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小亮送我回去的时候,我看见路边有一家文具店,就让他停车等我一会儿。华永利的办公室里没有碳水笔了。店主一家正在后面吃饭,听见有人进来,一个小女孩跑出来。我拿了碳水笔,问有没有大一点的便利贴。华老板这阵子喜欢上了这种小孩子的玩意,用它取代了记事本,电脑上贴的花花绿绿的。有时候还会给我办公室门上来一张,只是为了告诉我他会出门两天。
我挑选着贴纸,一边向小姑娘询问着。忽然发现一个问题,我一说话,小姑娘就低下头用手直掩鼻子。我专门又往她跟前凑了凑,一张嘴,小姑娘赶紧退后一步,又掩住了鼻子。我这才知道,吃那么多蒜汁儿是有后果的。不觉好笑。
我把这事当作笑话讲给梅小亮,一边还故意哈他。梅小亮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我和他之间好像有一种超过了口气之类的深层次的关联。
回来市里,唯一让我觉得不太尽如人意的地方,就是得应酬豪华媳妇们。这让我有些怀念在邻县时那些唯我独尊的时光。吃饭是免不了的,隔三差五的不是大范围就是小聚会,装修再累的心力交瘁,也得舍命相陪。
米峰云大概是想把豪华媳妇团这块招牌做大做强,不管她兴之所至选了什么项目,都要求我们全员参加。前段时间报了一个肚皮舞班,还给们个人都置办了一身酸掉牙的舞服。花钱多少还在其次,主要是那场面太过壮观,那是波涛汹涌肥肉乱颤,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可怜我要啥没啥,只能跟着她们干抖。
我也看明白了,反正做决定的事也轮不到我来,我只需要听到一声令下就跟着掏腰包就好。米丽云的樱会所就花去了我一万二大洋。办了一张年卡。就这,看米老板那样儿好像还不大满意。
那天我是跟郑燕儿一起去的。郑燕儿来办公室找华永利有事,回去的时候我就搭她的顺风车。听郑燕儿说要去米丽云那里做护理,我一想,反正这一刀是躲不过去,就跟着郑燕儿一起去了。
米丽云长的和她姐姐大不一样,起码比米峰云小两号,身材长相气质都是中等,但打扮的极其艳丽,本人也十分自信。这么多年跟人打交道我知道,这样的女人能力通常都是巨大的。
米丽云招呼完郑燕儿,回头对我说道:‘绘姐今天来是准备先体验一下呢?还是……?’
我从包里拿出卡来道:“先办卡吧。”
米丽云盯着我的钱包看了足有十几秒,像是在判断真假。钱包是梅小亮送给我的,自然不会有假。我假装翻找东西,让她看仔细了。
米丽云划完卡,把卡双手递回我的手上,我替我的钱包受了她这一礼。
虽然花个万儿八千对现在的我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还是觉得一阵肉疼。长这么大,我拢共也没花过几个一万二,主要是还花的这么不情愿。
但听米丽云那口气,这点儿钱显然不算什么。她问我:“就办年卡?”随即又解释道:“年卡只包括最基础的皮肤保养和身体按摩。如果还想针对局部进行特殊保养,比如卵巢保养,淋巴排毒之类的,费用得另计。”
“我现在还不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一旁的郑燕儿笑道。
“燕儿姐你做的就多了,一个眼部护理,一个颈部护理还有手护,还有就是……”米丽云看着账本一一数到。
我心想这得花多少钱啊?郑燕儿不过靠着华永利开着一个小小的建材门市维生,她哪来这么多钱?
“我做的这么多呢?”郑燕儿笑出来的意思和说出来的正好相反,嘴上说的是这么多,笑的却云淡风轻完全不当回事。
“还有更多的呢!”米丽云道,“我荣姐和琴姐,每个人都是十几项!一个女人你自己都不舍得不对自己好一点,还指望别人对你好啊?做身体保养就是治未病,又享受又治病。省得小毛病不看攒成大病,花钱不说人还得受罪。琴姐她们还给我姐夫他们也选了好几项呢!”
米丽云说完这一大套,见我还是没什么反应,冲楼上叫道:“燕燕,你来给绘姐做。”
“好的!”随着声音下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儿,不认生的对我笑道:“绘姐,你可真漂亮!”
燕燕刚二十出头,人也比较纯真,不会逮着你死气白列的推销产品。但我很快发现,燕燕的按摩手艺在樱会所这些美容技师里面只能算是一般靠下。有一天我去的时候燕燕不在,米丽云就让另外一个美容师给我服务。这个美容师一上手,我就感觉出差距来了,力道十足,点按穴位又狠又准。我这才知道把我分配给燕燕有点发配的意思,谁让我不肯出血呢!
和老妈回了一趟老房子,看见那一片儿已经是一片平地了,到处是破砖烂瓦,有几个女人在里面拾捡着工地上不要的烂木头。
“这么快就拆了。”老妈道。
“终于拆了。”我说道。
“他李姨?”一个老太太闻声抬起头来道。我才看清这个头发飞舞的像柳絮一样的老太太是小刘婆婆。
“娘儿俩回来看看?”一旁方老太太也直起腰来,长吁一口气道,“可总算是拆喽!这下放心喽。”
“你还怕再把你赶回来呐?”小刘婆婆笑道。
“反正啊,这一天不拆,我这心就一天放不下来。”老方太太道。
我和老妈笑。大家都一样,都被忽悠怕了,就觉得这房子一天没被拆成一堆废土,就代表着还可能会有变数。
“这下放心了,”老方太太道,“我看这样子啊,最迟明年,我们就能搬回来了。”
“你这下好了,不用紧跑慢跑的还是拉一裤子了。”小刘婆婆取笑老方太太道。
“你也不用再往耳朵里面塞棉花喽!”老方太太道。
“你个灰老婆子!当着孩子的面也瞎说!”小刘婆婆笑道。
小刘推着个三轮车,一趟一趟的把两个老太太捡拢的木材装上车拉回去。
“多好的柴火啊,正好烧火用。”老妈眼馋的看着说道。
“那我们也捡一点。”我笑道。
老妈和两个老太太挥手再见。
我对老妈说道:“是不是有些舍不得这些邻居?”
老妈白了我一眼道:“有什么不舍得的?我连你都不想要呢!”
“不想要我?我可是你的亲闺女啊老妈!”
“亲闺女也有个嫁人的时候吧?等你嫁了人,我就离得你远远的,一个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老妈道。
“老妈!”我搂住老妈道,“我就算结了婚,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们永远不分开。”
“你这个孩子呀!”老妈无奈的笑道。
今年的工作重心仍然在邻县。工地一开,吕强他们就开始两头跑。华永利则变得很神秘,时不时的出门,只带着小伟一个人。谁也不知道他去哪里,去干嘛。
就只有梅小亮一个人赋闲在家。
我一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在家呢。这让我十分担心,怀疑他会是第一个被华永利淘汰出局的人。我总觉得梅小亮和华永利之间肯定有过什么不愉快,,否则不可能这样。问梅小亮,每次都被他左右言他糊弄过去了。梅小亮不想说的,你再怎么都问不出来,我也只能是作罢。
这天和于晓琴去樱会所,还没上楼梯,就听见楼上女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这笑声和平时很不一样,格外的清脆动人。上了楼才看见,梅小亮趴在按摩床上。
几个女孩儿们在边上围观,看见我和于晓琴只是草草的招呼了一声:“琴姐绘姐你们来了?”
梅小亮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随即说道:“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你怎么在这儿?没去邻县?”于晓琴奇道。
一个女孩儿跑得飞快用纸杯端过一杯水来,梅小亮看了一眼,还是说道:“给我倒杯水!”
“这就是刚倒的,小亮哥,凉热也正好。”女孩儿忙说道。她哪里知道这位怪胎是从来不用纸杯的,大家都觉得一次性纸杯干净卫生,只有他老人家对纸杯用的原料持怀疑态度。
我拿出我包里带的水杯递给他,梅小亮一气儿喝了个精光,这才问道:“你们也来了?”
我没有说话。只想请屋里的这些人全都出去,好让我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人家不带他玩儿,他自己也就放弃了,跑到这里和这些黄毛丫头消磨起了时间。
“怎么了?”梅小亮坐起来道。
我依旧垂着眼皮,面无表情。
“问你那!”梅小亮又道,“这又是怎么了?谁惹你了?”
“他做完了?”我问给梅小亮按摩的女孩儿。
“做完了。”女孩儿道。
“把我的东西拿出来吧。”我回头对燕燕道。
“你就用我的吧。”梅小亮道。
“我在那边等你。”我还是对燕燕说道。
梅小亮盯着我看了一会,站起来一声不吭的出去了。
女孩儿们见状,一个接一个的也都跟着出去了。
“人家也没怎么嘛,瞧把你气成那样!”屋里只剩下我们俩时,于晓琴说道。
“你知道什么!”我没好气的说道。
“我当然什么也不知道了。”于晓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人呐,是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你少在那里阴阳怪气的!”我没心情跟她闲扯,问道,“老罗这阵子在干嘛呢?”
“在邻县呢。”于晓琴道,“老罗也常来,我们就不像你那么小气,不就是按个摩吗!有什么呀?”
“邻县那点活也快做完了吧?你没听老罗说他们下半年有什么安排?”
“不知道。”于晓琴道,“我听老罗说老大可能想在郊区盖别墅区,这段时间正在省里跑的拿地呢。”
“别墅区?”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啊!”于晓琴道,“按说这事儿你应该比我们清楚啊。”
“对啊!我老板每天向我汇报呢!”我呲于晓琴道。
晚上一回到家,我就给梅小亮打电话,“华永利要在西郊盖别墅区你知道吗?”
“知道啊?怎么了?”梅小亮道。他倒是稳坐钓鱼台!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到底?”我问。
“这有什么可打算的!”梅小亮还是那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哎,我还没问你呢,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横眉竖眼的,谁惹你了?”
“我就问你,假如有一天华永利不做这行了,你怎么办?”
“我?我回去上我的班儿啊!”梅小亮道。
“你倒是进可攻退可守!”我冷笑。
“那是!”梅小亮道,“你还没说呢,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没怎么,我更年期!”我说完就挂了电话。
华永利新征的地就在办公楼路南,虽然每天路过,却好像一直也怎么留意,也记不清以前到底是耕地呢还是荒地。地是属于附近的一个村子的,村民们大概想不到拆迁能拆到他们这荒郊野岭来,所以都很爽快的签了字,拿到了补偿款。
吕强他们在邻县一时回不来,这边的两处工地还是由华永利和梅小亮统一管理,倒是把胡海树给分出去了。我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了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开始跟着华永利马不停蹄的到处跑款。一向不慌不忙的华永利也累得够呛,嘴角起了一个大泡。我把他喝的龙井换成了去火的雪茶还加了一朵贡菊。华永利只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问:“这是什么?这么苦!”
“雪茶,”我说,“去火的。”
“哪来的?”
“在你办公室的茶台上找的。”我说。
“那肯定是他们几个拿来的。”华永利道,“不好喝,太苦了。”
“苦味养心。”我说。
华永利回头看了我一眼,笑了,“知道的还挺多。”又对小伟说,“小伟也喝点,去去火。”
“我有这个就行。”小伟右手举起冰红茶摇了摇道。
“这两年你们跟着我辛苦了。”华永利道。
小伟笑了笑,我没有做声。想起吕强他们常说的一句话,心不苦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