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10月15日深夜，说来也是奇怪，前几天还是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的天气。偏偏今天傍晚开始，外面毫无征兆的下起了鹅毛大雪，不一会儿就已经白茫茫的一片了。迎着雪透着亮，路的前头只看见一个男人在拉着一辆木板车，车上拖着他的妻子，妻子不停的在叫唤着：“好疼啊蒋云帆！不行，快要生了！……”，男人听着妻子痛苦的喊叫，心里也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只能加快脚步，期盼着医院的大门就在前方。坑坑洼洼的泥土路，加上大雪覆盖，无形中又加大了对男人前行的难度。尽管这种时刻需要抢分夺秒，但男人的脚步迈的很稳，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他要保证后面妻子的安全。幸好离医院并不算远，原本十分钟的路程，今天花了半个多小时。来到医院的门前，还没喘口气，男人就立马抱着车上的妻子疾速的往里面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叫着：“快来人啊，我老婆要生了！医生快来啊！”尽管给妻子盖了两床大棉被在身上，但透着医院明晃晃的灯光，发现妻子的脸庞还是通红通红的，两手也是微微颤抖，气息很不平稳。男人更加的急了，只知道赶紧跑。医生和护士闻声推着病床车赶来，男人小心翼翼的将妻子一点点的放到病床上，当妻子平稳的躺在病床上后，男人一下子如释重负，心中的一口气终于落了下来。他来不及休息，随着疾速的病床车跑着。看着妻子毫无血色的脸庞，男人心里的愧疚和痛苦让他多么痛恨自己这么的没用，让自己的妻子还要受这么多罪。他暗暗发誓，这辈子都要对这个女人好，让她过上好日子。病床车被推进了手术室，男人只能在门外眼巴巴的等着，踱步徘徊。他在心里祷告着上帝：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手术室里不时传来一声声“啊儿...啊儿...啊儿...”惨痛的叫声，以及医生护士大声的喊着“加油，再用点力...加油...”。窗沿上积满了雪花，仿佛在陪伴着那个男子在等手术室里正在分娩的妻子。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术室那三个红灯字就是那么亮着。伴随着“再用点力，就快出来了，加油...再用点力”，突然“哇儿~哇儿~”传来盼望已久婴儿的哭声，那一刻手术室里一片寂静，那个婴儿在用一切的力量在告诉这个世界，他来了。手术室灯熄了，门刚应声开了个缝儿，那个男人就已经冲到了门口，抓着医生的手急切的问道：“我老婆怎么样？他有事没事？”医生摆了摆男人的手，平稳的说：“母子平安，是个男孩儿”。男人听完，脸上瞬时转悲为喜，眉角一下舒展了许多，梗咽着说：“谢谢你医生，谢谢谢谢...辛苦辛苦了”眼角不经意间已经热泪盈眶。男人似乎只能用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来表达自己内心控制不住的喜悦之情。不知怎么的，男人忽然一下镇静了下来，望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医生，心细的男人还是看出了医生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从容地追问道：“医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您说，没关系的”。眉头紧锁，嘴角下弯，脸上的肌肉似乎僵硬的医生，似乎很不情愿的将这个坏消息告诉眼前的男人，对于他的打击太大了，。“年轻人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啊，孩子...孩子他...他是个兔唇，双侧完全腭裂！”最后一句语气明显加重一口气说了出来，说完医生就扭低了头，一口叹气地“唉...”就走了，男人望着远去的背影，迟缓的挪动着脚步，朝着妻子的病房走去。这每踏出的一步，都那么的沉重，仿佛千斤重一样。男人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听完医生的话后如此的淡定，又那么的百感交集，也许他期盼着这个最坏的结果不要到来，但终究还是来了。这条走廊似乎那么的长，一眼望不到边。男人来到病房门口，透过小玻璃窗看到了里面躺着的妻子，良久没有进去。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妻子，就这样坐在走廊板凳上，双手搭在膝盖上，抓着头来回的撮着头发。头低着也许眼泪早已经掉了下来，这么的无声但却仿佛波澜起伏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谁又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承载了多少的压力，只有他自己知道。就这样过了一会儿，男人突然起身，脸上没有了愁容，整了整理自己的衣服，将眼角的泪痕擦去，揉了揉脸，努力让自己的脸部肌肉不这么僵硬，他不想自己的妻子看到这么落魄的样子。他轻轻的拧着门把，蹑手蹑脚地走进了病房。看着病床上虚弱无力满脸苍白的妻子，男人眼眶顿时湿润了起来，越是想抑制，越是控制不住。妻子似乎看出了丈夫哪里不对劲，吃力地问：“孩子他爹，你怎么了？都是做爹的人了”男人双手使劲的搓了搓脸，那么一瞬间仰着头望着头上有点泛旧的墙面，哆哆嗦嗦轻声说着：“没事儿，高兴的呗！”，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抚摸着妻子的脸，俯身深情地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辛苦你了，亲爱的，你是最伟大的！这辈子我一定会好好的待你的。”男人靠在妻子的耳边，似乎那一刻就像个孩子一样，同时希望能够给妻子多一点慰籍。妻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对，孩子。急切的问道：“咱们的孩子呢？男孩女孩啊？”男人心里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迟钝了会儿。从脸上挤出笑容故作很高兴的样子，明显的提高了声音分贝，安抚的说：“你放心吧，咱们的孩子好着呢，在育婴观察室观察着呢，是个男孩儿，长的像你。”他不想让自己妻子这一刻就知道孩子的情况，他想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哪怕是今天晚上，只要妻子能够先好好休息，身体恢复点也好。妻子半信半疑的望着男人似乎在用全部的力气追问：“真的吗？你不要骗我啊”男人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哪能啊，你快点闭上眼，好好睡觉，睡好了才有力气看孩子呀！”男人只能先这么搪塞着。然后缓缓的把妻子的被子往上盖了盖，把她的手放进被窝里，自己就坐在凳子上手牵着手趴在床边，掩作一副睡觉的样子。妻子看着丈夫安详的脸庞，想再继续问下去又怕打扰丈夫休息，毕竟今天确实前前后后折腾了这么久。自己就闭上了眼，期待着明天可以早点到来。然而，男人哪里是真的睡着，他估摸着时间妻子大概是真的睡了，他又睁开了眼，就那么趴着看着熟睡的妻子，心里想必是辗转发侧，久久不能平静吧。
窗外，下了一夜的雪，显得格外的静谧。清晨，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那第一缕阳光悄悄的透了进来，映在男人那宽厚的背影上，映在了被子上。一切是那么的悄无声息。突然，只听一声门被推开的巨响，男人一下子被惊醒了，瞬间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男人的妻子也被吓了一跳，睡眼惺忪的朝着门望去，原来是男人的爸爸妈妈来了，昨天夜里本来要跟着来着，男人担心二老身体吃不消，外面还下着雪，就没让他们跟来。没想到这一大早，就提着老母鸡汤来了，进门的时候看得出来，二老是喜出望外的，所以也不在意吵没吵着他们休息。第一句话，就盯着男人问：“是男孩女孩儿？”对的，毕竟在老一辈的思想里，他们最关心的无非就是男孩女孩儿。男人有气无力的答了一句：“男孩儿”。一听是男孩儿，男人的妈妈捶着她身边爸爸的手，很激动，嘴里嘟囔着：“看吧死老头，我就说是男孩儿，咱们老苏家就是男孩的命！”老头子紧接着话说：“那还能错的了！”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完全忘记了躺在病床的儿媳妇是什么样的情况，没有人去关心她，仿佛就是被遗忘了一样。男人的妻子似乎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一样，很淡然的撇了头过去，看着窗外，心里又是几多苦楚谁能懂呢？然而，看着他们二老这么喜庆的样子，男人的心里却不是滋味，因为他知道，马上肯定会有一场暴风雨要来。这个暴风雨来的那么的伤人，那么的无情。这时候，护士进来了，听到吵闹声似乎有点严厉的语气：“吵吵什么，这里是医院，孕妇需要安静的休息，你们再吵吵出去吵吵！”说完径直走向了床边，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良反应。这时候站在远处的一家三口，才猛然的发现大家都忘记了病床上躺着的男人的妻子。似乎有些尴尬的气氛，二老缓缓的走向男人的妻子，轻声细语的问道：“感觉还好吧？辛苦你了，小菱，你好好休息。”“没事”她轻描淡写的说着，头也没回。男人的妈妈感觉这一刻似乎亏欠了一句安慰的话，而男人的爸爸却只字未语，还是一副觉得理所应当的样子，就应当受这罪。因为男人的爸爸一直都不待见这个儿媳妇，觉得她不是一个务实能干农活的儿媳妇。男人家里很穷，每天就只能喝粗糙的稀饭，吃点自己烙的大饼，炒菜也从来不放油，更不要提什么猪肉羊肉鸡肉这类荤菜了。而男人的妻子呢，从小就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然家里有三个孩子，她作为老大，但她的父亲依旧很疼爱她，在当时，几个村子就她们一家开了一个加工面粉厂，所以生活条件相对于还是比较优越的，顿顿有肉吃，经常给她们姐弟三人买新衣服，要什给什么。按道理生活条件差距如此大的两个家庭根本不应该有所交集的，偏偏就因为追求单纯的爱情，两相情悦而已。当时双方的家长都极力的反对这门亲事，女方这边的父母都已经给她相了一个家庭底子不错的教书先生，而男方的父母深深地知道如果娶了一个什么都不会做的大小姐，又有什么用。就算是再反对，家里人不办这桩酒席，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走了一下形式。结婚当天，男人穿的还是跟别人借的一件旧衬衫，骑的一辆自行车就这么把她娶过了门。第二天，男人的父母以为能吃上儿媳妇伺候他们的早饭，左等右等也没等到。那会儿已经上午十点多了，小夫妻俩还在睡觉。男人的爸爸忍不住了，跑到他们放门口，张口就破口大骂：“都几点了还不要起床啊！真的是娶了个黄太奶回来，作孽啊！”接连串骂了有大半个小时（方言骂语，此处省略）。从这以后，基本上每天早上都会听到老头子在那噼里啪啦的骂着。所以，就算是生了一个孙子，也还是没得到男人父亲的好脸色。男人的母亲，转回头问道男人：“孩子呢？孩子在哪呢？”男人一听，怔了一下，有点不知所措的回答：“在…在…在观察室呢”男人的母亲，连忙拉着身旁的护士：“护士小姐，能不能麻烦你把我的宝贝孙子抱过来给我瞧瞧呢？啊？”“那你们在这不要再这么大动静啊，不然的就撵你们出去了啊”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了比划。过了一会儿，护士抱着孩子还没进门口，男人的妈妈就循着哭声大步的走向房门口，还没等护士说话，就把孩子一把抢了过来抱在怀里，只听一声大叫：“啊！”接着惊慌失措的手有些发抖，脸色一下变了。男人的爸爸斥责的说：“怎么回事大惊小怪的！”说着走向了门口。当抱过孩子的那一刻，脸色难堪的回头望了望男人，就说了一句：“孽障啊，真的是孽障！”说完狠狠地把孩子砸向男的怀里。然后甩头就拉着男人的妈妈气愤的喊着：“我们回家，老婆子！什么鬼东西！”男人的妻子，知道事情不对劲了，一下子想从床上起身，猛地一下，还是没起来，身上的刀口一触即发的让她吃了苦头，但她还是不放弃在挣扎着。男人慌忙的抱着孩子小跑到床边，有些责怪的说：“你才刚做完手术，不能乱动，赶紧快躺下！”但心里却十分的愧疚。男人的妻子一下夺了男人怀里的襁褓，拨开小棉被的上角，第一眼也是有些吃惊，但转瞬间眼泪就从眼眶里哗哗的淌了下来，止也止不住。紧紧的抱着孩子，头靠着襁褓大声的哭了起来。男人见了妻子哭，也忍不住的抱着他们娘俩儿，一家三口抱头痛哭。良久未停。泪总有哭干的时候，哭到精疲力尽。男人起身抹了抹眼眶周围的泪痕，轻声的说道：“不哭了紫菱，我们一家三口要好好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想吃点什么我去弄，你现在最主要的是把身子养好。”女人没有说话，眼神很松散的向男人望了望，点了点头。男人出去了，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呆滞的望着窗外，眼神里充满了无助。不一会儿，男人回来了，捧了一碗热腾腾的粥，一边走着一边舀一勺吹凉舀一勺吹凉。走到床边，坐在床沿，“吃点吧，吃了东西才有力气，才能恢复的好。”男人有些哀求地说着。“云帆，我们这辈子就要他一个孩子，好好把他扶养长大。既然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就让他好好的活下来吧！好不好？”女人突然转过头很坚定的语气望着男人说道，眼神中充满了渴求。男人顺势将女人抱在怀里亲切的说道：“傻丫头，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我们亏欠了这个孩子，既然是老天爷赐给我们的礼物，我们就有责任给他一切我们力所能及的东西，这也是我们的命。这辈子，咱们夫妻俩就为他了！”女人听完，忍俊不住，潸然泪下。俩人紧紧的抱在一起，此时无声胜有声。正当这个时候，门外又进来两个人，是谁呢？原来是女人的父母亲！来了。“爸妈，你们来了啊”男人赶忙起身招呼着。女人的父母亲直接走到病床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如此憔悴，仿佛心被刀割了一样。女人的母亲拉着她的手有些哽咽地说：“苦了你了，我的傻孩子啊，你看你遭的这个罪唉，你说我这个当母亲的说你什么好呢！”话还没说完，就掩着面掉眼泪。女人缓缓抬起手想帮自己的母亲擦眼泪，“妈，你别哭了，我很好，你别担心我了。云帆对我很好，现在我也是当妈的人了。爸妈，你们看，这是你们的外孙。”当女人的母亲接过孩子抱在怀里时，一下触目惊心，慌了神的抬头望了望女人的父亲。“小菱啊，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上辈子是作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这么折磨你。你知道妈有多心疼你吗！”女人的母亲又一下失声痛苦起来一边哭着一边拍着大腿摇头。“小菱，以后有困难就来找爸，爸给你们撑着！”女人的父亲说的那么铿锵有力。虽然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但着实的让他们夫妻俩感到吃惊。女人以为自己的父亲会去痛骂男人一顿，男人更以为自己的老丈人会对他怎么着。男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报答他们二老的支持和鼓励，只能跪在他们面前，向二老保证这辈子做牛做马一定会让紫菱过上好日子。二老也无话可说了，只能把对女儿的爱寄托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了。“对了，孩子的名字取好了吗？”女人的父亲想打破这么沉闷的气氛，随口问了一句。“爸，孩子名字在怀他的时候就已经起好了，叫梓枫，杞梓之林，青竹丹枫。我们那时候就希望他能够一辈子平平淡淡无忧无虑的过一生就心满意足了，没成想是现在这个情况，不过我和蒋云帆商量过了，这辈子我们俩就为他一个人了，不再生第二个了。希望能把我们全部的爱都给他一个人。”女人镇定自若的说着，似乎已经走出了阴霾，有的只是坚定的信念。“你们想好了就行，我和你妈也都希望你们一家三口都好好的就行。”女人的父亲安慰的说道。“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明天我再和你妈过来看你，你心里别想太多，给自己那么多压力，好好的，啊。”女人的父亲依依不舍的看着自己的闺女说道。“爸妈我送送你们。”男人跟着他们送到医院门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