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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上午。
一放假我的时区就变成莫斯科时间,每天都要晚睡五个小时,晚起五个小时。但是这天上午由于人力不可抗拒因素我被迫倒时差。而我的人力不可抗拒因素就是,我妈。
被老妈收缴被子的我被冻醒,然后对着空气一阵抓狂。同样被迫唤醒的手机屏幕上显示,9:14。
要死哦,这么早!
穿好衣服,我拖着眼皮和拖鞋走出房间。老爸坐在客厅,模样若有所思,估计在思考为什么地球上在我起床的那一瞬间就死掉了七千五百万人并诞生了八千万人之类的问题。
洗漱完毕,我拉开窗帘,把阳光放进我的房间。
我站在窗台前,左手牛奶,右手面包。整个一“幸福”的形象代言人。
楼下小区里的空地上,七八个小孩围成一圈,在用鞭炮轰炸一只跛脚的流浪狗。有几个小孩脸上的笑容完全不输给当年侵华的日本鬼子。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我的手机躺在床上,一边振动一边大唱品冠的《无可救药》。
“快下来,要回老家了!”是老妈的电话。按惯例,今天我们要回老家过年。因为我们家的亲戚基本上都在乡下。
关了电脑,我和老爸走进亮着向下箭头的电梯。按惯例,今年我们又要搭姑父的顺风车回老家,因为我们家还没有车。
姑父每年都换车子,从三菱到富康到大众到比亚迪,今年停在楼下的是一辆黑色奥迪。
打开车门,我和老爸钻进后座。按惯例,今年表弟学亮又要坐在我的腿上。因为位子不够。
学亮有一头纯天然的金色头发,看上去就像是漫画人物的真人版。有一次他们班主任给他布置了一项家庭作业:今天回家你什么都不用做了,给我去理发店把头发染成黑色。学亮拒绝完成作业,理由是,过不了多久头发就会由黑色褪成金色。
学亮坐到我的腿上,今年他又重了不少啊。希望明年这个时候停在我们家楼下的是一辆加长林肯。那样我们还可以打牌呢。
引擎先是低吼,仿佛在清嗓子,然后突然发出畅快的咆哮。车子开动了。
四个大人在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学亮把我当成肉垫坐在屁股下面,而我则梦幻般地想要拥抱我亲爱的回笼觉。
车子在马路上或急或缓地奔驰着,从城区到郊区到乡下,空气的新鲜指数由一般跳动到低到高,车窗外风景的色调由一般渐变到暗到亮。
我们的城市建设就是这样,一边玩命地污染农村,一边拼命地净化城区,还要一边不要命地糟蹋郊区。所谓的“科学发展观”是也。
到了老家,姑父的车子成功吸引了一大群人围观。下了车,老爸和姑父去和那些人开始他们“大人的寒暄”。
据说那里面蕴含着高深莫测的处世哲学。不过与我们小孩子无关啦。
姑姑打开后备箱,我和学亮把几大箱礼品运到爷爷家的杂货间。那是它们暂时歇息的地方,明天才是它们大展拳脚的时候。
当然,还有代表节日欢乐气氛的烟花和爆竹。
奶奶看到我和学亮,笑得货真价实的合不拢嘴。并且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一大家子坐在一起吃午饭。
奶奶拉着我和学亮的手就是悉心长谈。没办法,奶奶很爱我们,我们也很爱奶奶,所以我们只好一直挤着笑脸回答奶奶每年必备的问答题。
为自己所爱的人赔点笑容是值得的。
老实说哦,其实我和学亮都是很乖的孩子。学亮的爸爸的工作是卖汽车,他已经开三家车行了,而他妈妈的工作是打麻将。
他们对学亮的家庭教育很简单,两个字,宠和惯。但是学亮却没有成功成长为一个败家子,大失外界人所望。
学亮对他爸妈从来不隐瞒任何事情,连刚上初二交了女朋友怎么牵的手怎么接的吻都跟他妈交代得一清二楚,他妈只给他告诫:对人家女孩子好点。
至于我,我当然是我们家最乖的啦。我爸妈都已经不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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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
妈妈和奶奶在准备晚上的年夜饭,我和学亮坐在爷爷家的小洋楼前晒太阳。这栋二点五层的小洋楼是前年姑姑和爸爸合资建造的。
爸爸因为怕输钱,所以这么些年一直没学会打牌。他和爷爷坐在太阳底下聊天。爷爷说镇上在搞开发,村子里的很多土地被卖了。爷爷表示很担忧。爸爸说爷爷该安享天年了。
姑姑和婶婶她们在打麻将,一年难得聚一次,她们打得欢声雀起。姑父和叔叔他们则围着八仙桌玩炸金花。麻将桌和扑克牌是农村的基础娱乐设施啊。
我在用手机打拳皇,碍于我的手机硬件不行,我输了十几盘之后愤愤地把游戏连根删除。
这下子就K。O。彻底了。
周围的邻居都在帖春联,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也在预告春节的到来。
但等待的空白时间总需要找点什么事情来浪费掉。我打开手机里的电子书阅读软件,开始继续看九把刀的《少林寺第八铜人》。这时,二叔家的表弟陈俊过来玩,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我旁边。
“哥,我隆重宣布,我把我们老师抄了,明年我就跳级,直升社会大学了!”陈俊翘着二郎腿,脸上一片春天景象。
“真不读书了?你爸妈同意了?”我难以置信。
“真不读书了!我爸妈同意了!”陈俊语气笃定。
“为什么不读书了呢?”陈俊应该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问题。
“不想读了呗,实在是读不进去了。也不想再浪费钱了。”陈俊应该也不是第一次说出这个答案。
陈俊去年中考,差普高分数线3分,二叔托我爸找关系,1分交2000块,一共6000块。请客吃饭送礼还不算。二叔是个木工,一个月工资2500块,6000块相当于二叔不吃不喝白干2。4个月。但是做父母的心甘情愿。
“以后有什么打算呢?”我问。
“不知道,反正不想呆在学校里了。”然后陈俊向我痛数他们班主任的二十八大罪状。每宗罪在他看来都是死罪。
随后,我和学亮也加入陈俊的老师不在场批斗大会。各自陈列老师们的种种丑恶嘴脸。
大快人心啊!
晚上的年夜饭。
爷爷和奶奶坐在桌子的北边,爸爸和妈妈坐在桌子的东边,姑姑和姑父坐在桌子的西边,我和学亮则坐在桌子的南边。据说这座次里面蕴藏着博大精深的学问。当然,这是专家的事情啦。
爷爷像领导一样做了开场白,然后举起筷子叫我们都吃菜。于是十六支筷子开动了。
桌上的盘子空了奶奶就去厨房拿,放在中间的火锅里总有煮食翻滚着,爷爷和爸爸和姑父在互相敬酒,我和学亮的任务则是痛痛快快地以最大的限度装满我们的肚子。
村子里远远近近地响起鞭炮声。
吃完饭我们一大家子在爷爷的主持下祭祖,我和学亮跟在大人屁股后面,他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尽管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祭祀完毕,我们去门口的空地上放鞭炮。咻——姑父点着了一个大礼花。
我和学亮捂着耳朵,视线75度向上,看烟火冲破天空。
空气里弥漫着越来越浓的年味。
晚上。
姑姑和姑父被叔叔他们拉去打牌,工作依然繁忙。爸爸陪着妈妈看电视,争做模范好老公。爷爷和奶奶收拾完碗筷,也围到电视机前看春晚,加入到全国几亿人同时看着春晚磕瓜子的行列。
春晚对于我和学亮来说,是属于太过高深的艺术,里面高雅的颂歌我们无福欣赏。真是可惜啊。
我们跑到杂货间,拆了二十一盒烟火,为今晚最后的压轴大戏做准备工作。在门口的空地上一切布置妥当,我和学亮回到客厅,像面对班主任一样对面着电视机里的春晚先生。
你的脸好长哦。
临近十二点,屋子里手机铃声此起彼伏,拜年短信满天飞舞。我看着快要塞爆的收信箱,呃,居然收到五条长相一模一样的,还有十几条的主人我完全不认识。
不管了,选一个相貌还算得体的短信,然后勾选所有的联系人,再按“群发”,接着等我亲爱的手机一个个吐完短信,了事。
电视机里开始倒计时了,朱军和董卿带领着全球几亿海内外同胞在数秒,10,9,8,7,……
我和学亮迅速各就各位,我在二楼窗口架好数码相机,然后切换到录像界面,学亮站在门口的水泥地上,冲我比出一个“V”字。
4,3,2,1。
我按下“开始拍摄”按钮,学亮用火机点着烟火,带着嘶嘶声的火蛇从一个点分别向左右斜上角窜去,然后它们各拐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在地上画出一个心形,当它们相遇到终点,引线被点燃,咻——四十九响的小型烟花带着笛声嗖嗖上天。学亮冲镜头大喊,新年快乐!这就是他为他女朋友准备的新年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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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
我爸爸的爸爸只有两个孩子,但我爸爸的爸爸有七个兄弟姐妹,所以我们家还是很大的。
一大早我和学亮提着礼品,做爸爸和姑父的小跟班,一家一家地去串门拜年。我们逢人便说四字吉语,我比较懒,是个人就说身体健康。我觉得这个比较实在。
祝福完了,主人家会放鞭炮,给大人们派香烟,给小孩子们发吃的,糖果,水果,坚果之类的。上午的拜年就在我和学亮的口袋越来越鼓中结束。
下午二叔来爷爷家拜年,和爸爸面对面坐着闲聊。二叔一看到我就夸我乖巧聪明,并提起两年前我考上重点高中的光荣事迹做举例说明。尽管我只是踩着线进去的。
然后二叔就感慨陈俊的顽劣蠢笨,并再次提起两年前我考上重点高中的光荣事迹做比较说明。
而实际上,在学校非常认真看课外书非常不认真看课内书的我,期末考试再次荣获我们班的倒数第一名。老赵前进一名,倒数第三,熊峰后退一名,倒数第二,我们三个又坐在一起,真是缘分啊!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我读书不行,那三百五十九行,总有一行可以让我当当状元吧。实在不行,不当状元,我当榜样、探花总行吧。”陈俊反驳二叔的“不读书无用论”。
“有志气!以后你有出息了,叔亲自给你放鞭炮!”爸爸剥着花生,似笑非笑。
“他就会吹牛,过了三天年,我就让他去挑粪桶!”二叔嘴里严厉,眼里无奈。
“会吹牛也是本事啊,”然后爸爸给二叔介绍吹牛的职业。
陈俊站起身叫我和学亮一起出去玩纸牌。陈俊比我小一岁,个子却比我高一截,他初三那年一下子长了十厘米,简直就是“揠苗助长”的成功版本。
外面的空地上,表哥表姐们已经凑成了一桌,他们晒着太阳感叹今年过年天气比以前热又没有人玩越来越没有年味。
我觉得很奇怪,难道过年非要下着大雪冻死人才叫有年味?
十米开外,表弟表妹们把春雷埋进泥巴,然后站在远处看大地被炸出一个黑色的冒着烟的大坑雀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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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