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月亮缓慢的爬着，不知不觉已经爬到墙边的潇湘竹之上，月光清冷，竹叶摇动，溪水大体上流的静谧无声，只是偶尔溪中锦鳞搅动溪水，方将这潺潺水声扩散开来。
月色空明，花香清幽，惹人怜惜，却难动铁石。苏一句：“我要你死。”刚说出口，陈末没有过多的震惊，只是会心一笑。苏见状不知为何心头一紧，豁然起身，右手提起酒壶，向银杯中斟满酒，紧握银杯，一饮而尽。本是清醇甜美的竹叶青酒，被苏硬生生喝出干辣刺喉的烧刀子的味道。苏再次开口，“陈兄，我请你去死。”
陈末亦不问缘由，道：“可以。”这大概不可以用简单的莫逆之交可刎颈来说明，经过这八天的相交，陈末认为自己可以说是苏的朋友，估计也是苏唯一的朋友。陈末脑子懂得飞快，大概已经猜到了缘由：苏是孤独的，是极其骄傲的，若是有办法就绝不会伤害自己，而让能苏违背本性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苏夫人。苏夫人有先天之疾，可能那灵参就是救命的灵药，苏夫人却给了自己。
陈末想自己的命是苏夫人救得，又是自己唯一的朋友，无论哪个理由都值得自己抛却性命。既然如此，陈末咧嘴一笑，道：“苏，我的命就当送给你和夫人的礼物，还想送给你几句话听听。”苏点了点头，将陈末面前酒杯斟满酒，而后缓缓的坐在原位上。
陈末道：“我生来便不知父母，只有阿父待我。阿父年岁日大，希望替我你能照顾一二。”苏闻言，道“你阿父便是我阿父，我终身以父事之。”
陈末又道：“苏，你心思细腻，胸有城府。我观你眉眼之间，竖纹杂然其间。定是心中愁苦无处宣泄，以后不妨多笑笑，不然胸中沉郁，眼界不开。”苏盯着陈末，会然一笑，“没想到你这食肉的蛮子，眼睛倒是通透。”
陈末呵呵一笑，“有句话我早都想说了，你有时就是太娘了一点，我就喜欢自称小爷，现在把小爷的名号给你了，你可别堕了小爷的名号。好了小爷的遗言说完了。”
苏将银杯举起，轻轻地碰了碰陈末面前的酒杯，“阿末，请共饮此杯。”说完，陈末亦举起手中的酒杯，两人共饮而尽。
陈末将杯中酒饮尽，只觉得眼前一黑，手上一松，银制酒杯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上身趴在石桌上人事不知。苏将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闭上眼，鼻中排出两道浊气。
苏闭上眼，关于陈末的具象充斥着脑海。少年陈末并没有自己好看，最多算得上中人，脸上有着幼稚与青涩，没有渊博的知识，没有自己先天的优势，但是自己仍然视其为挚友。因为苏发现陈末有一点与他相通，那就是神意。
眼睛是心神之窗，陈末的眼睛在清晰干脆的乌黑浓眉之下，显得有些细小。当他在深思之时，双眼微眯，眼睛就会变得更加细小，那张透着淳朴、甚至土鳖的脸上，就会流露出几分痴傻的神情。若是仔细地将这双细眸望个通透，就必定会发现这一对有些痴傻的眼睛里藏着一抹磐石般的坚硬，衷心不改。
苏，睁开眼。轻叹：“阿末，你颇有古时重诺义、轻生死的任侠之气，但我不是。我欠你一条命……”
月行中天，虽光芒四射，不输明日，但终究是清冷异常。石桌旁白衣少年，揽衣起身。喊了声：“都散了吧，留下两个人将陈末抬到小爷我的屋子里去。”只见本来无人的墙头上，人影绰绰，大约有四五十个人的样子。这群人皆是黑衣人，手持明晃晃的兵器，闻言道了声：“诺！”只余下两个人，飞身跳下墙来，抬起陈末向里屋走去。苏转身跟进了屋，只留下背影。月光洒下，苏衣衫的颜色竟一片骨白。
……
不知过了多久，陈末从昏迷中醒来，双眼颤颤巍巍的睁开。只见天色已明，屋子里空无一人。陈末暗道了一句：“原来这阴曹地府也有白昼！”在自己认知的传说中，地府永远都是晦暗潮湿的。感觉又不太像，随即狠狠地抽了自己一耳光，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传遍全身，原来自己还没死！
陈末起床，趿拉着地上的鞋。想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突然发现屋里地上的紫檀木茶几上放着一个盒子，陈末仔细看了看似乎正是那日苏拿回来的东西。那是一个古朴简单的石盒，通体石灰色，上面不知用暗黑色的线条描绘着大地，浅黄的线条描绘着云层，云层之上紫色的线条紊乱，却不知是什么。由于好奇心的作祟，陈末不禁走向前去，打开了石盒。
只见石盒之中放着一块不规则的璞玉，大约长宽均有四尺有余，通体为白色，略微反光，陈末虽说从没见过如此大的璞玉，但是此玉璞却与一般玉玦材质无异，漱芳斋苏家如此豪富，以苏那般性子定不会如此惊喜。
陈末绕着这块璞玉看了良久，突然在一个方位看去，这块璞玉发出蓝绿、紫红、金黄等光彩，煞是迷人。就在陈末为这璞玉发出的摄人光彩而震惊之时，这璞玉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生长，而且生长的极其迅速。
陈末定睛一看，似乎是一株植物从璞玉之中生根发芽，这只是给人的感觉，这植物从璞玉中向外生长，却又好像与璞玉无关，更类于一段光线聚合而成。这植物生芽舒展，不一会儿便已有巴掌大小，枝叶娇嫩，成淡淡的绿色。初时，似乎枝叶无分；少时，初生的枝叶老去化作圆柱状，新枝继而诞生又成嫩绿叶状。继而花生于叶状枝的边缘，花径只有直径只有一根较粗的头发粗细，花形浑圆，犹如满月，呈淡白色，花茎细如金丝。远远看去，雪白的花朵倒像是卷了千堆雪，有瑞祥之气缭绕。细闻之下，芳香极美。
陈末从未看过如此花卉，只觉不是凡尘该有之物，可称为“青白无俗艳”。看着这株仙葩生长开花，陈末脑海里瞬间闪过很多莫名的画面，那画面里有哭喊、有求饶、有血火……，陈末只感觉那画面里充斥着痛楚与苦涩，他无处哀嚎，头痛欲裂，不由得蹲地抱头。
未及，花刚开便已萎。整株仙葩化成散碎的光斑，化入陈末的泥丸宫。整个过程，也没有几个刹那。这仙葩由玉而生，成光而聚，幻光而散，不染纤尘。陈末感觉暗香袭来，和刚才的异香决计不同，不在于口鼻之闻，而在于神意。这香气镇静安神，抚慰了陈末的心神，神灵空明。
“刹那芳华，世所不及。这优昙婆罗不愧为世间奇葩之一，洗心净神。虽不能判三世经纬，却也醒一世清明。”一句赞叹之语打破房中的宁静，陈末浓眉肃然陡立，道：“是谁这般藏头藏脑？”
“好孙儿，不记得你爷爷了吗？”驼背老人身着灰衣，轻摇蒲扇，不知何时站在桌前，看着陈末微微一笑。
“是你，那天我和周图打起来的时候，我就意识到你不是个普通人，说你到底是谁？”陈末有些细小的双眼，更加微眯，似有两道寒光射出。
驼背老人也不答言，继续自顾自的说着，“末小子，你可知这优昙婆罗花的来历？”
陈末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询，便冷哼一声，死死的盯着驼背老人，沉默不语。
老人道：“世上有奇花，最不被人知的便有两种，这第一种便是这优昙婆罗花，第二种便是曼珠沙华。此二花皆不见这方天地生灵、日月星辰，遇五行之物则化。”
陈末眉头紧皱，道“你又在啰嗦什么？”
老人低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能看见？那天苏看的是什么？这些以后你自会知道。”
陈末听见老人如此言语，嗤笑了一声。“我的好爷爷，你这也不说，那也不答。我听你言语似是观察了我良久。我想问你几个问题，可否为我解惑。”
“好孙儿，你说吧，我试试答几样，看你可否满意？”陈末似乎挠到驼背老人的痒处。
陈末道：“我的好爷爷，第一，苏夫人得的是什么病？第二，苏为什么让我去死？第三，苏呢？”
老人抚掌而笑，“果然是我的乖孙儿，一语中的，拨清事情的脉络。第一，苏夫人得是先天之疾，断活不过今年；第二，苏为苏夫人以优昙婆罗花为引，化灵参为本，以求续命。灵参化在你身，以你做药，可有一线生机；第三，苏在求死。”
“你说苏在干什么？求死？”陈末狠狠的一把抓住驼背老人的胳膊。
“孙儿，你就是拆了我这把老骨头，也没用。苏若不是在求死，孙儿你安有命在？”驼背老人有些似乎不堪重负，连忙说道。
“你说，苏在哪？”
“无法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