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秋月的认识很偶然。十天之前,为了感受奥运期间北京的魅力,我带着5岁的女儿淘子来到北京,住在我弟弟家。弟弟清华大学毕业后在京工作,现在是一家著名网站的技术总监。弟弟弟媳工作都很忙,来之前我就决定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不用他们陪,我自己带着淘子玩遍北京城。
女儿出生不久,我辞去了报社记者的工作,当起了全职妈妈。淘子上幼儿园后,我也没再出去工作,开始试着写作。两年前我在新浪注册了博客,名叫“雅妤的天空”,将自己写的小说、游记、随笔等发上去。我的博客点击量不算高,但渐渐积累了一批志趣相投的博友。我的博友天南地北纵横四海,北到内蒙,南到深圳,东到上海,西至昆明,还有几位入了外籍的华裔。到京后我便与一个叫晓风的博友见面,在一起吃饭。她听说我在北京停留的时间长,便向我推荐了北京周边一个好玩的地方,说上周她们同学组织去了坝上草原的一个度假村,她也是带女儿一起去的,白天可以骑马、游湖,晚上住蒙古包,还蛮好玩的。说着晓风还从包里拿出一叠相片给我看,这正好是她今天刚洗出来的照片。
去草原?我来了兴趣。照片把淘子也吸引过来,她看到一张晓风和女儿一起骑马的相片叫道:“妈妈,我也要去草原骑马!”
“那里离北京有三百多公里,跟旅行社去比较方便。你们想去的话,我可以介绍上次带我们去的那个导游给你。好像她是挂靠在某个大旅行社,然后自己接团。我们同学几次出去搞活动都是找她,这次去草原我和另一个同学带了孩子去,她对孩子照顾得很周到。”晓风说。
晓风给了我她的号码,并说明天会打电话和她说一声。我将这个号码保存起来。当时完全没有想到这会是这个故事的开端,与这名女导游的相识,促成了这部小说的诞生。
我和秋月联系上了。电话里她很热情,说既然是晓风的朋友,团费可以优惠些。她报出的价格比我预计的还稍微低一点,于是欣然成交。
第一次见到秋月,是她和一名中年男子到我弟弟家收团费。收钱之后,她给我开了一张收据,把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地点和旅行大巴的车牌号码写给我们之后就离开了。
他们走后,弟媳不放心地问:“这个旅行社的名字没听说过,正不正规啊?别被骗了。”
“是朋友介绍的,应该没问题吧。”我答。我刚才连这两人的身份都没验证,就把钱交给了她。如果晓风是可以信任的,那么她介绍给我的这个人就不会是骗子。虽然我和晓风也仅是一面之缘,但我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端详着她刚才给我的名片,上面印着“缘月平安之旅 秋月(经理)”的字样。“秋月”不像是真名,但我不以为意。我猜这些需要广发名片的人一般都会给自己起个别名,这和演员起艺名、网民起网名是一个道理。
第一次见面,我对她并没有特别的感觉,我甚至说不准她的年龄。她属于那种年龄感比较模糊的人,在28岁至38岁之间任意说一个数字都像。好像那个常上春晚演小品的蔡明,穿上超短裙可以演少女,染白了头发就变成大妈。
我后来才知道,我加入的并不是她的团。一家集团公司组织职工去那里搞活动,团是她朋友接的,她正好要去那个度假村谈合作,打听到车上还有座位,便将我们插了进去。也就是说,那次去度假村是她有事要办,带我们去不过是顺便。收我们的那点费用只是成本,她没有赚钱。
我相信她的话,后来发生的故事证明,这趟旅行赚到的人是我。
在度假村游玩的经过与小说的主题无关,就忽略不说了罢。虽然度假村的景色一般,与我想象的“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风光相距甚远,但行程单上承诺的项目——住蒙古包、骑马、吃烤全羊、篝火晚会,一样不少都实现了。同行的还有魏源,也就是前一天晚上和她一起来我弟弟家收费的那个中年男子,亦是秋月的合伙人,他名片上的职务也是“缘月平安之旅”的经理。
我们这个团共有六十多人,他们都是同一个单位的同事,有自己的导游。我和女儿是插进来的,不参加他们的集体活动,全程都由秋月和魏源带着我们单独行动。
那天晚餐后,我们四人一起去散步,走进了一片桦树林。我一下子便被这些挺拔、洁净、秀丽的白桦树迷住了。淘子奔到一棵树下,抱着树干惊奇地叫起来:“妈妈你看,这些树长着眼睛!”可不是,白色的树干上长着许多黑色的树结,就像一只只黑色的眼睛,远远望去,好似有数不清的明眸在安静地注视着我们。
“真美!我还是第一次走进真实的桦树林呢。”我忍不住轻轻哼起了朴树的那首《白桦林》。
“白桦树主要生长在北方,在我的家乡随处可见。”秋月答。
“秋月,你是哪里人?”我问。
“东北吉林的。我父亲在林业局工作,林场附近到处都是白桦林。”秋月答。
“你是吉林人啊,你的东北口音不重。我刚才还在猜你是哪里人,你虽然长得像北方人,但却带着点儿我们南方的口音。”我说。
“你的耳朵真灵敏。我在广东生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在粤语环境长大的。我回到北方生活了十年,平时说话尽量避免露出南方口音,没想到还是被你听出来了。”秋月说。
我笑了笑。“你的普通话已经说得很标准了,我是从你个别用词和口音判断出来的。”
“到底是你见多识广。”秋月也笑了。
夏日的风穿过白桦林,将青色的树叶吹得“哗哗”作响。树林里空气清新,隐约散发着青草和野花的气息。这样的黄昏给人一种十分美好的感觉,把我们四个一起散步的人的感情一下拉近了。
秋月那天穿着一套白色的短袖运动套装,高帮旅游鞋,显得很年轻。她和淘子很投缘,不过半天,就已经把淘子征服了,淘子一直拉着她的手,连我都不要了。
我记得她好像告诉过我她已经结婚了,便顺口问道,“秋月,你有孩子了吗?”
“没有。”秋月正蹲在树下给淘子采花,没抬头看我。
“哦,不好意思。我看你这么会哄孩子,以为……”我解释了一句。又问:“结婚几年了?”
“快两年了。”秋月站起来平静地答,把手里的雏菊递给淘子。
“你今年多大了?。”我知道这样问不太礼貌,平时我没有这么八婆的,但不知为何,对秋月感觉很亲切,不禁想要多了解一点。
“35岁了。”秋月不在意地答。
“如果想要孩子,得抓紧了,过了35岁就是高龄产妇了。”我说。
“是啊,但这种事只能顺其自然了。”秋月似乎不愿就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转而问我:“听晓风说你是记者,又是作家,是吗?”
“原来在报社干过几年,后来辞职了。现在算是自由写作者吧。”我答。
“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成为一名记者,可惜这辈子都没有实现的可能了。不过看到记者还是有一种特殊的亲切感,所以晓风一向我介绍你,我就来了兴趣,一定要让你们成行。”秋月说。
“原来如此,谢谢你了。我参加过这么多旅行团,还没享受过这种服务呢,两个导游陪我们两个人,绝对的贵宾待遇啊。”我笑着说。
魏源一直跟在秋月旁边,很少说话,这时也笑了。
走出桦树林,便来到闪电湖旁。在湖畔,我们见到非常壮丽的落日和晚霞。天黑之后,又看到一轮明月慢慢升起。草原上的月亮比平时看到的要大得多,好像是刚才落下山的太阳换了一副面孔又爬了上来。能见到这样的景色,这次旅行怎么说都值了。
后来,秋月告诉我,那天一进桦树林,她的心便猛地跳动了一下,脑子里有个按钮被按下了,与15年前的往事接通。在闪电湖旁和我们一起看落日和晚霞时,她的心中在翻江倒海。当月亮升起的时候,我们三人都在欣赏草原明月的美丽,只有她内心悲凉,欲哭无泪。。
我承认,我当时丝毫没有察觉到她的悲凉,她将自己的内心掩饰得很好,言谈举止没露丝毫破绽。当她这么告诉我时,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确实有那么半分钟,她看着月亮的时候静默无语,神情凝重。
我为自己的不敏感而赧然。但秋月接着说,因为那个黄昏,在她心潮起伏的时候,我一直站在她身旁,让她对我产生了好感和信任,所以才决定对我说出自己的故事。
秋月后面这段话,给了我极大的安慰。
第二天下午3点我们开始返程。大伙儿都玩累了,上车不久,大多数人就开始睡觉,淘子也很快在我的怀里睡着了。秋月和魏源的座位与我们隔一个过道,她和我聊了一会儿,淘子睡觉后,她就不再和我说话。不久我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中间我醒来一次,看见秋月也睡着了,头歪靠在魏源的肩上。魏源没睡着,只是闭着眼假寐。他不时睁开眼看看身边的秋月,尽量让自己的肩膀配合秋月的睡姿,让她睡得舒服些。
我突然想到 “缘月平安之旅”就是各取他俩名字中的一个字的谐音命名的。他们俩的关系也许并不仅仅是合伙人这么简单。通过这两天的相处,感觉他们关系很好。这种“好”,除了解释为合伙人之间的默契和睦,是不是还掺杂了男女私情?
对看到的情景发挥想象,是我开始写作后的习惯。我对秋月充满了好感,觉得她办事能力强,善于与人沟通,有责任心,长得也不错。但这几乎是所有导游的特质,我参加过多次旅行团,见到的女导游都有不错的相貌,能说会道,善于取得游客的信任。秋月和她们比起来,不过显得更真诚大气些,算是这个行业的佼佼者吧。
三小时后,旅行大巴开始进入北京城。我当时以为和秋月的缘分到此为止了。要是没有后来那个意外,我和秋月就像大多数萍水相逢的人一样,从此各分东西,相忘于江湖。
汽车开进了五环,开始有人下车了。我不知道该在哪里下车回弟弟家最方便,便问秋月。秋月说,找个离地铁站最近的地方我们一起下吧。于是我们在四环外的一个路口下了车。一下车淘子就嚷肚子饿,我看时间已经是下午6点半了,回到弟弟家也过了晚饭时间,我便提议一起去吃饭,答谢一下他们这两天对我们母女的照顾。
我们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餐馆进去。吃完饭之后,我发现我的手机丢了。然后,就有了她帮我把手机追回的传奇一幕。我这才看到她身后隐藏的秘不示人的传奇性。
找回手机的第二天,我在QQ上给秋月留言,要传相片给她。前几天和他们在坝上旅游时一起散步的那个黄昏,我给她和魏源照过几张相。她很快回复了一个笑脸。传完相片,我说希望在我离开北京之前我们能再见一面,好好聊聊。她含糊地应下来,说等有空再说。后来她说想看看我的作品,我便将刚出版不久,正在新浪读书频道连载的长篇小说《一个人的倾城之恋》的链接给她,也把我的博客地址发了过去。然后我们就下线了。
两天后便是8月8日,全世界翘首以待的北京奥运会在这天开幕。上午我收到了秋月的短信,她说她今天有空,在我所在的望京附近,能我能不能出来聊聊。我一看见她的号码就很激动,便和她约好半小时后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提前到了那家叫“蓝色梦幻”的咖啡馆。咖啡馆规模不大,装修得很小资,里面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味。穿着英格兰风格短裙的女服务生将我领到角落的一个卡座,拿出火机点燃了茶几上的红蜡烛。
不一会儿,秋月进来了。她穿着一件黑色真丝短袖连衣裙,披着曲卷的长发,与三天前穿运动服扎马尾辫的形象反差极大,我差点没认出她来。
再次见到对方,我们都感到很高兴。她微笑着坐下,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这真是个聊天的好地方。
“是啊,你看,我们还是今天的第一拨客人呢。”我说。这时服务生拿着单子过来,我点了两杯卡布奇诺和一碟开心果。
“我今早出门坐地铁,看站名的时候,看到望京站这几个字,想起你就住在这附近,便在望京站下了车。我刚才是在地铁站给你发的短信。”
“今天还出门办事啊?奥运会今晚开幕,很多单位都放假了。”我说。
“我是去找我女儿的。”
“你女儿?”我吃了一惊,我记得上次她明明说过她没有孩子。
“是的,我有一个女儿,这个月就满14岁了。”秋月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