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澜几乎是和院长前后脚到达的院子。
院长刚刚带着几个孩子进了屋,张澜这边就已经下了车,他倒是没有忘了礼数,在付过钱后还记得和出租车师傅说一声“辛苦了”,随即关好车门,径自向屋内走去。
此时屋子里的气氛很是怪异,孤儿院里原来的孩子围在一边,用一种新奇的眼神看着几个新人,不时轻声在同伴耳边嘀咕一句什么。
而新来的这几位又单独坐在另一边,那两个小一些的孩子低着头,对袁晓莲他们看也不看,哪怕明知道他们讨论的目标是自己,也完全不做理会。
那个大的孩子则不然,每当有人看向他时,他都会立刻回看过去,那带着怨恨和厌恶的眼神看起来很是凶恶,让炎晓影和袁晓枫这两个最小的孩子吓得不敢再看他。
而看着两个最小的孩子被吓到,袁晓莲和李晓华当即挺身而出,站在弟弟妹妹的身前,毫不示弱的对瞪回去。
院长则在和李婶讨论着什么,没有去管孩子们的状态,而张澜他们进来时正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看到张澜他们进来,院长揉了揉眉头,对着李婶说道:“行,那就先依你,这两天单独让他们住,但是最迟一个星期,一个星期之后还是要按年龄住。”
得到确切答复的李婶点了点头,怜爱的看了一眼那个头上绑着绷带的小姑娘后,对院长说道:“嗯,那我先去买菜,今晚吃顿好的,给孩子们接风。”
院长点点头,又对张澜身后的炎晓岚吩咐道:“晓岚晓阳,你俩跟着去,把被子买回来。”
二人点头应下,随即跟着李婶出去了。
吩咐完了这些的院长又摆了摆手,对着炎晓舞说道:“晓舞,你带孩子们去外面,把晓月叫过来看着他们,然后领着这新来的几个去隔壁房子看看房间,晓雪应该快收拾完了。”
院长说完,袁晓莲几个就自觉出去了,炎晓舞看着新来的几个没有动的意思,叹了口气,走到他们身边叫了一声,几个新来的才站起身,一声不吭的跟着走了出去。
待孩子们都离开后,院长招呼张澜坐下,倒了两杯茶,等着张澜开口,他知道,这个年轻人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
张澜确实有很多要问的,只不过刚才看着院长正在安排事项,所以才没有打扰,现在看着院长终于忙完,憋了一肚子问题的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下之后开门见山的问道:“院长,那个女孩子怎么回事?”
院长早知道张澜的性格,所以也不废话,直接开口回答:“你是说她的伤吧?因为她爸爸的事,被人找上家里时推了一下,并不是故意打的,不太严重,就是磕破了一些。”
这个回答没办法解决张澜的疑惑,院长话音一落,张澜就继续追问道:“那她身上的脚印总不会也是吧?而且她爸爸犯了什么事会让人找到家里去?”
听到张澜的这个问题,院长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起身走向门口,看了一眼,见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玩着,才放心回来坐下。
看着院长的动作,张澜知道那个女孩子背负的事情一定不简单,果然,院长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想。
“她身上确实是被院里的孩子打的,这也和她的身世有关,她爸爸是个强奸犯,半个月前刚被判刑,而受害人家里得不到赔偿,自然会去找。”
说到这里,院长的语气有些唏嘘,他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说来这孩子也是可怜,她妈妈在她小时候就和别人跑了,只留下爸爸照顾她,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
看着张澜要说什么,院长摆了摆手,示意张澜听他讲完,嘴里也不停顿:“而在出了事后,受害人家里要赔偿,她爷爷也是个有担当的,直接卖了家里房子,只是赔偿还没有给到,人就因为着急憋屈之类的走了。”
“而在他爷爷走后这个钱和她人,就都到了她二叔那里,只是她二叔不想给钱,受害人就闹到家里去了,两方讲话的时候谈出了火气,起了争执之后没注意,就把她给碰伤了。”
“打架肯定是没用,所以受害人又报了警,到最后她二叔钱也没有保住,一气之下就把她送到了孤儿院,还当着孩子的面骂她‘强奸犯生下的贱种’,弄的其他孩子也欺负她。”
院长讲完了那孩子的身世,等了一下之后没有听到张澜讲话,他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去,只见张澜此时完全处在了一个怒不可遏的状态。
从院长的角度看去,此时的张澜满面通红,裸露在外面的脖子和手臂青筋毕露,放在桌子上的手攥的紧紧的,平常一直挂在脸上的,满是温和的微笑早已消失无踪,面无表情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引人注目,没办法,任谁也无法忽略那样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院长相信,如果现在坐在张澜面前的人不是他,而是上述故事中的任何一个主角的话,这个年轻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用最爆烈的方式打过来,因为那眼神院长见过,以前在农村杀猪的时候,那个杀猪匠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院长突然更看好张澜了,此刻的张澜生动的诠释了何为“愤怒”,而这代表了血性,对院长来说,想要带着这一帮孩子们挣扎,除了有足够的智慧和理智之外,血性也是必不可少的。
孤儿院的孩子永远都是弱势群体,而作为他们的领头人,可以理智的认清情形固然重要,但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足以毁灭他们生活的情况,那作为领头的人如果没有一些血性的话,孩子们可以说就失去了未来。
没人会真正在意一群弱者,一味忍让只会让人更加肆无忌惮,所以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敢于在必要时同归于尽的人,来让人不敢太过压迫。
张澜的表现很好的达成了院长的期望,不管真到了那时候他敢不敢,但至少现在他表现出了那个心。
对张澜越发满意的院长点点头,随即准备压制下张澜的怒火,有些方式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能拿出来,在那之前,理智才是生活下去的根基。
这么想着,院长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随即站起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院长和炎晓舞两个人一起走了进来,而张澜也被两人坐下的动作拉回了心神。
张澜身子前倾,刚要张嘴说些什么,就看到院长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话,随即院长低声对着炎晓舞又叙述了一遍刚刚的话。
一段身世,说来竟然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这让张澜觉得很是可笑,不过他的心里更多的还是满溢的愤怒。
而院长和炎晓舞讲完后,才把注意力转向张澜,朗声问道:“年轻人,你因何愤怒?”
张澜不假思索的回答:“当然是因为她父亲和二叔的行为,先说她爸,恕我直言,他的所做所为都不配称为一个人!”
张澜这个人很奇怪,刚刚的他给人的感觉完全就是一副恨不得生撕了谁的样子,而现在在表达观点时,虽然依然面无表情,眼神冰冷,但他讲话却不是毫无条理,让人知道这不是无意义的宣泄愤怒,而是真的在表达自己的意见。
只听张澜顿了顿,像是在压抑自己的愤怒,随即开口说道:“我生平最看不起三种人,第一种是抢劫,恃强凌弱,这是废物最喜欢做的事,其二是偷盗,用一种见不得光的方式拿取别人的成果,人格有缺陷,毫无廉耻,只能算是烂泥。”
“而第三种,就是强奸。这种东西在我心里是算不上人的,我不知道别人家是怎么教的,但在我家的教育中,贞洁是很重要的东西,随意践踏自己贞洁的人我一向是敬而远之的,可以说是发自内心的厌恶,所以强奸犯我是提都懒得提的。”
听到这里,炎晓舞和院长赞同的点了点头,不过他们没有打断,而是听着张澜继续说下去。
“她二叔也是,亲人这种东西不是来自血缘的么?怎么能就这么直接推出去?她做错了什么?明明还只是个孩子啊!”
其实张澜本来是要说的更露骨的,那孩子二叔的行为同样带给了张澜很大的愤怒,只是他看到炎晓舞,想起了在他面前的,同样也是一个被遗弃的孤儿,所以他及时的截住了话头。
而看到张澜说完了,院长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孩子虽然愤怒,但是理智还在,愤怒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这样很好。
院长叫炎晓舞来的用意其实就是让他们交换一下思想,思想这东西同龄人对比一下其实成效比说教要好。
只是张澜的表现要比他原来的预想好的多,至少张澜没有在盛怒之下说出“受害人不该逼迫他们家”这类混账话来,这就已经足够了,其他的两方面只是还看的不够多,但主体是对的。
既然这样的话,就干脆让两个孩子自己沟通好了,孩子们都不小了,这种时候互相印证才是最适合他们的成长方式。
这么想着,院长对着身旁的炎晓舞说了一句:“晓舞,说说你的看法,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不用管对错,有多少说多少。”
看着炎晓舞应下,院长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已经不打算再插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