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倾寒在听到女人声音的瞬间调整了自己的姿态,双腿平放,背脊挺直,一下子变得正经起来。
“欣姨,你也在啊。”
蓝衣女人美目流转:“都说了在外面不要叫我欣姨,平白把我叫老了,我明明正当美貌如花。这几年你都不回家,在外面混得倒是不错。”
“都是欣姨……都是蓝欣姑娘教导得好。”被蓝欣瞪了一眼,卢倾寒乖乖地改了称呼。
蓝欣在空座上坐下,一行一动优雅自持,落落大方:“我可不记得教过你把钱当水泼。你是不知道跟你竞价的是你大哥,还是你明知道是你大哥,还是要与他争上一争?”
卢倾寒敛眸:“蓝欣你这不是在说笑吗,我说到底也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哪能与有蓝家做后盾的人相争?”
祁峰成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叫出声来,楼半夏三人各自坐着喝茶,并不准备多管闲事。这件事一听就跟大家族内斗有关,外人指手画脚难免遭人嫌弃。
蓝欣长叹一口气:“小寒,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很不服气。但是你要明白,汛儿继承蓝家是族老们决定的事情,他从来就不想伤害你。你和他之间,总是要有一个人来继承蓝家的。你们是亲兄弟,应该相互体谅、相互扶持才是。”
“蓝欣,我说过很多次,我从来就对蓝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我对蓝汛继承蓝家更没有任何意见。我离开蓝家,只是因为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一直以来,都是你们想太多了。”
“好好好,就当是这样,那你现在能跟我去见你大哥了吗?”蓝欣对待卢倾寒,就像对待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
卢倾寒敛下眼睑:“我说过,他要见我,就下来,我不会上去的。”
在蓝欣牵绊住卢倾寒的时候,银鲛人已经被蓝汛以六百七十万块上品灵石的价格拍下。
楼半夏一边喝着茶,心中也不由得为卢倾寒鞠了一把辛酸泪。单从他和蓝欣的对话之间便推测出一场亲密兄弟为家产继承权反目成仇的狗血虐心大戏,无疑,卢倾寒还是落败的那一方。捧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家族,开始四处漂泊的生活,用阴沉来掩饰自己的落寞,用狠辣的手段保护自己脆弱的内心……
晃了晃脑袋,将脑海中那些乱七八糟的情节抛出去,楼半夏撇了撇嘴。
萧煜看到楼半夏的动作,轻声问:“怎么了?”
“想到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乱七八糟的情节了,”楼半夏简单带过,“压轴拍品已经被拍下,今天接下来没有什么了,咱们是不是也该退场了?”
卢倾寒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他们这些外人还是早早地走了比较好。他们赖在这里,实在是太打扰人家处理家事了。
祁峰成倒是看戏看得目不转睛,有些不愿离开的样子,却还是被萧煜揽着肩硬生生推出了酒楼。
直到出了酒楼的门,祁峰成才放下了捂在嘴上的手:“我的亲娘啊,卢先生竟然是蓝家的人!唉,不对啊,那他怎么不姓蓝呢?”
毕巧:“这么简单的问题,我都知道。”
“那你说是为什么。”
“卢倾寒因为他大哥继承了蓝家而伤心离开了家族,便不愿再为家族所累,改换姓名,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人生。”
楼半夏:“毕巧说得有几分道理。不过这是人家的家事,咱们还是不要多加议论了。”
祁峰成一脸纠结:“楼公子,萧公子,你们都不觉得好奇吗?现在我心里就跟有几百根羽毛在挠一样,恨不得伸手进去挠一挠,真是好奇的很啊!”
萧煜:“他们现在就在里面,你想知道,自己去问吧,恕不奉陪。”
楼半夏等人提脚就走,祁峰成回头看了几眼,还是跟了上去。
萧煜:“半夏,你似乎轻松了一些?”
“因为我知道了,卢倾寒和南莲是不一样的。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发现南莲的弱点,他几乎是真的无求无欲,随心随性。但是卢倾寒不一样,他还是有情感的,也就是说,他还算是一个人。只要是人,那就有弱点,就不是不可战胜的。”
祁峰成挠了挠自己的脑袋:“可是我看卢先生对蓝家似乎并没有什么感情……”
“感情的范围是十分宽泛的,我能看出卢倾寒的确对蓝家没什么企图,也没有留恋、怀念,但他对蓝家、对蓝家的人似乎有种厌烦的情绪,就好像……不堪其扰。如果是南莲被人如此纠缠,大概他会让纠缠他的人再也没有能力纠缠他。事实上,卢倾寒与蓝家的纠缠,便是他与南莲最大的区别。”
南莲是个真正的独行者,他可能会在某个地方暂且停留,与某个人或某些人有短暂的交集,但他一直走在只有他一个人的路上,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够与他并肩而行。
楼半夏知道,她是被南莲选中的人,或者说是被命运、被天道选中的人。她和南莲之间并不是“朋友”这般对等的机会,她几乎是被南莲操纵着。楼半夏隐约感觉到,南莲不属于人界,他应该来自天界。
“着火了!”
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人的惊呼,楼半夏等人齐齐望去,发现正是他们暂住的客栈的方向。那边已经有几个御剑飞行的修士正常尝试救火,一个个法诀砸入火中却一点作用都没有,火势愈演愈烈。
楼半夏蓦地想起在下界与萧煜踏雪寻梅的那一场毫无缘由的大火:“阿煜,梅林那场火的原因查到了吗?”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似乎便与火有着特殊的羁绊。
萧煜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到我离开下界的时候,一点线索都没有,连起火点都没有找到,就好像整个梅林在一瞬间同时燃烧了起来一般。”
楼半夏三人习惯把重要的东西都带在身上,留在客栈里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祁峰成却是紧张了起来,他的那群莺莺燕燕可都在客栈等他呢。
祁峰成匆匆与楼半夏三人告了罪,便飞驰而去,拯救他的美人儿们去了。
楼半夏定定地看着如同嚣张的怪物一般的火焰,瞳色逐渐与之同化。萧煜心中一突,心跳陡然加快,下意识捂住了楼半夏的眼睛:“火有什么好看的,不如看我。”
平复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冲动,楼半夏闭上眼睛长舒一口气:“你捂着我的眼睛,我就是想看你,也看不到啊。”
毕巧对楼半夏的异状毫无察觉,她忽然想起从早晨便没有出现的鸢儿。鸢儿是跟着卢倾寒入住客栈的,她今天没有跟着卢倾寒,很有可能便是留在了客栈……
“阿琴,我去帮忙救火。”毕巧交代了一声,也不等楼半夏的反应便飞身而出,加入了救火的修士之中。再怎么说,楼家对她有恩,她对楼家有情,如今鸢儿被困火海,她无法视而不见。
萧煜转过楼半夏的身体,让她背对着火光:“我都饿了,客栈着火肯定是吃不了饭了,咱们另外找家饭馆填饱肚子如何?”楼半夏自然不会不答应。
然而,如果她知道在萧煜随意找的饭馆里会遇到蓝欣,估计她会直接提议去野外吃烧烤。但,后悔莫及,在他们扭头离开之前,蓝欣已经看到了他们。
“两位公子,这么巧,又遇见了。”虽然蒙着面,蓝欣一双眼睛却表现出笑意。
从一开始,楼半夏就不是很喜欢蓝欣,即使在某些方面,她欣赏她,但内心的感觉并不会因为欣赏而改变。不过,人家也没有招惹她,楼半夏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更不会直接表现出来。
楼半夏微微一笑,与蓝欣寒暄:“蓝欣姑娘。”
“蓝欣,你认识他们?”蓝欣身边还有一个看上去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眉眼间与卢倾寒有些相似,应该就是卢倾寒的大哥——蓝汛了。
蓝汛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未经世事的青年人,他的眼睛里还有光。若是蓝汛和卢倾寒站在一起,让不知情的人来猜,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卢倾寒才是当家的。作为一个家族的当权人,蓝汛给人的感觉太过稚嫩。是他刻意的伪装,方便扮猪吃虎,还是被保护得太好,只是一个傀儡?
蓝欣:“方才这两位公子与小寒在一起,应该是小寒的朋友。”
蓝汛看着他们的目光顿时亲近了许多:“既然是小寒的朋友,不如一起坐下吃顿饭。今日饭馆的客人似乎特别多,位置有些不够用呢。”
虽然蓝汛热情邀请,萧煜和楼半夏还是婉拒了他的好意。他们和卢倾寒本就没有什么交情,卢倾寒和蓝欣、蓝汛的关系究竟如何还未可知,他们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
这顿饭他们还是没能吃成,火势并没有因为越来越多的修士加入救火的队伍而减小,相反地,大火仿佛吸取了这些人的力量,燃烧得越发嚣张,甚至蔓延到了楼半夏和萧煜吃饭的饭馆,饭馆内的客人不得不立即离开。
走出饭馆,火光已经蔓延了半条街,没有谁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的火事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哪个该死的火系修士故意放火!”
“这火怎么扑不灭呀!”
眼见着一群人用引水诀试图扑灭大火,楼半夏无语凝噎——明明都已经知道引水诀没有用了,为什么还要继续白费力气?
萧煜拉着楼半夏后退:“这火看起来和我们平时见到的火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蓝汛突然擦过他们身边,往靠近大火的方向走去,“这不是寻常的火,是三昧真火!”
蓝汛祭出长剑,没有像其他修士一样飞起,而是就站在地面上,挥动银白色的长剑。他动作太快,长剑在空中划出虚影,凌厉的剑气在火光中劈出一条小路来,暴露出一个还在不断吐出火焰的身影。
“火麒麟,是火麒麟!”
火麒麟的身形刚刚从火焰中显露出来,便立即被修士们认了出来。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麒麟啊,那可是神兽啊!如果能抓到……
蓝汛在自己周身布下防火结界,直接沿着自己劈出的路冲进了火海,蓝欣想拦他已经来不及,只能在原地跺脚。
卢倾寒不知从哪里出现,被风筝推着来到了他们身后:“为什么火麒麟会出现在这里?这次压轴的拍品到底是什么?”
楼半夏和萧煜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收敛了气息,看来这件事确实不简单。
蓝欣揪着自己的袖子:“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问这些做什么,当务之急是要阻止这只畜生!”
卢倾寒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意思很明显。蓝欣不把事情说清楚,他是不会动手帮忙的。
“蓝汛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吗,你就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烧死在里面?”看着又重新被封住的火路,蓝欣急的几乎维持不住仪态。
卢倾寒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闭上了眼睛。风筝体贴地替他解释:“主子的意思是,他会闭上眼睛,就不是眼睁睁了。”
萧煜低咳一声,险些不合时宜地笑出来。楼半夏挑眉,对卢倾寒刮目相看。
蓝欣已经看不到蓝汛的情况,看周围没有旁人,终于肯说实话:“压轴的拍品,是一颗蛋,有人从熔岩山带回来的。”
“这个‘有人’是谁?”卢倾寒睁开眼追问道。
蓝欣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有些犹豫,却还是说出了一个名字:“蓝素可。”
“呵,”卢倾寒冷笑一声,“所以这就是蓝家突然让那个女人上族谱的原因?真是可笑,可笑之极!熔岩山是什么地方,那是火麒麟的族地!从熔岩山带回来的蛋,你们既然敢留,就早该想到有这一天。连累了无辜之人,你们不觉得羞耻吗?”
“蓝寒,你别忘了你也是蓝家人!”蓝欣忍无可忍地爆发了,声调都拔高了八个度,原本温柔的声线变得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