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的眼前一黑,他们用布遮住了我的眼睛。黑暗中,我被人抬上了一辆车,车子途中,我听到过连绵的狗叫声,进城之后,听到过街上的叫卖声,车子左转右拐,终于拐进了一户大人家。
他们扶着我,我趔趔趄趄地进了一间屋子。他们揭掉了遮住我双眼的布,我看见了这间屋子里坐着满满的佩刀的人,主位上坐着一个浓眉大眼的很有威势的人,他旁边的四个穿着深红色衣服的保镖比佩刀的人看上去更厉害,也面色庄重又十分警惕地站在那里。那主位上的人,我一眼就辨认出是这座中呼风唤雨的大人物,叫张千岭,早年白手靠经商起家,经商领域涉及烟草、民瓷、客栈、贩运,甚至插手官府垄断的贩盐行业。多年前,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素闻其非善茬,心狠手辣,属于百姓口中的奸商典型。
不知道他这么大阵势意欲何为。我一看这阵势,已料到凶多吉少。
张千岭品着一杯茶,将那茶放在嘴边,轻轻地吹上一口,高高在上地说:早年叱咤风云的人物郭隐,却突然间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听闻是因女人的事。原来所谓大侠,外人看起来洒脱,却也有如此用情的一面。
说完,有人暗指着我咋舌:原来他就是郭隐。
我知道张千岭知道我以前的名声,说:明人不说暗话。
张千岭依旧不动声色地品着他的茶,所有人都一动不动,屋子里唯一的响声就是他喝茶的声音。
品完茶,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问:马容在哪?
忽然我意识到,那天晚上追杀马容的那批人正是张千岭的手下,刀的模样,甚至衣服的颜色都如出一辙,看来张千岭必然跟马容有过节。
我像起了在山洞里的马容,不知道他现在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说:我怎么会知道?
张千岭看着我,逐渐露出阴险狡诈的笑容:郭隐啊,我毕竟比你大着辈分呢,我拉过的屎啊,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一句话说出来,是谎话是实话,我闭上眼也能听出来。人在说谎话的时候,那眼神就不对味啊。
我说:我真的不知道,你说的这个马容是谁。
张千岭瞬间怒拍桌子,人也站了起来,同时他手下的拔刀声不绝于耳。
他说:你会知道的!把他给我押下去,伺候到他知道为止。
听到满屋子拔刀声的那一瞬间,我有一丝害怕。我闭上了眼,但我知道我不能再忍了,顺势借力将他们缚在我手背上的绳掰断,甩到了离我最近的人的眼睛上,因为我看到他的刀已经出鞘。在他的眼睛经历刺痛而失明之后,我跃起夺过了他手中的刀,往后一伸,扎在了另一个已向我砍来的人的心脏上。这下所有人都往我身边砍来,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训练有素,我赶忙跳起八九尺高度,看见砍我的人一不小心砍到了自己人。同时几个人也跳起,我抵挡几招。一个人砍我的时候,无奈攻击距离太近,很不幸被我拽住胳膊,我一扭,很不幸地,下半生他注定只能独臂。不过他已经不用为他下半生生活的不便而考虑过多了,我用刀抹上了他的脖子,帮他做了一个痛快的了断。一个又一个人向我扑来,可他们毕竟不是我的对手,很快都被我一一宰倒在地。
说实话,打我数年前归隐之后,就已经不想再杀人了,再不想介入江湖恩怨纠纷之中。我觉得,这些恩怨情仇,无论杀多少人都解决不了。杀更多的人,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我讨厌一切麻烦,但我不想被杀。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躺了一屋子的尸体。
我这人之前是很有原则的,那是跟着师父的时候。我的师父是天底下功夫最高的人之一,一生神秘莫测,深居简出。跟着师父的时候,师父什么原则我就什么原则。师父教我习武必先学会做人,习武之人不可滥用武,不可以武杀人,除非自卫。我不知道为啥在我脱离师父的第一年里开始,江湖上那么多人开始追杀我。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更无从谈起做错了什么,难道仅仅是跟了一个特别牛逼的师父,学到了一身传出去使人震耳欲聋的武艺,在江湖上有了一些捕风捉影的名声?我特别厌倦一群人殊死拼杀,只为争一个谁是老大,老大又如何?你看那些到最后死得最惨的,哪一个不是老大?
师父是我命里的贵人,他教我武功,教我做人,教我在这个社会里安身立命,甚至让我的人生走向辉煌。没有师父,我永远都是一滩烂泥。师父给我起名叫做郭隐,就是希望我这一生要低调,要隐忍,不要张扬。
当我转过脸时,那四个穿着深红衣服的人已经摆好了迎战的姿势。他们看起来更加训练有素,我不禁加强了警惕。张千岭依旧不动声色,自顾自地品着自己的茶,似乎这屋里的打斗跟他毫无关联。
高手果然是高手,让我一对四,足足打了半个时辰。
屋子里只剩我跟张千岭了。我扔下了刀,因为我知道张千岭不会武功。收着点说,如果他不是张千岭,如果他没有那么大的势力,单就这个人而言,我一只脚打他十个并且让他带武器已是绰绰有余。
他放下他的茶,说:我弄这一屋子人,其实就是让你打的。多年住到山里,出来一回,当是给你解解馋。多少年没动手,功夫倒是不见半点消退啊。
我说:你找马容何事?
他看着我,阴笑着,没有说话。
我也极力看着他的眼神,想从他眼神中读出些东西。
忽然我感觉从天而降一张网,当我有所动作时,那网已经完全把我罩住了。我想撑开,不料那网却在我身上遇越缠越紧。
这时传来了张千岭阴险的大笑声,那是一种小人得志的笑声,他双手背后,一副大人姿态,慢悠悠地踱步在我身边,说:这功夫高的人,他不一定办什么事都成,有时候出来混江湖,得靠计谋。
说话的同时,他高傲地指着自己的脑袋。
我一直以为我有多么聪明,可也不过如此。
他的这招,让我前面打那么多人都成了笑话。我还是落到了他的手里。
江湖在那里,有人是混江湖的,而我是行走江湖的。行走江湖的人,怎么比得过混江湖的人呢?清澈透明的江湖,我行走过去,它依旧清澈透明;清澈透明的江湖,让混江湖的人混过去,它必定会变混变深。师父教我做好人的那一套,在张千岭等人面前,怎么着也行不通。
就这样,我被关进了他家的牢房。
没人逼问我马容的下落,张千岭也不见踪影。
牢里的环境实在恶劣,我蹲在荒草上,几只老鼠放肆地在我眼前招摇过市,也他娘的没人管个饭。我就这样睡着了。是饿睡的还是冻睡的,我也不清楚。
迷迷糊糊一整夜,我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牢门的小窗户照射到我身上,阳光照射的地方灰尘翻卷飘浮。蓦然发现,我何时落魄成这样,像是将死之人。
大清早的,外边吵闹地不行,像是两伙人起了冲突,一伙人要进什么地方,另一伙人阻挡着他们进这个地方。
好一会儿,没了动静。
这时我听见牢门的锁响,门开了,进来了一个容貌昳丽、衣着华贵的女子。看她的第一眼,我顿时容光焕发了许多,差点忍不住爱上她。
女子摆了一个手势,牢房外的人立马退出了,牢房里只剩我跟她。
女子雷厉风行,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是想告诉你,马容已经没事了。
我在揣测她这句话是想向我表达什么,问:然后呢?
女子走过来,凑近我,小声地说:然后你就可以告诉我马容在哪了。
我问:你是谁?
女子说: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就是马容那所谓先奸后杀的女子,张千岭的千金,我叫张如晴。
我瞪大了眼睛,问:怎么回事?
张如晴说:所谓先奸后杀,是我父亲想栽赃陷害他所用的幌子罢了。我跟马容是相好,我们俩私下里已经好了很长时间了,父亲一直都不知道。有一天,父亲无意间看到了我跟马容在一起约会,知道了我跟马容的事情,非常生气。父亲把我关起来,几个月不让我出门,对外宣称我被马容那个了。另一方面,他又以这个事情为借口,大肆寻找追杀马容。现在我偷跑着出来了,就是想救救他。你告诉我他在哪,我会派人保护他。只要有我在,父亲不会拿马容怎么样。
这个做父亲的,为了栽赃陷害一个人,还真下得去嘴,把自家女儿的名声搭上,去说这样的话。
我问:你父亲就不怕毁掉你以后的名声吗?
张如晴摇摇头:不会,父亲就不希望我有名声,不希望我嫁人。
我谨慎地盯着她:那你想让我怎样?
张如晴说:告诉我马容在哪。
我低着头说:即使我跟你说了他在哪,你也找不到他。
张如晴摇摇头:我不信,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找不到的地方。
这些个千金,从小到大被娇生惯养,过着要星摘星要月摘月的生活,从不知道天高地厚。
我说:去那个地方,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暗道。
张如晴问:那另一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