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事是我想做而不敢做的,那就一定是害人或者杀人了。
杀人是门技术活,害人是一门比技术活更有技术的活儿。
杀人只是害人的一种表现形式而已。
我六十岁金盆洗手那年,曾有人问我,这一生杀过多少人,我用仅有的一只手,好像是数了几十个来回,然后那人又问我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说来可笑,问一个连吃人肉都吃得心安理得的人杀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本可以直言说无可奉告,但是还是在沉思良久之后说了两个字。
麻木!
但我毕竟不是那种变态的杀人狂魔,这些年杀的,也都是那些名义上的坏人。
所以正派的事,怎么能叫杀人狂魔呢,那得叫替天行道。
但是,那人始终抱着不让人好过的行事风格,问了一个让我想再多杀一个人的问题。
“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他如是问。
但是我毕竟不能告诉他,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内心其实是充满了恐惧与不安。
我只记得当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种茫然无措的感觉,就连王一安要杀我的时候,我都没有感受到。
师傅说,外界所施加的恐惧,远不足自己内心所带来恐惧的万分之一。
师傅又对了一次。
—
牛洪,算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即便不是我一个人杀的,那我也应该是占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
牛洪,天心堂七大堂口中的一位,在天兴堂众位主事中,排行老七。算是在几大堂口里势力最弱的一位。
当年我随坝头在天心堂的时候,坝头在天心堂里排行老三,比牛洪的地位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
那时候,坝头位居老三,掌管着码头的生意,而牛洪虽然是天心堂最厉害的七个人之一,但做的事,却不是很体面,一直在打理天心堂妓院的事,所以他还有个龟公的称号。
一开始,他还很排斥自己的这个名字,但是到后来,他就体会到了做龟公的妙处。
夜夜做新郎,家家丈母娘。
这种生活,反正我还是有那么一丝羡慕的。
可能也是这个原因,牛洪虽然名字里面带个牛字,但是身体却虚得跟之前的郑难成一样,一双死鱼眼镶嵌在一张死人脸上,脸色苍白得像只死了五百年的吊死鬼。
看面向,这人活不过四十就得死于非命,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本来四十岁就该死的牛洪,又莫名其妙的活到了四十五。
但是,他也就只能活到四十五了。
—
从魔神(也就是三师兄)的房间里出来,正好是夜幕时分,六合门上下几十号人,又像之前三师兄请神一样,聚在了后院里。
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不管看不看得懂,反正凑个热闹。
与之前不同的事,以前我也像他们一样,在下面坐着看,但今天,魔神却执意要我随他一起作法。
我很惆怅。
我的法术就像段誉的六脉神剑一样,失灵时不灵的,万一在关键的时候掉链子,那岂不是到时候又要挨打?
但魔神却说,有他在,让我先体会一把害人的感觉。
我说,学道不是用来驱魔避怪,济世救人的吗?
魔神说,有区别吗?驱魔避怪救的是别人,害人方命救的是自己,和自己的命比起来,人命和狗命有什么区别?救人的前提是得让自己处在干岸上。
这逻辑,有道理啊!简直天才的理论啊!
虽然总感觉哪里不对,但是魔神却说得让人无法反驳。
—
法台高筑,阴风赫赫。
我站在法台上,看着下面众人的表情如痴如醉,第一次有了伟大的感觉。
很美妙的感觉,难怪人们都拉帮结派的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
这也是我自离开品道山后第一次穿上道袍,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办法穿这一生制服了呢。
魔神似乎有意的让我来做这场法事。
拿着一张纸,交到我手里。
我一瞧,竟然是誓神疏文。
上书——
弟子张四,今在众仙佛、道祖、神圣、菩萨前誓愿学符咒术,用以护身、保家、镇宅、救世、济人、行善。
今后弟子一本忠孝、仁义、常伦、绝不逆天行事,盼请明鉴。愿众佛、诸神、保佑弟子张四学法成功,所画灵符,神迹赫赫,光芒万丈,赐福苍生。
下面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我还没看完,魔神就拿出一把刀来,在我的右手指上一割,按在了白纸上。
完了,签了这东西,就像是签卖身契一样,以后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啊。
“你不觉得这东西是在糊弄神灵吗?”我看着纸张上的内容,心中升起一丝不安。
这分明就是诈骗嘛。
“怎么能叫骗呢?我现在是在护身,也没有逆天行事啊,并不冲突啊。”
“那济人、行善呢?”我深知接下来肯定是要向天心堂动手了,所以还是问了一下。
“你看台下这些人,我若不救他们,他们也必将死与天心堂手中,怎么能不算是济人和行善呢?”
所以,为了救人而杀人?
那到底谁才是正义的?
十九岁的我,第一次问了一个我自己无法解答的问题。
—
誓神疏文唱毕,魔神一转身,喝道:“将那厮带上来!”
这是?
李天养闻言,从容的将屁股底下坐着的那个黑口袋抬起,望地上一丢。
那袋子里瞬时传出一阵惨叫。
里面有人?
李天养上前,用刀将布袋口子割开。
还真是个人。
这人我还认识,曾经在天心堂的时候见过一面。
牛洪。
此时的牛洪比我见他的时候又像苍老了几分,可能是因为害怕,在灯火下,看他的脸又像是苍白了几分。
肚子倒是没减,看来,这厮每天晚上还是很辛勤地在劳动。
“你去杀了他。”魔神将之前那刀交付在我手上,笑着说道。
神经病啊?
“我为什么要杀他啊?我和他有不熟。”我反驳道。
“谁说杀人就一定要相熟?陈怜秋和王一安不是也不熟吗。”
这倒也是。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啊?
我又一次问道。
魔神呵呵一笑,火光下,魔神的脸格外阴森,我竟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