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本该是极其凉爽湿润的时刻,但是长安城的主干道上却截然相反。
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店铺门可罗雀。
不是因为长安的人民忽然醒悟了过来纷纷锁在家里居安思危去,更不是因为长安的商铺们吸引不了招摇过市的贵族,唯实是因为今天是整个长安乃至大唐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
太书院开院了。
在这一天里,往日难以见到的王室贵族,家底或强或弱的豪门士子都会出现在那以青石铺就的主干道上。
颇有姿色的姑娘们轻易的丢掉了往日的端庄与高贵,纷纷换上一款款完全可以挑战大唐国风底线的华丽衣裳,或是露肩露背,或是丝质的长裙里若隐若现的肉色小腿,然后站在道路两旁最是显眼的地方,摆出自认为最能令男人们无法抵抗的诱惑姿色。
若是不知其中缘由的外来人见到这一幕怕是会以为自己撞到了‘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王虎子是长安街正经作皮肉买卖的春十三巷子里出了名的地痞,在春十三巷里讨日子的姑娘们老鸨字都知道其母该是那巷弄里的一名娼妓,可是究竟是哪一个却又没人说得上来。
王虎子长得并不出众,但却有一双清秀的眸子。此时那眸子却分明瞅着街对面的女子,摆手弄姿的女子很多,他的眼里却独有她,青色的长裙,如墨的长发束于脑后插着一根廉价却别致的木簪子,白净的脸上是一双笑起来便是那如水中月牙儿的动人。
王虎子撇了撇嘴道“啧啧……太书院开院,满城的姑娘们都像是嗅到了什么腥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一副什么德行。”
“虎子哥这就说的不对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之常情罢了。不过,类似藩王子弟们或是豪门将种眼光都不会低即便是那江南十大家的士子们整日引经据典满肚子的墨水,恨不得张口就是诗闭口就是赋,看着一个个不是才高八斗心怀天下的治世能臣要么就活脱脱像个圣人,今天说那人德行不行,明天说这人品行不行还弄了个天下一评把这些人和事排上名号。但是这些人眼光就低了?一个一个挤进太书院,都是奔着未来的前途去了。那么取个门当户对甚至抱个藩王的宝贝闺女回去,那未来更是一片坦途了。所以这些女子若是想像十三巷的姑娘们一般站在青楼门口卖卖腥臊就能领回去个就太过痴人说梦了,不过好在进入太书院的学生们也有寒门出生,这些人高不成低不就的,反而眼光要低,野心有,但奈何理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所以姑娘们索性赌一把,若是勾回去一个以后万一能飞黄腾达呢?总比如今一辈子做个平民百姓的媳妇儿来的好。”王虎子身后挤来一人,此人一身黑色长衫,旧的有些发白但是眉目间却有股子精气神。
王虎子笑骂道“李从义就你小子会说道,怎的不去考个太书院的院试说不定凭着你那张破嘴也能说出个一片坦荡的官途来。”
李从义闻言很是认真的摇摇头“没那么远大的志向,我啊,守好我那一亩三分地还有家中的老娘便足以。”
王虎子不再言语,只是轻叹一声,心道,是没有还是不想?
人群的熙熙攘攘盖不住一声震天的号角,满城的风骚****们也好,闺中待嫁的黄花闺女们也罢,瞬间便安静了下来目光远望,是道路尽头开路的皇城卫兵他们亲一色的制式铠甲寒光闪闪,为首的两人手持号角一路吹奏而来,卫兵之后则是皇子车架,三匹产自凤雏郡的高大战马阔步前行,偶尔垂头发出一声响鼻便是令人想起建国前驰骋疆场马踏千山的唐国铁骑。
唐朝制度严苛,天子出行可乘八马驾车,其下依次是,大臣三匹平民一匹,无论是三皇子墨渊还是二皇子墨子呈亦或是大皇子墨镜可三人都没有明确职位,太子更是未曾选出,所以出行也是三马驾车,世人也在猜想,只怕待三位皇子中最年幼的墨渊成人后,当今的皇帝陛下才会作出决断即使如今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
队伍如长龙般望不见尽头,至少虎子他们是这样觉得,皇室走在最前,华贵车架上长长垂下的门帘遮盖着帘后的华贵与神秘,将种子弟其次,各个器宇轩昂一脸肃穆,连坐下的马匹都是昂首阔步看的街边两头的姑娘们好一阵子心驰神往,士子们则更显洒脱头戴羽冠手持折扇,或是腰间系着一柄纤悉长剑,视为君子,他们相互攀谈作诗赋词好不快活,尽管虎子从未明白那些酸绉绉的所谓诗词究竟有何妙处。
墙头长出一丛杂草,草已枯黄但从未有人注意过,就像不会有人愿意去关注站在街边,站在人群中间的王虎子和李从义是何时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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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遭的景物在她的眼里是如此的清晰……或者说是心里。
我睡在一张吱吱作响似是一个翻身就会散掉的木床上,月光顺着屋顶的破洞打在我的脸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它应该落在我身体中更深处的地方,甚笃,太原郡的中心城市,他的繁华像是清早路边那碗满是辛辣的酸汤面,辣的爽口酸的入心,却麻痹了鼻头,迎着风都能嗅到世俗的繁冗。
到我走在喧闹的大街上,目睹的是琳琅满目的商铺还有一辆辆从我身旁缓缓驶过的马车,我似乎能够看到马车里端坐的青葱少女,一袭如瀑的黑色长发,轻轻抿起的娇小红唇,以及那羊脂般嫩白的肌肤,翠绿的长裙,一双饱含着星辰的双眸微闭,身前的檀香冒着高贵。
我感慨着,兴奋着,同时也失落着。
我因这里的繁华而感慨,我因这里的繁华而兴奋,同时因这里的繁华而失落。
我与这里格格不入,虽然我穿着一件名贵的衣服,我像是落进一汪清水的墨汁,嘀嗒……化作一片不规则的黑暗,这黑暗一缕缕纠缠在一起,与周遭碰撞在一起。
池水宽广,或许未曾察觉,但是那黑暗却恍如窒息。
唯一可以令我心安的,只有手中拿那柄娘亲的纤悉长剑。
终于,我在这陌生的地方发现了一双熟悉的双眼,一双透着寒冷,透着厌恶的双眼,虽然那双眼睛看上去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清澈,这一刻不知为何,我像是被清晨的第一束阳光晃了眼睛,再看过去总觉得是如此的渴望,而渴望为何?我却说也不清道也不明。
后来我知道,那双眼睛什么都看不到,更后来我才开始害怕,因为那双眼直通心灵……
她坐倒在地上,看不出有丝毫慌乱。
“我几经说过很多次了,城门外的官道上禁止设摊!莫不是真当我不会把你关进牢里?”捕快模样的男子一手扶着腰间的跨刀,眼里冒着凶狠,满脸的胡茬随着面部的肌肉抖动着。
涯走上前去,扶起那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姑娘,随后对着不快恭敬抱拳道“这位官爷,有话好好说莫要冲动。”
“恩?”胡茬汉子望着忽然出现的涯,双眼微眯细细打量了一番,待望见那一身华贵的衣裳方才放弃了继续纠缠的打算。
然后他皱起眉头回礼道“这位公子,不知你与这姑娘有何关系?”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哦…”胡茬汉子点点头,一副理应如此的表情,在他看来这是一出公子哥所谓侠义心肠的闹剧。
“这姑娘屡次在官道上摆摊,我已警告过多次,奈何屡教不改,如今只好带去衙门了。”说罢便作势要带走那不禁风霜的姑娘。
涯眉头皱起,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却又很快的隐藏起来换上一副笑脸,从怀中取出所有的银子,塞在了捕快手上。
捕快乐呵一笑,不着痕迹的收起,随后义正言辞的说道“下不为例!”便转身离去了。
“多谢公子仗义相助。”那娇小的身体,透着股倔强,施了个万福便要就此离去。
就在这一刻,涯不知为何脱口而出道“方才花光了我所有的银两,我已经无处可去。”
小姑娘回头定定的看着他。他忽然预感到,甚笃城将会是自己江湖之旅的开始,也会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