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炆。”就像是……什么时候呢？对，假死4年后在紫禁城奉天殿上的重逢。不过，她不用再穿太监服，而朱允炆也不会再穿帝服了。朱允炆，就在她眼前10米开外。这是她走出长乐机场不过3小时的时候，“师傅快！麻烦，上金贝古墓。”她就像1年前还在十三陵长陵入口处，巴望下一秒钟朱允炆就会出现在眼前一样。不过，这已经是1年以后了。不计数的话，这应该是小玩子从走出机场以来第3次抬起手腕(看手表)了。此时，朱允炆正在马渭源和支提寺一名僧人的陪同下，来到古墓拜祭。
“允炆，你看谁来了？”他是背对着小玩子的，一如——那个时候。在接过了‘游梦仙枕’后，他背对小玩子听到了‘小呆瓜’三个字。
就像是……又一次在崩溃边缘收获亲人死而复生的消息一样触动，即使他其实早于一周前便知道小玩子会在近期抵达宁德。当马渭源先于他看到并提醒他时，他还是没有立即从忙碌中腾过手来。
“你就是仙仙郡主吧？允炆对全世界电视观众说起你后，大家就纷纷寻找着你。大概是3个月前吧，也就是去年年底时我才从从香港来的心理学博士朱第那里得知了你的情况。”
“那您就是马渭源？”小玩子也上来确认。
“对，正是。听允炆说起了你的很多事情。今天我总算是，见到本人了。”此时小玩子的注意力，却完全集中到了仍然是背对着他的朱允炆上了。他虽然仍没有转头，但小玩子能感觉到他已经被自己震住了。
“允炆。”
“师傅，咱们走吧。允炆，我已经把你带到这里了，接下来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看晚一些我再过来，那边啊，其实还有很多资料要整理的。”看到面前的两个年轻人感情如此真切，马渭源也不好打断他们了。小玩子，已经慢慢走到朱允炆的身后了。
“仙仙，是仙仙吗？”
“是我！允炆！是我！”她一把就抱住了朱允炆的后背。这边的年轻人，却还在茫然之中。
“仙仙，仙仙！我终于、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仙仙。你知道吗？我在你的花果山里，已经熬了整整一年了！”
“我也是！允炆，我也找了你整整一年了！”
“仙仙，让我看看你，好好看看你！”他这才慢慢从小玩子的贴身拥抱下挣脱出来，转过脸后两人一对眼，你还是我的仙仙，我还是你的小呆瓜？至少举案齐眉，这儿便不再是奉天殿了。这是现代香港女青年小玩子，这——是已经脱下帝王外套的——现代青年——朱允炆。
“允炆，你知道吗？这一年我为了找你，又吃过多少苦，去了多少地方。就是上个周末，我都还在BJ的十三陵里，你四叔和所有明朝皇帝的陵寝那里！”
“我知道我知道，朱第博士都跟我说了。而且他……”
“对！他就是楚楚在现代的恋人。他和你的四叔，也就是我的义父，历史上最有作为的一代帝王朱棣，同名同姓，而且连相貌都完全一样。不过，我在明朝时都还没有告诉过楚楚这些。我只告诉过她，朱棣就要做皇上了。”而且，她也没有办法说出，朱允炆，只能做4位皇帝。不是因为执政成绩，而是因为……既仁慈又没有主见。遭皇叔，起兵造反。
“仙仙，不说了，咱不说了好吗？你来看，这里，就是15世纪我最后落脚的地方。如果要我选择，相信历史对我，也是公平的。”
“这里是FJ宁德，这里是中国沿海大省之一，已经远离中国当时的政治中心南京。哪怕1409年你四叔迁都BJ后，拿你也再没办法了。而且那之后，你也再没有做过，威胁到他皇位的事。”两人都迅速从短暂的痴情中缓过神来。一个，曾经是古代的皇帝；另一个则做过郡主，也是身手敏捷的飞贼。他们都迅速‘走出’儿女情长，把这1年来各自的经历都核对一次，还要考虑接下来要忙的。纷繁复杂的现代社会需要他们，为明史在21世纪的重修、运用不断费心，两个人心里也都有谱。只是他们未必想要如此，沦为被人使来使去的棋子。这一年两人的心都比较累，尤其是朱允炆。
“仙仙，我终于、终于、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不想我做这个皇帝了。”他抬眼看小玩子。她走到了墓碑身前，仔细打量对她而言第一次见到的东西。
“不过，那时候我还是太匆忙了。因为回到21世纪的这一年以来，我不但获得了更好的、处理好你和四叔关系的办法，更想到了改变中国历史的方法。因为你们两人，都是在历史中赫赫有名的、两种治国理念的代表人物。皇储之争，一向是封建中国中朝代更迭时最令统治者心烦的事，也是最容易导致国家出现重大消耗的源头。但是这一切也都成定局了。”朱允炆似乎已经想到小玩子要说什么，但可能不完全。她继续补充道：
“你的皇爷爷，我们的好皇上高皇帝，曾经对立储，做过比较好的处理，父亲死了儿子继承，兄长死了弟弟继承。在你之后，大明朝其实就再也没有出现叔叔夺去侄儿皇位的情况……”
“有！出现过，出现过！我的皇侄儿朱瞻基，他险些就被叔叔给篡位了。”因为那场梦，那场——做了接近半年的梦。朱允炆明朝第二个皇帝的身份——他与他们休戚相关，形影不离。
“那只是险些，但最后还是宣宗皇帝的叔叔朱高旭，也就是你四叔的二儿子失败了。”小玩子马上提醒：“也就是说，如果我在你皇爷爷身边那会儿，也能向他提出这个做法，那么，可能就不会再有‘靖难’了。”对，这就是了！小玩子不说，她一直觉得始终有什么堵在她的心上，除了想见到朱允炆之外。
“原来，你一直知道一切会发生，但你为什么不直接说呢？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是从1999年来的呢？你为什么不说，‘花果山’是一座猴山，却是一部叫作《西游记》的小说里才有的呢？”
“我…….你！你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你不说呢？为什么在电视对谈中，你不说呢？”小玩子也急了。这就是把她的心塞得发闷的原因啊！
“我、我、我怎么说啊？我不能说。我不能。”他能告诉小玩子，其实这是黄仁宇要他保守的秘密吗：
“皇上，你千万不能把这个女人在明朝时做的事情都公开。这不仅对于明朝历史，也对保护你的身份，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
“可是黄爷爷……”朱允炆的单纯，哪怕到了现代都是不变的。
“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就是说，所有人为作用，都是失效的。哪怕她来自未来世界。”做了一辈子的历史研究，黄仁宇太清楚了。在那个晚上，当朱允炆把小玩子的秘密完完整整向黄仁宇开诚布公后，黄仁宇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所以即便小玩子现在就在面前，他也要为死去的人保守秘密。
“为什么不能？”
“我……我。仙仙，就算是你现在在我面前，我也不能说。因为这不仅是属于我和那位已过世的老人的秘密，这也是永恒的历史之谜，非人为因素，所不能破坏。”
“过世的老人？你说的是不是黄仁宇？”
“正是。想必你看了在美国的电视的话，就应该知道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我知道什么啊？小呆瓜。你和那么了不起的历史学家都坐在一起了，还有我加进来的份儿吗？哪怕我的历史学得再好，也只能是为了做小偷。我身边最熟悉历史的，也只是我的师傅。哪能和这么著名的历史学家相比？看来，他是跟黄仁宇有地下之约了……好吧，不过，我要问的其实也差不多了。
“所以仙仙，我既能想到你当时不说的理由，但我又不能理解。既然你是来自六百年以后的人，你知道整个明朝的历史，你甚至知道明朝最终会灭亡，为什么你不跟皇爷爷说呢？我不能理解，你就真的只是……拿历史在找爽快吗？”这可比当年‘偷国玺’，还要可怕。朱允炆没把这比方讲出来。
“我、我、我怎么说啊？我如果说出来，你皇爷爷非得砍了我的头不可啊！预言他的大明江山会在几百年以后分崩离析什么的，预言他的大明江山，将成为一群庸人的天下？这些话一旦说出来，我在大明朝，哪还有郡主做啊？就算不被砍头，也会遭致终生监禁。”其实与其说我有计划对当政者隐瞒事实，不如说我根本想都没想到那么远的事。因为比起后来的情况，明朝初年，还算发展比较好的啊！
“你皇爷爷，能想到一两百年以后的事情吗？你皇爷爷眼里，只有你和四叔啊。”
“我……”朱允炆，不能不语塞，但又的确被小玩子说到点子上了。他们，只能看到最近的10年、20年，因为执政时间和人的寿命都没有定数。他们想不到子孙后代，会把他们创下的事业，带去何方。
“允炆，其实也正如两位历史学家讲的，这些，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后来犯了大错的，其实啊，都是你四叔那一支的后人。别说你皇爷爷了，就是你四叔，也是想不到半个多世纪以后，天下还是不是明王朝的？”小玩子说的不错，一不注意的话，瓦剌军如果想到的更多，可能早就在‘土木堡之变’后，明王朝就遭到推翻。那就又会是封建史上的一个短命王朝，中土又会遭少数民族族裔掌权。
“仙仙。只有我，只有我纵横古今，穿越时空，知道了这一切。你说，我是幸运的，还是不幸的？”
“你是幸运的，因为你遇到了我；你又不是幸的，你注定将会成为中国历代皇帝中的孤魂野鬼，被评价为古代帝王中的最失意者。因为如果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历史上又会出现‘贞观之治’的话，那么你将非常了不起。明朝，可能就不会创建锦衣卫这一制度，你也不会任命宦官在国家行政中心担当要职，可能更不会出现那么多昏庸的后人。允炆，如果是你的后代继承皇位，我想他们，也都会以仁德治天下。那么清朝会不会在200年之后明朝气息奄奄的时候发生，就都成了未知数。”小玩子的这一席话，足可以令天地倒转，时空失序。
“天啊仙仙，你讲的话，和黄爷爷他们讲的，基本上是一个模子的。这让我这个古代做皇帝的，羞愧难当。其实这也是这几天以来，马老师一直在跟我重复的。我想，如果他是古代人，那么他也将是一代帝师！”
“允炆，我说了，其实这不怪你。因为你所在的时代，明王朝都刚刚奠基，也就好比现在，也是新中国自1949年建立以来的第51年。所以是不可能对中国古代封建王朝做这么系统的总结的。允炆，你是历史上最令人可惜的一个皇帝。不过，你留给历史的话题和谜案，其实也都是一样多的。这些都转变成后世的财富了呢！”
“对对对。马老师也向我说起过，说历史上的我从皇宫逃出来后去过很多地方，也包括现在的FJ宁德。我想，就算我没做皇帝了，‘皇爷爷’的大明朝，也还是会因为我的存在而丰富很多。”
“呆瓜，这倒是真的。你看，这一天又快没了。像不像我们一起从皇宫里逃出来的那个晚上呢？”小玩子说的，正是太阳就要下山了。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不再有追杀，不再有痛苦的选择，‘要江山不要美人’——这里只有，晚霞和晚宴召唤着他们呢！
“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你知道，它是什么吗？”朱允炆摇头。此时小玩子已依偎到他的怀里，这是最不会被人打扰的爱情。
“这个啊，就是《西游记》的曲子，也是20世纪的人唱的。这个时候，孙悟空已经保护他真正的师傅唐三藏，踏上西天取经的路了。”
“真好听，仙仙，仙仙！就是那个什么……电视剧吧？”
“小呆瓜！小呆瓜！你还是知道嘛！”
“也是跟马老师在一起以后才知道的——你再唱唱，再唱唱，我喜欢听你唱。”
“嗯？好吧——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啦啦……”
“嘿，你们两个。看样子，你们是不会饿了。”天都已经下来了，不过马渭源还是准时赶来了。
“马老师。”
“马老师。”
“唉！怎么样？重逢的感觉还行吧？”此时两个人互相看看，都笑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来了。
“对了马老师，我们什么时候能回BJ我想万明师姐了。”
“喔对了，我啊，正打算来跟你商量的。因为我下午这会儿正好从万明那里听说，从香港来的那位朱第博士有个妹妹，她已经把成祖皇帝的‘柳妃’的事迹，写成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