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热烘烘的‘老北京'出来,我和梅小亮冷的同时打了个哆嗦。深秋早晚不同天,太阳一落下去,来接班的除了黑暗还有寒冷。两个人都缩着脖子,一个在前一个在后。
梅小亮双手插兜,耸着肩膀回过头来说道:“吃得太饱了,干脆我走着送你回去吧?”
我说不用,我打车回去就行了。
走吧!梅小亮一把拉过我来道。
梅小亮走起路来很是漫不经心。就像走这点路对他这两条大长腿来说根本是小事一桩。我想起一句话:个大腿长,正好喂狼,不禁笑了。
梅小亮回身问我:“笑什么呢?是不在笑我?”
我忙说不是。
他已经欺身过来,将我挤的压在路边的树干上,“说,笑什么呢?”
梅小亮的呼吸里带着一股甜丝丝的啤酒味,笼罩着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胸腔起伏,心跳轰鸣。一抬头,正好和他的脸颊相对。清冷的月光照在他的背后,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一种逆光的效果,更显得眉眼深刻。
他低头看着我,似乎在犹豫该不该顺势落下来,完成下一步动作。
就在这时,就和电影里演的那样,他的手机又响了。
听见他叫老大,我一下清醒了,忙从他腋下钻出来。正好有一辆车过来,我说了声先走了,就上了出租车。
回到家,看见老妈还在我那屋看电视。
“几点了?还不去睡美容觉?”我问。
老妈捧着水杯,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只拿眼睛瞟着我,似笑非笑。
在老妈面前,我从来都是透明的,没事都能让她瞅出点事来,更何况此刻心情激荡,乱如麻团。
我躲着不去看老妈的眼睛。说了声我先去洗漱了,就想开溜。
老妈把水杯往茶几上一放,开口了,“小亮送你回来的?”
我真是越来越反感老妈这语气,一口一个小亮,好像她和小亮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似的。为以正视听,我特意提高声音说道:“我自己打车回来的。”
“噢,对!”老妈想起来,“小亮的车还在这儿呢。”
我也想起来,忙问:“他那车怎么弄出去的?”
“来了一帮子人,在巷子里吵吵嚷嚷的,邻居们都以为是拆迁办的又来了,都站在门口看热闹。”
“他那人就那样,爱虚张声势。”我不以为然的道,
“人那叫人缘儿好!你有能耐也给我找来十几个人帮帮忙?”
我没心情和老妈缠斗,说了声好就好,就往厨房走。
“邻居们都问这是谁的车,我说是你男朋友的。”老妈又道。
我说嘛,老妈这么气定神闲,以逸待劳,原来是早给我埋下伏兵了。
事态严重,我只得折回身来道:“妈!你怎么乱说呢!我什么时候说他是我男朋友的?”
“我自己长着眼睛不会看啊?还用你告诉我?”
“你看见什么了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我们俩根本就没那么回事儿!”
“你当妈是傻子呢!没那么回事儿他舍得把那么好的车往泥里开?大小杨可说了,那车三百多万呢!”巷子里住着一对杨姓兄弟俩,邻居们叫哥哥大小杨,叫弟弟小小杨。
“他那就是逞能。”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愧的慌。
老妈乜斜着看我,意思是你逞一个试试?
完了完了,自从认识了梅小亮,老妈就不再是我的亲老妈了。
“小含,”老妈冷静克制的说道,“你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我想告诉你,就小亮这条件,你不要自有人抢着要。我是担心你,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
“小亮小亮!好像除了他再就没别人了。”我小声嘟囔道。
“这么说,是有别人了?”老妈扭过头来盯着我。
“哎呀!老妈!”我叫,“你说什么呢!”
“他是做什么的?”老妈的眼风不见丝毫放松。
“哎呀!没有没有!老妈你怎么说风就是雨呢!”
“哦,”老妈点头,“是单相思对不对?”
我的天!这是个什么老妈?我那点儿心思就是藏在脚底下也能让她给挖出来。
“看你这么为难,不会是个结过婚的吧?”老妈又道。
“妈!你闺女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吗!”
“好事不背人,背人没好事!”
“我背什么人了?有眉目的话自然会告诉你的!”
“这么说还是单恋了?”
“哎呀跟你说不清楚!”
老妈看着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只叹口气,起身出去了。
我看着老妈,几乎要脱口说出华永利来,让老妈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世上不是只有一个梅小亮。
老妈又拿出冷战的架势来,出来进去只当我是空气,我也不多做解释,只想着终有一天老妈会清楚她闺女我的追求和眼光。
看见于晓琴鬼鬼祟祟的进来,我还是头也不抬的记我的账。
“买给你的!”于晓琴把手里拎着的一袋东西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被我一把推开。
“行了行了,杀人不过头点地。我都买了礼物负荆请罪来了,你就消消火吧?”于晓琴腆着脸道。
“这位兄台,你送礼走错地方了吧?我们主任的办公室在隔壁,出门右拐。”
“兄台我是专门来看你的。”于晓琴又把袋子提溜过来,“里面的东西可都是你喜欢的,从香水到披萨,反正能想到的都给你带回来了。怎么样?心够诚的吧?”
“你把香水和披萨放在一个袋里?”我一听,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把东西都拿出来。
“放心,隔着包装袋儿呢。”
“那也不行!会串味儿的你懂不懂。”我嗅着披萨道。
“那更好,你肯定没吃过薰衣草味儿的海鲜披萨。”
“败家子儿!”我瞪她一眼。
败家子儿这个称号对于晓琴来说,真是实至名归,不管多贵重的东西到了她手里都不当回事。于大小姐的手机永远都是最新款的,也不完全是赶时髦,只是她这里的报废速度正好跟得上市场的更新。
看在礼物的份儿上,我抬起头来,“舍得回来了?”
“你也不问问我去哪儿了?”
“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和罗建东私奔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于晓琴惊得眼珠子也快掉下来了。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们很隐蔽吗?”
“我真不是故意要瞒你的,这事儿你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开始我真对他没那意思,就觉得这家伙挺逗的,爱和你们一起挤兑他,后来,就那次去吃火锅,一个服务员从我背后过来,脚底下一滑,把托盘差点扣在我身上,罗建东看见了,一把把我拉在他前面,那些油啊,菜什么的就都倒在了他的身上。我就觉得这人还挺爷们儿挺可靠的,就这么着,就……”
“就这么的就把你打动了?你把你小亮哥置于何地?”
“我和梅小亮又没什么!再说梅小亮也对我没感觉,你又不是看不出来。”
“孽缘哪!”我摇头。
“怎么了?你不会也看上老罗了吧?”于晓琴笑。
“我看上你了!”我白她一眼,“那你们是准备先谈着在说呢,还是这就准备见家长了?”我问。
“罗建东已经和他爸妈说了,他们家估计这几天就会找人来提亲。”于晓琴道。
这就是我们这里谈婚嫁娶的标准流程。再是自由恋爱,也不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自己提着东西上门儿去面见老丈人。老人们觉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能如此草率,得通过父母找一个双方都信得过的人从中周旋。一来表示郑重其事,二则有关彩礼聘金什么的通过中间人也好说话。
“这么快?”我说道。心想还真让老妈说中了,果然是先收到于晓琴的请柬。
“嗯,罗建东他们家的意思是想在年前就把婚事办了?”
“那你的意思呢?”
“我?……我怎么都行,反正现在每天在一块儿,和结婚也差不多。”我有时候真羡慕于晓琴的简单。什么事儿在她眼里都是那么轻而易举理所当然,没什么可纠结的。
罗于两家的联姻可谓是强强联手,珠联璧合。罗建东的父亲是本市财政局的局长,和于老爹的副总也算旗鼓相当。俩家都家资雄厚,罗于二人又都是独子,有粉要往脸上搽,自然要为这一场儿女秦晋倾尽全力。
亲家两个明争暗斗,比着花钱。你买房子,我就装修,你买家具,我就买家电,生怕有钱没处使。
于晓琴这段时间连班儿都不上,每天就坐在一百八十平米的复式公寓里,瞅完了电脑瞅屋子,满世界搜罗着看新房里面还有什么可补充的。
我也免不了被抓差,陪着于大小姐四处去购物。于大小姐以前那钱就令人发指,现在更是丧心病狂,好像花的不是自己的钱,看得我真是又痛又爽。
没有了于晓琴的免费通勤车,我每天只好一个人灰溜溜的打车回家。
老妈早就想给我买辆车,一来是我觉得放着于大小姐现成的宝马不蹭白不蹭,二来,就算老妈再省吃俭用,又能给我买个什么车呢?不过是QQ之类,和于晓琴的宝马走在一起不是自曝其丑吗!
现在看来,QQ也比每天打车强。
被于晓琴刺激的,这俩天免不了有些心灰意懒。我和老妈再是能巧手补拙那也只是驴粪蛋蛋面面光,和真正的财大气粗根本就没法儿比。
我忽然奇怪,以前和于晓琴在一起时的那种自信是从哪儿来的?
于晓琴的婚事成了轰动全公司的大新闻,同事们都在盛传其出手的豪阔,“听说光是一个厨房和卫生间就花了十几万!都够一套普通房子的装修了!”
“两家的钱往一块儿使,可不得金装玉裹吗!”
“你们说人晓琴以后还愁什么?这一结婚有房有车有存款,不得比别人少奋斗二十年?”
“二十年?你给我用二十年的时间挣一套一百八十平米的房子和两辆车!”
“关键的人家还不影响以后的生活质量!”
会计陈大姐对我说道:“李绘啊,接下来可就看你的了,我们几个都不顶事了,稀里糊涂的上了贼船,当牛做马了一辈子,现在后悔也晚了。你年轻又长的漂亮,可一定要对得起自己,千万擦亮眼睛找一个好对象。”
“关键是得有钱!”资料室小汪说道,“无钱夫妻百事哀,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不是我爱钱啊,等你结婚你就知道了,有钱不仅是一个人的实力,更代表了他的能力,一样的一个鼻子两只眼,为什么人家家财万贯,你就一贫如洗?人家开宝马,你连自行车都骑不起?你们记住我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就像我家那个活宝,每天能吃饱喝好就什么都不想了,你找个这种男人,吃苦还是次要的,心就得累死!”
小汪的老公年纪轻轻的就成了个酒鬼,因为喝酒把工作都丢了,索性就什么也不做,美名其曰专职照顾老婆孩子。
我其实不太敢和这些已婚妇女谈论婚姻,怕她们的灰色情绪影响到我,怕过早的扯掉那层朦胧美好的面纱,暴露出婚姻丑恶狰狞的本质来。我还年轻,需要点自我麻痹才好踏入婚姻的大门,不至于在门口就被吓跑。
有钱的概念还是从此根植我心。我一向不喜欢听小汪的怨声载道,但这次她的话打动了我,的确,钱不仅代表着横扫一切商场的底气和别人眼里的风光体面,也代表着一个人的能力。
所以,再一次偶遇梅小亮时,我看着他问:“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教师啊,怎么了?”梅小亮道。
“教师啊!”我有些失望。
“怎么?你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
“也没有,就是觉得当老师的一定很清苦,你每天在外面这么花天酒地的,不惭愧啊?”
“惭愧啊!怎么不惭愧呢,我现在就是一个啃老族,工地上一用钱就和我爸伸手,说起来真是丢人那!”
“他们当老师的,哪来那么多钱?”
“我爸早辞职了。我就随我爸,不喜欢一潭死水的熬日子。”
这么说还行?
“那你爸是谁啊?”
“怎么今天对我们家人这么感兴趣?调查家底儿啊?”梅小亮笑眯眯的看着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