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只要城中一有动静,所有人都会立即惊起,藏的藏,逃的逃。
楼半夏抱着琴飞上城楼,从城楼远眺,似乎能看到一片绵延的战火。不知是不是错觉,楼半夏总觉得战火所在之处,比白日里所见要近一些。盘腿而坐,焦尾琴架于腿上,古朴通灵的琴声在夜色中传遍整座城。
伴随着悠扬琴声,在楼半夏眼中,城中民居内飘出星星点点的光亮,往楼半夏的方向聚拢而来。
并非楼半夏无师自通,更准确的形容应该是人的潜力是无穷的。楼半夏刚被南莲叫醒的时候,对如何利用灵泉还一点思绪都没有。还得亏了南莲犯贱,非得招惹她。楼半夏见他皮痒痒,掏出匕首便往南莲身上捅。南莲也已经习惯了,连躲都不躲,瞬息之间匕首没入南莲的身躯。
在那一瞬间,楼半夏感觉到自己掌心突然一阵灼热,体内灵力如漩涡一般旋回流转。楼半夏怔楞间,南莲突然将她一掌拍开,匕首掉落在地,那异样的感觉便随之消失。南莲看着她,面带异色:“烟琴,你跟我玩儿扮猪吃虎!”
楼半夏坐在地上,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得了个不得了的宝贝。扮猪吃虎,真是个不错的主意。”
认识南莲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师兄弟四人,加上龙脩,没谁能真的伤了南莲。但是今天,就这么随意的一刀,看南莲的反应就知道,她把南莲给伤到了。虽然,也许只是一点儿小伤,但这已经很不容易了,楼半夏一度以为南莲太岁变的。
领悟就是在这一瞬间。
莹莹光点沾满了楼半夏的衣襟,进入她的身体,与她体内的灵力汇聚在一起,被同化,被吸收。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南莲出现在楼半夏身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这里今日到此便差不多了。”若是一下子将这些人体内的灵气全部拔除,势必会让这些人感到不适,极度体虚之人甚至会因此丧命。不如徐徐图之,让他们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楼半夏长舒一口气,抱起琴:“城中已有不少人离开,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慢了些?”
“战火还未波及至此,离开的人并不十分多,而且他们走也不会走得太远。”南莲收敛了神情,没有让楼半夏看出异样,“要加快速度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要辛苦你我了。”
楼半夏斜着眼角看他:“要说辛苦,也合该是我来说。”
“我这不是心疼你嘛。”南莲走近楼半夏,一边被施了昏睡诀的守卫有醒来的迹象,二人迅速消失在原地,不留一丝痕迹。最先醒来的守卫看着一边都睡着了的兄弟们,心中又是惶恐又是庆幸。惶恐的是他们都睡着了,容易叫人钻了空子;庆幸便是他还能醒过来,城中也没有异常动静。
为了抓紧时间,楼半夏决定采用南莲的建议。这一忙活,足到天明时分二人才回到最先的民居之中。楼半夏累得浑身上下都不知在,南莲却一点疲态都不见:“照着这个进度,约莫三日,这些人便都能恢复成常人的模样了。”
楼半夏半卧在床上,闭眸休憩,连应和南莲的力气都懒得花费,便也不曾看到南莲秒变脸色的模样。南莲看着楼半夏,却没有了平日里的嬉笑,脸色中反带了一丝阴沉。而当楼半夏睁开眼时,看到的却又是他一贯的模样。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楼半夏问。
南莲掐指而算:“不足半月之期。”
还有不到半个月,天道即将降临,将下界的部分修士转到上界,上界的某些修士,则要被强制飞升。至于飞升的那些人,能不能安然渡过飞升天劫,并不在天道的考虑范围之内。消失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比消失成百上千个筑基期的修士都有效果。
楼半夏知道,渊黎还在化神期中期徘徊,飞升暂时不会落到他身上,但是去上界他是逃不掉的了。她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让元婴期的自己和听书留下,也是为了粉碎背后之人的阴谋。
另一边,端王萧默最近不知从何处招揽了一位颇有本事的道士。那道士长得倒是仙风道骨,可萧煜总觉得看这人不顺眼。那道士倒也识趣,平日里并不在人前晃悠,只在端王府中专心“修道”。就连萧默本人,也脱下了华丽衣裳,换上了素锦的道袍,端王府俨然成了一座道观。
边疆战事紧急,朝中事务繁多,萧长风暂时也没有精力去管萧默。萧煜为此去了一趟牵情阁,他们显然没有把这个道士放在心上。良棋告诉萧煜,幻月出手就能把那道士打趴下,萧煜也便暂时放下了心。
萧煜没有想到萧默会来找自己,更没有想到他会向他提起盘龙令牌。他活了两世,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盘龙令牌,故而萧煜一直不相信真的有盘龙令牌的存在,但萧默却相信,盘龙令牌就在萧煜手中。
“小弟,拿着盘龙令牌的人才是真正该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四哥知道你无心皇位,但你也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啊!”萧默对萧煜痛心疾首。
萧煜很无奈:“四哥,先皇遗照写得明明白白,继承皇位的就该是陛下。什么盘龙令牌,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现在陛下也亲政了,我也开始逐渐放权了,陛下这个皇帝做得挺好,加以发展必然是一代明君,你们为什么就非得揪着什么盘龙令牌不放呢?”
“战火,边境的战火,就是最好的证明!只有皇位上的是真龙天子,国家才能安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国将不国,生灵涂炭,我甚至可以看见……”萧默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透过萧煜的眼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他的神情变得沉痛而哀伤,肩部像前收拢,似乎正在承受着什么痛苦。
萧煜凑近他的脸:“你看到了什么?”
“华丽的宫宇变成了废墟,地上到处都是死尸。陛阶上染满了鲜红的血,龙椅之上,陛下死了……”
“够了!”萧煜拍案而起,“四哥,即便你是端王,即便你是皇叔,你今日所说的话足以让你下狱受凌迟之刑。你已经被那妖道迷了心智,神思不清了!来人!”
两名黑衣人应声出现,跪在书房堂中。
“端王身体不适,需要在听雪别苑静养,你们送他过去,不要让任何人打扰端王养病。”萧煜深呼吸一口,觉得萧默会变成这样,都是那突然冒出来的道士害的,遂决定先将萧默与端王府隔离。
萧默哪里能不知道萧煜的想法,但他也晓得,自己无力反抗,只得深深看了萧煜一眼:“你现在或许还不肯信我,但这些都是上天给我的启示,终有一日,你会信我的。”
萧煜长叹一口气:“若真有上天启示,为何不来启示我?四哥,你在养病期间,不妨好好想想。”萧默本也不算愚钝,却是个没主意的,极容易被人三言两语地说动。像如今这般胡言乱语,却还是第一次,也不知那妖道究竟在萧默耳边说了些什么。
“汪哲,你带人去端王府,将那妖道给我抓来!”原先他以为那道士没什么修行,自然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如今开来,他终究是个祸患。
半个时辰过后,汪哲回来,却没能带回那道士。他们到端王府的时候,那道士已经不知去向。汪哲回来之前已经着人去通知了各门守卫,防止道士逃出城去,那便真是人海茫茫,大海捞针了。
萧煜的脸色更加难看,萧默来找他的事情萧长风不可能不知道,他还得入宫一趟将这件事说清楚,否则萧长风又该疑神疑鬼的了。他疑神疑鬼不要紧,他这个摄政王的日子也得难过了。
“梁硕,你去一趟牵情阁,让他们帮忙注意着点。”
梁硕推门进来:“王爷,属下觉得,您还是亲自去一趟吧。刚传回来的消息,那道士现在正在牵情阁门前摆法坛呢。”梁硕并不知道牵情阁那些人的底细,但他就是下意识地担心。都被他们家王爷叫妖道了,肯定会玩儿些见不得人的手段陷害几位公子的呀。
牵情阁前聚拢了一大群人,自打牵情阁的牌匾挂上去,便引起了诸多关注。有些人相信他们是有本事的,但更多的人潜意识里觉得这几个人有问题,是跟他们不一样的,他们是异类。对异类,人们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有着隐隐的敌意。
原本,牵情阁闹出的动静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伤害,甚至还做了一些好事,人们也就藏住了自己的疑虑之心,大部分人秉持不招惹、不得罪、躲得远远的原则,与牵情阁也算相安无事。
可如今,出现了一个道士,要在牵情阁前开坛做法,说要收妖。这说明了什么?说明牵情阁里有妖怪啊!妖怪代表着什么?邪恶、恐惧!对妖怪,必须人人喊打呀!
但是,这一年以来,萧煜跟牵情阁的密切关系大家也都看在眼里。所以,即便到了这种地步,大家还是给了点儿面子,没向牵情阁里扔烂菜叶臭鸡蛋。围观的人群之中,绝大部分人都面露惶恐之色,但也有一些人,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当萧煜的马车出现的时候,那精瘦的道士已经开始作法。人群自动让开一条通道,让下了马车的萧煜能一路通畅地到达法坛前。
萧煜看了一眼法坛,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径自敲响了牵情阁的大门。碧蕊很快开了门,将萧煜让了进去。
虽然牵情阁外一派严肃的氛围,牵情阁内却与往常没什么不同,连季阳都没什么反应。
“看来我是白替你们担心了。”萧煜走到窗前,楼下那道士仍在一脸认真地作法。有人递来一碗暗红色的液体,看着就让人不舒服,“那是什么?”
姽画掩唇打了个呵欠:“黑狗血和朱砂拌出来的,寻常道士辟邪都会用到,不过效果有待商榷。这里,也就季阳需要注意一下,容易露出尾巴来。”
“尾巴,尾巴!”季阳突然窜到了萧煜和良棋中间,翘起臀部露出一条毛茸茸的尾巴来。
姽画一巴掌拍在他的臀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平时不要露出尾巴和耳朵,你得保持人的样子。”
季阳缩起尾巴,又蹦到一边玩儿去了。
听书一直看着门前的道士,见他用剑尖沾了朱砂黑狗血在黄纸上画符,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咱们是真的要有麻烦了。”
“怎么了?”姽画探头去看,一眼便瞄见了道士刚刚画好的纸符,鲜红的颜色在黄纸上分外明显。姽画喉头一梗,她虽然不认识那符文,但只看着那符文,便叫她觉得难受,姽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后退了两步。
牵情阁中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季阳也扒拉在碧蕊身上,不敢再折腾。
萧煜见气氛突变,心中一突:“发生什么事了?”
听书关上窗户,搭上良棋的肩膀:“阿棋,只能靠你了。”
窗外传来那道士念咒的声音,嘟嘟哝哝,一般人听不出他在念叨什么,但牵情阁中众人的反应却是巨大的。季阳化作了一只小狐狸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碧蕊跪坐在地上,一只手护着季阳,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有翠绿的叶子也枝桠从她的衣领、衣袖中长出来。
萧煜愕然,看向姽画和听书。一条毛茸茸的红色尾巴从听书衣服下摆处露出,他头顶也竖起了两只毛耳朵,与他冷漠淡然的表情分外不符;姽画不知从何处掏了一把伞出来缩到了角落里,整个人蜷在伞与墙角之间。
这牵情阁中,竟只有一个良棋还算正常。虽然表面看起来很正常,良棋的内心却并不平静。从小到大,他几乎就没有自己面对过什么事儿。骤然遇到此事,忐忑的同时,他也有点小激动。不过看众人的情况,惶恐的心情很快压下了刚刚冒起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