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的人生是靠自己掌控的,不要只顺从于命运安排,要坚信人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
这是姜逸风时常对陈明远和自己的两个女儿说的,从小的教育,让每个孩子对此都深信不疑。
人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或者说,如果人能够有小小的预知未来的能力,或许我们可以改变我们的命运。可是,我们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当命运来袭的时候,我们只能坐以待毙,成年人尚且如此,这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又能怎样呢?
高中的日子在忙碌和充实的生活中飞逝而过,当姜云焱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以后,她也觉得压力变得没有原本这么大了。虽然,学习没有象陈明远这么好,每个人都知道,象陈明远这样学霸的除了努力以外,天分也是很重要。
”既然万事不可强求,我等自当随遇而安。“这是姜云焱安慰爸妈和自己的话。
1997年,这是个对于全中国人民尤为重要的一年,因为在这一年七月,香港回归。
这一年,对于陈家,姜家,对于姜云焱身边每一个人,包括好朋友易天书和念馨也都是最重要的一年。这是姜云焱和陈明远的高考年,也是易天书和念馨毕业年。
这一年,是彻底改变了陈明远和姜云焱命运的一年。
年初,放寒假的时候,姜云淼带回家一个好消息,她申请的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系的研究生,不久前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因为成绩好,学校还给了云淼全奖。姜云焱的爸爸妈妈都很高兴。陈明远和姜云焱都是第一次听父母说起云淼要出国的事情,刚开始都感到很惊讶,姜云焱甚至还有些伤心,因为姐姐在她高考一结束可能就要走了,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云淼答应云焱,八月中旬才会走,一定等到看见妹妹和明远的录取通知书。陈明远也安慰云焱,说:“将来,我们也会出国读书的,那时侯就可以见到云淼姐了。”
“我要是也走了,那我爸爸妈妈怎么办?我可不想离开爸爸妈妈,要是我们都走了,他们该多寂寞啊。”每次他们两个提起这个话题,都是无疾而终,对云焱来说这是个无解的难题。
整个寒假,大人们和孩子们的话题不是高考,就是签证,要不就是买机票。所有人都对未来充满着不同的憧憬和期待。
姜云淼的签证是在寒假结束之前就极顺利地办好了的,姜云焱曾经私下里问过姐姐,那个陆大哥会和她一起去吗?姐姐摇摇头,然后面色黯然地,什么也没再说了。
美好的时光都是短暂的,就象绚丽朝霞过后的雷电交加。
寒假过后,接踵而来的事件,让每个人都应接不暇。
四月,易天书爸爸所在的军区仓库,库房爆炸,怀疑是库存的爆炸物所引起的。爆炸发生在周末的黄昏,当天是天书爸爸值班,他带着两个班的解放军战士协助5辆消防车,参加救火。因为天书的爸爸,很熟悉仓库里军需物资的摆放,以及仓库的内部结构,所以他一直都是在一线参加救援工作的。刚开始的时候,火势似乎是被压下来了,但是很快发生了二次爆炸,天书的爸爸和一个班的士兵都没能从火场回来。
这一切都来的太突然了,因为是重大事件,各个电台和电视台都实时播报。当姜云焱和陈明远听见收音机里说起仓库的名字和提到了人员伤亡的时候,他们赶紧拨通了易天书学校的电话,天书的同学告诉他们,天书刚刚被学校通知,部队来的车已经将他接走了。
警察专科学校在市郊,从学校开车回到军区仓库回程至少要一个小时。姜云焱和陈明远决定到他们家属大院门口等天书。虽然他们这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他们不想让天书一个人独自面对这一切。
当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爸爸妈妈的时候,两家大人都很支持他们。
姜逸风对云焱和明远:“你们在那里也别添乱,部队一定会安排负责的同志。天书妈妈很早就不在了吧,他也没有兄弟姐妹,也不知道老家还有没有什么亲人。记住,你们就是他的兄弟姐妹,替我们告诉天书,别害怕,有什么事姜叔叔和苏阿姨会帮他解决,这里将来就是他的家。”
苏晓岚也嘱咐云焱:“云焱,你看见天书的时候,不要只知道哭,明远,天书他现在最需要的是鼓励和支持,而不是同情。”
等姜云焱和陈明远骑车到达军区家属大院的时候,这里已经乱作一团了,军车,消防车,救护车,电台采访车,到处都是人和汽车。这时的仓库,火势已经完全被控制住了,部分消防车开始撤离,空气中弥漫着燃烧过的火药味和浓重的烟味。远处的仓库,大半个房子已经被爆炸炸毁了,剩下的一半也被完全烧成焦黑。
姜云焱和陈明远将自行车停在了距离大门不远的巷口,两个人好不容易挤到大院儿的传达室。云焱看见念馨也挤在里面,赶紧拉她到身边,问道:
“你怎么也来了?”
“云焱,我爸让我过来看看的,他听见广播里说仓库爆炸了,而且昨天傍晚,易伯伯在我们家买肉的时候,提到过他今天值班。所以,他让我赶紧过来看看,易伯伯有没有出事。”念馨红着眼睛,哭着说:“刚刚有人过来通知,易伯伯和一个班的士兵都没出来。”念馨靠在云焱的肩上抽泣着,然后抬起头,看着明远,无助地问:“明远,天书该怎么办啊。”云焱听到这里,眼泪也哗哗地流了下来。
明远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说:“我先去问问,看看天书到了没有。你们俩先别着急,云焱,你带着念馨到那边去等着。”明远指着门边的角落,让两个女孩先过去。
因为从小在附近长大,他们出出进进这个军区家属大院无数次了,即使搬家以后,他们也常常会回来找易天书玩儿,所以门口的值班站岗的士兵,差不多都认识他们。陈明远打听回来的消息是,易天书还没到,不过值班的班长答应他们,如果看见易天书的车进来,他们会通知明远他们三个的,现在让他们到门口去等。陈明远他们三个找到一处人少的地方,而且能看见家属院儿大门口。他们靠在一棵树旁边,安静地等着。
“明远,待会儿见到天书我们该怎么说?”姜云焱擦干净眼泪,问明远。
陈明远也皱着眉头,顿了一下,然后看着云焱和念馨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不过你们两个待会儿看见天书的时候,尽量忍着别哭,因为他已经够难过了。到时候根据实际情况,看看我们能帮天书什么。”
云焱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也觉得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的天书应该最需要他们的支持和鼓励。于是,她搂着念馨,帮她擦干净脸上的眼泪,轻轻拍着念馨的肩膀说:“念馨,现在我们要坚强,我们要让天书知道,他还有朋友,我们还会帮他,他不是孤独一人。“
念馨点点头,她又何尝不知道呢,眼泪只会给天书添乱,可是每当她想到天书,就实在忍不住了。
没等多久,一辆军用吉普车开到家属院大门口,陈明远远远地看见易天书走下车来,他赶紧带着两个女孩子跑上前去。看见易天书的时候,他还穿着学警的制服,他的脸色残留着泪痕,看来他已经知道父亲的噩耗了。易天书看见他们的时候,愣了一下,他似乎没想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看见他们,他用袖子擦干净了脸颊。陈明远跨了一大步走上前去,使劲地将天书搂住,轻声地在天书的耳边说道:“兄弟,挺住!”。
两个女孩子也跑上前,抱住天书,问道:“天书,你还好吧。”
天书眼睛又有些湿润了,他拍拍她们说:“我还好。”然后放开她们。转身看向和他一同下车的两位部队领导,天书问道:
“张叔叔,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看我爸爸?”
“天书,你要节哀啊,这辆车现在就会带你去医院,等会儿部队首长也会到医院慰问你,你要是有什么要求,你告诉他们。‘其中一个天书熟悉的叔叔赶紧告诉他。
陈明远是这四个人中间年纪最大的,他觉得就留天书一个人去医院肯定不行。他低声对天书说:“天书,我陪你去医院,如果有什么杂事,或者有什么要决定的,你也能有个人跑腿商量一下,好吗。”
天书无助地看着他,点点头,他真的需要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在他身边,他的脑子里现在是一片空白,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尽快见到他父亲。
陈明远回头对云焱说:“云焱,你们两个就别去了,你先送念馨回家。你自己回去的时候也小心点儿,回家告诉我爸妈,我这几天都会陪着天书的,就不回家了。晚上我会打电话回家的,让他们别担心。”
云焱明白,她们现在待在这里,只能给天书带来麻烦,于是很懂事地答应到,“知道了。”然后,拉着念馨走到天书身旁,轻声说:“天书,保重,有事儿你就说,千万别憋着心里。”
念馨也说:“天书,节哀,你千万别胡思乱想。”
易天书用他空洞的眼神,看着她们,点点头,什么也没说。他失魂落魄地和陈明远一起上了吉普车,车子转了个弯儿,就飞快地往医院方向开去了。
两个小姑娘看见易天书伤心的样子,等车开动以后,眼泪就再也忍不住,哗哗地流下来。于是,姜云焱哭着送念馨回家,一路上,两个女孩,相互安慰了彼此,但又都不知道自己能够帮易天书做些什么,都觉得自己很没用。
等云焱哭着骑车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和陈叔叔,文阿姨都在家里等她了。云焱趴在爸爸姜逸风的怀里,嚎啕大哭。
“爸,你说将来易天书该怎么办呢?”
“他就他爸爸一个亲人啊,爸,他太可怜了,老天对他太不公平了。”
“爸,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帮到天书呢。”
看见她哭成这样,听见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大家都明白易天书的爸爸是真的没了,大人们也是很伤感和很惋惜,毕竟因为几个孩子十几年的友谊,大人们也彼此熟悉得象一家人,这会儿,就剩下天书一个半大的孩子,就像云焱问的,这孩子将来该怎么办呢?
陈明远一路上陪着易天书什么也没说,这条通往医院的路,今晚异常的漫长,他不想再打扰天书了。他知道,天书现在应该只需要他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只需要知道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明远他在,天书现在最需要的是作为兄弟的支持。他能够感觉到天书心里有多痛,即便是明远自己,因为易叔叔的离去,也感觉心象是被撕裂了一样,痛的喘不过气。
太平间里,易叔叔安静地躺在哪里,他整个身体,都被白布覆盖着,他的面容有一半被烧毁的部分,医生用纱布包裹着。明远送天书进去以后,就小声说:“天书,我在外面等你,你有事儿就叫我啊。”说完,就慢慢退出房间,然后轻轻地将门关上。
当门阖上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易天书充满悲怆的哭声。陈明远,在门外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三天以后,部队给易天书的爸爸和其他的五位战士一起办了追悼会,并且追认他们为烈士,颁发了军功章。
易天书已经18岁了,所有的关于易叔叔的身后事,都可以由天书签字处理。有些事情他们孩子是不懂的,所以姜逸风请了几天假,陪着天书和明远,把一切烦杂手续都处理清楚了。
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这期间,易天书没去学校,一直住在陈明远的家里。因为,陈明远不想让他一个人住,一来担心天书一个人住在以前的房子里,会太触景生情,二来,也怕他一个人想不开,而且也没人管他吃饭。易天书本来也还是个孩子,自己也害怕一个人待在那个充满他爸爸气息的房子里,所以就答应住在明远家。这个月,在文娟阿姨的悉心照顾下,天书已经在从失去父亲的打击中,慢慢地走出来了。
周末的时候,姜逸风和苏晓岚让天书到家里来吃中饭,姜逸风拍着天书的肩膀,问到:“天书,我们知道你和云焱,明远都很要好,家里发生这样的变故,苏阿姨和我,很希望想以后也能照顾你,所以想认你做干儿子,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我们不是仅仅是因为同情你,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是真的很喜欢你。”
易天书没有想到姜伯伯会这样问他,一时间他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呆住了。
这番话姜逸风之前问过云焱的意见,云焱当时抱着爸爸直呼万岁,她本来就和天书感情很好,如果让他当自己的哥哥,就再好不过了。所以,这时候听见爸爸的询问,又看见天书愣住的样子,赶紧着急地说:“天书,当我的哥哥吧,这样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易天书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云焱激动泛红的笑脸,又扭头看见姜伯伯和苏阿姨温暖的眼睛,他突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这下,可吓坏了云焱,她也红着眼睛,着急地说:“天书,没关系的,如果你不愿意,你就说,爸爸妈妈不会生气的,你放心。”
“没有,云焱。”易天书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看向姜逸风和苏晓岚说道:“姜伯伯,苏阿姨,还有云焱,谢谢你们给我一个家。”
“真的吗,天书,你是愿意啦,你愿意当我的哥哥了?”
天书笑着点点头。
“哦,爸爸妈妈,谢谢你们,我真是太高兴了。”云焱激动地抱着妈妈。
晚上,姜逸风叫陈明远全家来吃饭。在饭桌上,姜逸风看着大家,手上端起酒杯,然后说:“我作为姜家的家长,想告诉大家,从今天开始,天书就是我们家的一员了。”
陈旭东笑着赶紧说:“老姜,你是先下手为强啊,我刚刚才和文娟商量,也想认天书做干儿子呢。”
“就是啊,晓岚,你们已经有云淼和云焱两个了,就让天书当我们家儿子吧,也给明远找个伴儿。”文娟也笑着说。
“文娟,这个儿子就让给老姜吧,你也知道我们家老姜是多想有个儿子的了?要不然每次看见天书和明远都像看见宝一样。”苏晓岚也笑着打趣道,然后扭头看了云焱一眼,然后又接着说,“再说,我们家云焱,怕是早晚也你们家的吧。”四个大人相视一笑。
这时候,云焱正拉着明远的胳膊,拽着天书的衣服,三个人不知道在开心地说什么。
周末过后,易天书又重新回到学校准备毕业考试,陈明远和姜云焱也开始准备高考。
从这一天起,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把悲伤隐藏起来,生怕不小心触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