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稀。
一个欣长清瘦的身影立于夏侯氏府邸的屋檐上。
白皙的面容,漂亮的五官,被夜风吹乱的长发。
一道黑影不知道从哪里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屋檐上。
“公子。”黑影行礼。
“东西找到了么?”被称作阿默的少年压低声音开口。
梅低声说:“回禀公子,属下还没找到您要的东西。”
阿默淡笑:“你得抓紧时间了。”
梅有些不安:“是。”又说:“此地不宜久留,公子潜伏于此,一旦被夏侯琰发现,处境将十分危险。不知公子打算何时离开?”
“这我自有分寸。夏侯氏猖狂了这么久,是该去去他们的锐气了。”
“属下明白。只是这夏侯琰行事小心谨慎,他这府邸表面看起来格局简单,但是暗地里机关重重,我好几次差点就暴露了行踪。”
阿默叹息:“以后要加倍小心,通知竹和菊,让他们安排外面接应的事。”
梅弯了弯身子,“属下明白了。”
梅刚想走,阿默又说:“最近长阳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暂时没有。”
阿默的脸上掠过一丝疑惑,道:“最近应该会有什么动静,你随时盯着。”
“是,公子。”
梅说完这句,便行了一礼,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暗影中,动作快的叫人觉得只是幻影。
阿默却没有离开,他静静站在屋檐上,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夏侯氏府邸的花园安静的呈现在他脚下。
三月的冷风拂过他的脸,他的唇边扬起一抹轻柔的笑,漆黑的眼睛中似乎什么都有,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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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不安的来回踱步。
今天是约好逃跑的日子。
是她来到这里最重要的日子。
早上和中午阿默都没有来,想必是去准备了。
说不出为什么,她就是相信他,义无返顾的相信他,她是被囚禁的公主,而他是来解救她的勇士。没有比这更贴切的了。
她为阿默担心,为他感到不安。
随着时光渐渐流逝,她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不安。
他会成功吗?
他真的能带她离开这里吗?
到了傍晚十分,她终于听见脚步声。
一步一步的敲响她的心房。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她的身体上。
他靠近了。
门锁发出“吱吱唧唧咯咯”的响声。
然后,随着最终的“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裂开一条缝。
黄昏的光线透进来。
割裂了黑暗,打开了光明。
娉婷迫不及待的伸出手,猛地拉开门——
你终于来了——这几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夏侯琰?!
居然是夏侯琰!!
怎么会是夏侯琰?!
她不知道夏侯琰会来,她已经做好了迎接阿默的准备,她满心欢喜,万般期待,似乎还透露出一种她也说不清的战栗——以至于在门开的刹那她脸上绽开的微笑没来得及收住。
就这么,倾她十六岁少女的美丽微笑对着夏侯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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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琰从没见过娉婷这样对他笑,他怔住了。
她的笑意如同夜晚开放的昙花,清雅幽香,难得一见;
又好像凝在春雨后花瓣上最纯净的一滴水珠,风情尽显,剔透无暇。
那一刻,他的心好像被什么狠狠一撞。
不是疼痛,却有种异样的悸动与温暖。
他不能想象,在被关在这阴暗的地方四天后,她还能这样明媚的笑颜以对。
他当然不知道,这笑容是为谁而绽开。
尽管那笑容一瞬而逝,短暂到他来不及将它印在自己的脑海里,但是——这足够了。
足够让他从一团混沌的黑暗里看到光明,足够他一颗平静到近乎冰冷的心,从被尘封的冷酷中撞出来。
撞出来。
这光明而柔软的情绪穿越整个貌似广漠无际的痛苦与黑暗,也许他曾经尝试过抵触和反抗,但是这抵触和反抗在这强大的不可抗拒的笑容中是那么微薄无力,它仅仅维持了四天,就被势不可挡的穿越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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娉婷的笑容凝在她美丽的脸庞上,在看到夏侯琰之后,生生碎裂。
她是不是看错了?
本该出现的阿默没有出现,在她面前的竟是夏侯琰!
夏侯琰!!
她的脸瞬间煞白,眉宇之间是毫不掩饰的失望与厌恶。
夏侯琰看着她神情的转变,不是滋味——那笑容——果然不是因为他么?
这三天,他易怒,暴躁,不安,惶惑。
他像一头困兽无所适从,他到哪里做什么都带着火药味。
什么都不顺心。
喝口水也能让他扔了茶杯,只因为温度让他不满意。
夜晚,他狠狠克制住自己不去找她的冲动,但是却不能克制自己为她担心的念头。
张兰说的没错,她的身子骨过于单薄,熬不过寒冷的夜晚,她会在黑暗中害怕吗?
会想上次那样无助哭泣吗?
他不能见她,他见到她那样,会忍不住抱紧她,温暖她,但是他能想象到她冰冷厌恶的眼神,除了挣扎与怨恨,她根本不会感激!
她根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再度狠起心肠,不去看她,让她尝点苦头,让她学会在逆境中慢慢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
四天了。
没有人能熬得住。
她一定是到极限了。
也许已经晕倒。
他再也坐不住了。
惩罚已经够了,就算她还是不学乖,他也得暂时放她出来。
他迫不及待的三步并作两步跑来柴房,他打开门。
然后是眼前那一幕。
瞬间,她的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比以前还要糟糕的态度。
夏侯琰突然觉得不是滋味,愤怒,挫败,甚至是一抹难以察觉的失落,他冷冷开口:“怎么?你还不想出来,在柴房待上瘾了吗?”
娉婷迎上夏侯琰的目光,毫不退却:“是啊,我待在这里觉得不错啊,至少不用看见你。”
“你——”夏侯琰一怒,拽起她的领口,眼中升起一丝寒芒:“你不想见我的愿望恐怕很难实现了,从现在起你得天天看着我,你别想逃开我的视线!”
娉婷冷笑:“让我天天看着你,不如刺瞎我的眼睛算了。”
“好啊,你到是试试看。”他故意激他。
她真的举起手,两指对着眼睛戳去。
被他一巴掌打开,他气得青筋暴起!
这个女人,绝对有逼疯他的潜能!
娉婷比任何时候都要厌恶夏侯琰,她觉得自己从云端掉进地狱里,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
她从未如此失落。
失落的同时不由得担心,阿默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被发现了?
还是他正在赶过来?
她就是没有想过,阿默根本没有来。
——阿默并没有想过带她走。
夏侯琰一把拽起娉婷把她抗在肩上,信步走回自己房间。
一路上,他毫不在意引来怎样的目光!
夏侯雍看见不知是怒是笑。
小雅看见,愣了半响。
青青依依看见,不由羞红了脸。
张兰看见,摇了摇头。
那些惧怕他的属下看见,下巴快要着地。
天!
娉婷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你放开我!”
“我不放你能怎样?”
“夏侯琰!你太过分了!”
“我过分又如何,这是我的特权!”
“你……你——不得好死!!你该被五马分尸!碎尸万段!”她已经想不出用什么来骂他诅咒他了,就算她能想到比刚才刻毒一百倍的话,也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
夏侯琰才不管那么多,把她抱到房间里,往床上一丢,嘴角露出邪恶的笑。
“你想干什么?!”娉婷感到惊恐。
夏侯琰的眼里有着野兽一样的光芒!
“你该学学什么叫做屈服!”夏侯琰威胁道,如果占有她的身体能够击溃她的骄傲,那么不惜付出冒犯齐国公主的代价!
他不在乎!他唯一的念头就是征服她!
娉婷下意识的打了个冷战,恐惧爬满心头,她往床角里缩进。
夏侯琰的声音有点沙哑,愤怒和****让他的整个身体沸腾起来!
他伸出手——就在要触到她身体的刹那,却突然在半空中停住了。
只见他蹙起眉,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便低吼一声,手止不住的颤抖,他抓住胸口,表情痛苦,好像身体有什么狰狞的野兽要冲破他的胸膛,他一手支着身体,斜倾在床上,肩膀也在抖动。
娉婷呆住了,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然后夏侯琰连坐都坐不住了,他趴下来,双手握成拳,牙齿咬得咯咯直响,继而身体开始翻滚,撞到了她,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他的手异常热,娉婷有种被烫到的感觉,这种热度,好像不是普通的发热,而是有什么在燃烧一般,她极力甩开他的手,却被夏侯琰近乎扭曲的表情吓到了。
夏侯琰额角的伤疤突突的跳着,像一条红色的虫,他的青筋也暴动起来,红色青色交错着,尤为可怖。
他的脸上全是汗水,不知是因为痛楚而冒出的冷汗还是灼热温度引发的热汗,他极力的想要稳住身体,可是四肢好像都不听使唤,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唔……”
娉婷大叫:“你放手!”
夏侯琰咬着牙,嘴唇似乎都被咬破了,不知他忍受着怎样一种可怕的疼痛。
可是他并没有放开手。
娉婷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她疼得眼泪直流,除了呼喊叫他放开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她心惊胆寒地望着夏侯琰,只见他的脸一阵白一阵红,他的另一手抓着被单,骨节爆出,把那上好的绸缎都给扯裂了。
娉婷看着那被单,恐惧的想到她自己,再下去她也要被撕碎了吧,她忍着疼说:“你快点放手,不然我怎么去帮你喊人?!”
不料夏侯琰的喉结滚了滚,瞪了她一眼,从牙缝里砰出一句话:“你想趁机逃跑?!”说罢剧烈喘着气,汗水一滴一滴落在被面上,他的脸色越发难看,仿佛下一刻连气喘不过来了。
逃跑?
娉婷如梦初醒,是啊,这是多好的机会,夏侯琰现在几乎动弹不得了,只要他肯松手,她还会不逃不掉吗?
这机会真是太好太难得了,对!她要逃跑!
她整了整神色,让自己看起来既同情又不安:“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提防着我?你很难受是不是?那就要快点看大夫啊,来,你松一下手,我保证不逃跑,我只是去帮你喊大夫。”
疼得龇牙咧嘴的夏侯琰愣了愣,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娉婷的嘴里说出来的,或者他实在太疼了,身体像火烧似地,又像扎着一万根钢针,一吸气就疼得眼前发虚,因此他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就算是幻觉吧,毕竟是幻觉是美好的,她在关心他,要为了他而求救,何况他也没有力气再抓住她,他终于松开手,说:“快一点。”
“好,我会的。”娉婷重获自由,一咕噜爬起来,箭一般的冲了出去。
她走到门口的一刻,夏侯琰就后悔了。
她不会回来了,她那么恨他,巴不得他死去,她怎么可能会去喊人救他?
他怎么会一时心软?
就因为那莫名的钻心疼痛吗?
好痛!
五脏六腑都被绞碎了一般翻涌着,他痛苦的闭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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