贫穷,眼前丰富的物质是多么弥足珍贵。可是安可所接受的教育并非如此。有人问过安可,你的中国血统来自父母哪一方?安可会说来自父亲。接下来的问题是:你的父亲没有教给过你中文吗?她无法回避父亲早早过世的事实,但也不想总提起这件伤心事。安可只想尽快地练习中文口语,摆脱这类让人不悦的问题,虽然她知道提问者本身并没有恶意。

远征和保尔准备的菜快能上桌了,安可在啃着刚才拿出来的苹果。她和母亲一样喜欢白兰地酒熬出的甜汁裹住的苹果派,酥脆的外皮和浓郁的苹果甜香,让她又想起在法国的生活。安可一直喜爱苹果的甜味。还有胡椒撒在鳕鱼上的味道,再加上一勺玉米浓汤和几个餐包,她喜欢这样的晚餐搭配。安可晚上不习惯吃很多,她对这个国家一到晚上就吃各种难以消化的食物有些不解。很多人聚在一起,吃那些麻辣和烧烤类的东西,中国人的肠胃怎么能在夜间经受的起这么重的负荷。她还是感觉自己难以适应这样的生活模式。

玛格丽特回家的晚餐相对简单,新鲜的蔬菜沙拉上放些切好的白煮蛋片,点缀几片火腿,再配一杯白葡萄酒。或者是浓汤海鲜意面,这是玛格丽特的独创菜,把意面放在海鲜汤汁里,上面铺上煮好的虾和贝类,像是日式拉面一样。安可很喜欢母亲烹制意面的这种方法。只是她不喜欢吃玛格丽特常常在周末休息时间会做的另一道菜,母亲会用很多中式香料,把土豆和牛肉放在一起炖。相比八分熟炖牛排和混有小块胡萝卜丁的土豆沙拉来,这道菜的烹饪方法显得很奇怪。安可的肠胃开始想念法国的饮食了,她在中国还没有吃过像样的法国菜。她觉得上大学以后一定要发掘一些好的西餐厅,能让她吃到家乡的味道。毕竟那些辛辣的夜间食物她还是难以接受,新鲜的蔬菜水果和简单精致的烹调方式更适合她的胃口。不过中餐也有很多她喜欢的菜色,远征今天特意做了一条松鼠鳜鱼。玛格丽特对安可说起过远征和父亲在刚来法国的那几年一直在中餐馆打工,安可喜欢远征叔的手艺。她想到那诱人的松鼠鳜鱼,不禁露出微笑。她喜欢那汤汁酸酸甜甜的味道。

12

嘉文的皮夹里放着两张照片,其中一张是父母他和妹妹的合照。夜幕降临,他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了。童年的晚上母亲会给他煲一碗瘦肉粥,吹掉不停升腾的热气,一口一口吃掉,然后把吃干净的碗摆给母亲看。

电话响起,嘉文的马绍尔音箱传来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他的客人正乘着电梯上楼。辰星穿着宽松的衣服站在门口,手里拎着在店里买来的粥和凉菜。进门的鞋柜里有一双红色拖鞋,是嘉文特意留给女性访客的。辰星熟悉这双拖鞋放置的位置,她脱下自己的帆布鞋,穿着它走进客厅。

嘉文关闭了房间内的电源,把吉他架在琴托上。他从厨房的冰箱里夹出两块冰块,从净水装置里倒出一杯凉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客厅的灯被嘉文一一打开,室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春季的太阳渐渐推迟降落,白昼被延长,街上散步的行人明显增加,可嘉文却在家里整整呆了一天。辰星把手里的晚餐放在离客厅不远处的餐桌上,她钻进在柔软的沙发里,身体蜷缩成一个小团,侧着身子闭上眼睛。嘉文看得出辰星身上的疲态。一进门他就注意到她眼睛充血,眼底包裹着深深的夜色。那双修长笔直的腿弯曲在沙发上。辰星难得没有化妆,一身素色出现在嘉文地面前。

嘉文拆开塑料袋,打开餐盒盖子,里面的粥还冒着热气。小咸菜和芹菜花生米放在另外一个饭盒里。嘉文从厨房壁橱拿出两双筷子和两个碗,架在粥碗的上面。“一起吃么?”嘉文举起靠近辰星一侧的筷子向她示意。

“你吃吧,我没胃口。最近太忙一直没休息,四月开始演出不断,”辰星从茶几上拿起那杯冰水,水里有淡淡的柠檬味道,“把你家里的烟灰缸给我拿一下,我不想动了。”辰星从口袋里掏出万宝路的红方砖和zippo的打火机,放在桌面上。那打火机已经显得老旧不堪,外壳上到处都是划痕,还有一小块金属被磕掉,若不是二十岁时黑桃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料想辰星也不会把它保存到现在。嘉文看着桌面上地打火机,把烟灰缸递到了辰星面前。辰星点燃了一支,把烟递到嘴边。

“太累了,抽根烟会舒服一点。”辰星说。

嘉文在餐桌上安静地喝着粥,颅骨传递着花生米在牙齿间碎裂的声音。笔直的烟雾从辰星的嘴巴里喷出,又舒展开来,消散在客厅的空气中,留下了浓烈的烟草味道。辰星的倦意看上去有些好转,她把蜷在一起的双腿收起,在沙发上坐了起来。

“我下午四点钟才醒来。你今天都干嘛了?”辰星问。

嘉文脸上露出微笑:“我也在家呆了一天,快到中午才起来,咱俩差不多吧。刚才一直在屋里弹琴。”

“最近忙生意啊?”

“嗯,还是五道口店面的事儿,不过马上就结束了。”

辰星的烟抽了一半:“都忙的要死。我最近都没有精力创作。”

“你的咳嗽有没有好些?”

辰星的眼睛里一下子冒出了一道光,她猛地吸了一口香烟,把还剩一部分烟白的烟蒂插进灌有浅浅一层水的烟灰缸里:“现在应该全好了。对了对了,前一阵儿演出多起来我没办法去医院输液,我的大夫给我开了吗啡止咳,我还是第一次吃这玩意儿。”

“那东西吃多了不是会上瘾么。”嘉文像是在吃豆子时看到半只还在蠕动的青虫一般,胃里涌起一阵不适。他想起在夜幕下不断在眼前晃动的荧光色,在黑暗中声嘶力竭地嘶吼的那些声音,在夜色中消失在世界里的那些他们身边的人。

“说实话我真有点儿上瘾啊,我不停地咳嗽,只要吃了药马上身体的不适就能缓解,剂量大点儿我在舞台上的表现甚至要超越平时。真是神奇的小药片,你要不要尝尝?”辰星的语气里夹杂着喜悦,嘉文不知道她到底是在开玩笑说说而已,还是这件事已经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

嘉文一阵语塞,放下了悬在手里的筷子。“我一直不知道这件事。”

“不用担心我,应急而已。没人会担心歌手的身体,他们只是希望在舞台上,他们从你身上能得到他们期待的东西。”辰星又点起一支烟,另一只手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嘉文说:“别忘了我们见过的那些疯狂的人。尤其是身边的,你知道我说的是谁。你也知道他现在的样子。”

辰星喝了一口常玻璃杯中的冰水,点头说:“我知道,当时你不愿意到皇后海洋当我们乐队的吉他手也是因为有他在吧。现在他也不在乐队了,我们之间鲜有来往。”

“我不想卷入一个我不愿进入的世界。你们乐队的人都有些…近乎疯狂,你懂么,不想你也和他一样。”嘉文低下头继续喝粥。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要说的。不会的,我们拉钩。”辰星脸上露出幼小的孩子特有的笑容。嘉文的神情缓和了许多,长吁一口气,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笑容走到辰星身边,用右手小指和辰星拉起了钩。

“你还是小孩子的样子,”嘉文说,“要是太累就推掉一些演出吧,有时间休息休息。”

“后天是你新店的开业仪式演出,五月丽江草莓北戴河,这么多音乐节,名单上都有我们乐队的名字,哪个少的了我呀。”辰星掰着指头数着。

“大红人。辛苦你了。”嘉文笑着说。

“我前一段时间一直写不出歌来,可能还是太累了吧。不过那该死的咳嗽药让我有了灵感,写了一首新歌。不如我一会儿唱给你听啊。”

“你先把旋律哼给我吧,等我吃完。”

辰星“嗯”了一声,走进嘉文放琴的房间,顺手拿起刚才嘉文弹过的那把琴。辰星翘着二郎腿,在沙发上一边弹一边唱了起来,曲风一如既往的自由。

“这曲子叫什么啊?”

“‘野’。”辰星说。

“编曲做好了么?”

“乐队在做了,怎么,你想编曲啊?”

“风格不一样吧,我做出来会怪怪的。”

“我觉得啊,‘风格不一样’简直就是音乐圈里拒绝别人最常用的套话,你还用在我身上,”嘉文噗地笑出了声,“用Schecter琴的吉他手有几个内心是小绵羊啊。”

“我也不是大鲨鱼啊。”

辰星挑起食指责备地点了点嘉文。“我们两个乐队有多久没有合作过了?”

“从大二开始吧。”

“该死的黑桃。”

“你最近跟他有没有联系?”嘉文问。

“从那次在地铁上见过他之后,他又消失了。”

“不知道他最近在做什么。”嘉文说。

“他上次说过想再当歌手。可能又在哪个我们找不到的地方在想他的作品吧。”

“那我有时间联系联系他,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辰星摇摇头:“他现在的状态太差,不要说创作,嗓子都坏掉了。一时半会儿不见得能有什么作品出来。”

嘉文眼睛里泛起光芒:“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和他聊聊天。一会儿给他打个电话。”

嘉文皮夹里的另一张照片,和安可清晨拿出安静端详的照片一样。合照拍摄于六年前的冬天,四个人穿着笔挺的西服站在燕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四个人笑的纯净又炽烈。嘉文带着有一条黑色细绳的眼镜,右手衬着悟饭的肩膀,脸上的笑容如春日里不停摆动的杨树叶。

13

黑桃看到坐在门口的安可时不禁觉得想笑,她嘴上厚厚的口红像是艺伎表演时涂抹的职业妆,颜色浓重的有些不自然。安可看到黑桃的笑容一时不知所措,慌张地说:“你笑什么啊。”

“不知道晚上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文艺表演,门口坐着的这位女演员已经准备登台了。”黑桃还是止不住笑。

安可不知道黑桃觉得自己哪里滑稽,是不是装成熟的样子被识破了?她在黑桃到来之前一直觉得自己做的完美无缺。是不是高跟鞋太蹩脚了,还是裙子没有选好颜色?因为没有抽烟所以像是个小孩子?跟自己想的一样,他一定是不喜欢不成熟的女生。难道是脸上的粉底太明显,还是口红的颜色太浓了?对,一定是口红的颜色太重了,往常她根本不会这样把YSL的口红像润唇膏一样左右来回涂个遍。这下可是糟糕了,第一印象似乎是打了负分。安可顿时脸红了起来,心里想着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

“腮红很漂亮,化妆的技术满分。”黑桃调侃着。致远在一旁低声地笑了起来。

“别逗我了,会害羞的。”安可回答着,脸蛋烧了起来。

“恩我们上午应该有一面之缘,你是那个在二楼打开窗户房间往下看的姑娘吧,我还记得你的眼睛。”黑桃说。

“恩,你还记得我么,四年前我在BJ见过你一面。”

黑桃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想起了乐队谢幕演出后在远征家中见过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那个女生也有和她一样的一对眼睛。黑桃恍然大悟,说:“应该记得,那时候你好像很小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安可对黑桃还记得自己表示满意,说:“我叫安可,是你的粉丝。”

“所以今天特别打扮好来见我?”黑桃脸上的笑容缓解了尴尬,他在夜晚的情绪比白天好了不少。

“才没有,远征伯伯说晚饭需要穿的正式一点,我才打扮了一下。”安可俏皮地回答,拼命想掩饰正不停害羞的小女生心,她好怕自己再穿帮,把想营造的美好形象毁于一旦。

“哦哦,你都长这么大了啊。晚饭我们要一起吃么?”黑桃说。

“一起啊,我九月份就十九岁了,比当时见你时候成熟多了吧。”

黑桃心里忍不住想笑,不禁想起《这个杀手不太冷》里小女孩面对里昂强装成熟又偷偷打开电视机看变形金刚的桥段。“是,已经是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很美很成熟。”

安可说:“我也觉得,我们一起进去吧,饭已经好了。他们等你们半天了。”安可带致远和黑桃走进会客厅,一路上生怕自己的高跟插在石板之间的缝隙里。一席人坐在圆桌边上,远征为每个人的杯子里都倒了些稠酒。

“我和我老师简单做了些饭,你们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吃吧。”远征说着,举起了酒杯。席上的人们纷纷站起来举起酒杯,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这位姑娘是安可,是我的养女。在法国出生,这些日子来国内艺考,过一段时间会去中央音乐学院念书。”远征把身边的安可介绍给黑桃和致远。安可冲黑桃和致远招招手。致远想起白天见到安可时她纯净无邪的样子,浓妆显然不适合面前的姑娘,素颜的安可身上散发出的气质一下子被冲散了,他像是对待艺术品一样惋惜安可的变化,不过又窃窃地觉得她可爱。

“恩我从法国来,见到你们很高兴,”安可说着,“我应该这么说吗?伯伯?”安可又询问远征。黑桃一下子大笑了起来。

“你总是笑什么啊,我很严肃啊。”安可一下子撅起嘴。在座的人脸上都挂上了笑。

“你说的一点儿没错,他们第一次见你,应该是很高兴的,是吧黑桃?”远征说。

“没错,很高兴,不过跟这位姑娘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上次在您家里见过她一次,不过没说几句话,就记得她很漂亮年纪很小,没有其他印象了。”黑桃回答。

“关于她,我这次有事想求。”远征说。

黑桃回答:“您说。”

“安可是我从小带大的孩子,虽然没有血亲,但我一直视如己出。我跟她毕竟隔了一代,还是会有些代沟,加上过一段时间工作就会忙起来,我希望你们一路上能带着安可到处看看,多了解了解我们这个社会的文化。”

黑桃想了一下,看了一眼致远,说:“您想我们一路上带着她?您放心么。”

“这是安可自己强烈要求的。”

安可急忙说:“我没有‘强烈’要求啊,我只是说不想被伯伯看着,想到处走走。正好有您的熟人在,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安可第一个动了筷子,筷子上沾满了糖浆。

“我想让她尽快融入中国的环境,毕竟她至少要在这里生活四年,有点担心她。”

远征说。

“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就是我们两个男生带一个比我们年纪小不少的姑娘,可能会有些不方便。您如果觉得合适的话我们肯定义不容辞。”黑桃说。

“恩,这点我倒是很放心。还有安可从小是学琵琶的,她在你们身边,应该会对你想制作的专辑有所帮助。”

“那真是太好了,没有想到啊,”黑桃露出了难得的喜悦,“安可你的器乐是什么水平?”

“大师。”安可严肃认真的两个字惹得黑桃又大笑了一声,她有些不开心。“我真的水平很高啊。你怎么总喜欢笑我,一点儿没有偶像的样子。”

远征对黑桃解释说:“安可的水平应该远超同龄人,她说的不过分。除了对曲子的感情表现有一定不足以外,技巧上应该要超越你的吉他水平。”保尔夹起一块芹菜,点点头。

黑桃听过远征的话,忽然觉得有些冒昧:“不好意思,我听到她说‘大师’的时候还是不太敢相信。”

“安可的中文还不是很好,有时候想要表达的意思没办法一下子传达出来。她就是想说她的水平很好,没有说自己是这个领域里的翘楚。”远征解释道。

“‘翘楚’是什么意思?那别人问我是什么水平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回答?”安可一头雾水。

“翘楚就是一个领域里最强的几个人,你想说自己是‘专业水平’,对吧?”

“哦…‘专业水平’,恩对,我的琵琶是‘专业水平’。”安可重新回答,加深自己对于这个词语表现意思的印象。“你可以教我一些吉他吗?”

黑桃说:“好啊,你应该学起来很快才是。”

“安可的母亲是巴黎中央音乐学院的钢琴系教授,从小耳濡目染,应该没有什么问题。”远征解释说。

黑桃还是低估了眼前这个小女生的才华。黑桃和很多同龄音乐人一样,都是在自己发觉自身才华之后,克服重重阻力才能与音乐艺术的最高殿堂对接的。黑桃想,与他们这一代出生在九零年代的中国孩子不同,安可从小就出生在这样的艺术家庭,懂的知识,技巧都应该远远比他在这个年纪时多的多才对。他想起在打口碟店里听各种外国音乐的场景,那似乎是他当时能接触到外面音乐世界的唯一途径。而安可在这个年纪,甚至都知道中国的流行乐界有自己的存在,想必她听过的曲子不比自己少。黑桃有时会羡慕安可这样的人,他们能在很小的年纪就掌握乐器的技巧,了解丰富的专业知识,没有阻力地做自己喜欢的事。虽然少年时的技术练**是枯燥乏味的,看上去不如在旷野上嬉耍奔跑,在家中看喜欢的动画片,却对以后的艺术成长有巨大的帮助。如果他能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他根本不会在乎练习时的枯燥,每天都从机械重复的指弹中获取快乐。他应该有朝一日会成为刚才安可口中的“大师”吧。不过国内又有多少人能像安可这样从小就受艺术熏陶?恐怕寥寥无几。大多数人都是在初高中阶段人生观价值观构建期间才明白音乐对于他们的重要性,可是最好的年纪已经悄悄错过了。黑桃这样想。

“我应该会有很多地方向你学习,希望你能多帮助我,安可。”

安可脸上露出甜美的笑容,她已经偷偷用纸巾擦去了嘴唇上的口红,笑起来的样子自然了许多。“我觉得你的才华在我之上,所以才会做你的粉丝。你的歌有一种…怎么说呢…生命力,我喜欢这种东西。”

“那就跟着我俩到处云游,野起来吧。我需要在旅途中不停寻找灵感,这张专辑我现在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太多年不写歌了。”黑桃说。

“母亲以前跟我说,我的父亲说过:‘当没有灵感的时候,如果能不停做一件枯燥乏味的事情,比如一直打磨一块石头,一直保持水平的心态,灵感会回来找你。’我不知道这句话怎么理解,因为我并不属于会创作的音乐人,只是一个琵琶手,”安可想了一下,“‘琵琶手’,是这么说吗?”

远征也想了一下,还是觉得不妥:“琵琶演奏者好一些。如果我叫自己‘古筝手’会显得很奇怪,民乐的称呼最好还是叫自己‘演奏者’好些。”

如果往常听到“琵琶手”这个词,黑桃一定是会笑出来的。可是当安可说起她父亲说起的那句话时,他完全被这句话吸引了。他以前从没有得出过类似的经验,但这句话听上去很有道理,说服力强的惊人。仅仅是想一下,黑桃就能感受到那种思维被拘在一个小模具里,灵感突然从里面爆发出来的感觉。或许是一种不错的尝试。“你的父亲也是音乐人么?”黑桃问。

安可点点头,说:“恩,他是一个很厉害的音乐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保尔开口了:“她的父亲安徴羽和远征都是我的得意门生。如过徴羽还活着,应该也是现在音乐界不可多得的大师了。远征,你说是吧。”

远征点头,回头看身边的安可,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

14

嘉文的电话响起,黑桃从席间离开,在庭院里接起这个熟悉名字拨来的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呢?”嘉文问。

“在凤凰。”

“怎么跑那儿去了?”

“我在这儿和远征老师见面了。”

“远征老师?是我们见过的那个音乐总监?”

“对,和他在一起商量些事儿。”

“我在主页上看到你开设的新板块了,想写新歌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嘉文说。

“怕打扰你们,你工作还是很忙吧。”

“明天新店开张我能休息一段时间,计划去找你啊。”

“找我?”

“新曲子没有我编曲,你放心么。”

黑桃笑了起来。

黑桃返回圆桌上,对着安可和致远说:“你们想不想去大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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