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杜衡的介绍，《最强大脑》这个科学性综艺节目到现在为止已经开播了第五季，主持人还是原来的那位蒋魏——总喜欢把自己的头发多多少少染成白色的中年男性。
“你为什么总是笑着？”徐漠站在我的右手边，低声问我。加上我一起，一百个天才们进入一个长方形的场地，应该是他们的录制现场吧——我这么猜想。按照蒋魏的指示，我们随机而有序地平均分配站在一个过道的两侧。过道的尽头，有着一个大大的阶梯，上面摆放着标着数字的座位，分成红、黄、蓝三个部分。
我好像已经适应了这种表情，但是我肯定，我的眼睛里没有徐漠说话时的那种温柔：“我不知道。”
“欢迎你们来到《最强大脑》第五季的百人抢位赛录制现场。你们是节目组历时半年之久，经过重重选拔集结的人才，希望你们能拥有强大的意志力与智慧面对往后的比赛。当然，每一个关卡都意味着一些人将摘下荣耀臂章，离开这个战场，祝你们好运。百位脑力精英通过四轮残酷的考验，来争夺30个晋级席位，失败者当场淘汰。之后，三十位晋级者两两对决三位队长从获胜者中挑选队员加入自己的战队，迎接国际脑力精英的挑战。接下来，我们先进行百人抢位赛。”蒋魏的声音适时想起，打断了我与徐漠的聊天。
他的手指向尽头的阶梯，继续讲述今天的规则：“各位都看到了，在我身后，有序号1至100的序号位置。黄色区域代表着1到30名的选手，你们暂时是种子选手；蓝色区域代表着31到70名的选手，你们也是待定成员；最后，看到我们的红色区域，在这个区域的选手你们要注意了，它代表的是71到100名的选手，它意味着处在这个区域的选手处在非常危险的位置——好了，现在，我开始宣布名次，它将是你们的初始排名，名次公布后，请坐至对应的序号的位置上，并佩戴对应序号。当然，这个初始排名并不能代表什么，因为每一轮，都会有淘汰者产生，你可以选择逆袭，也可以选择守擂，只有强者中的强者，才能留在战场上。”
我并不能明白蒋魏为什么要说那么多故弄玄虚的话语，比赛规则，其实可以更加细化，方便我处理现有的信息。
“第一位，孙勇。”一个年轻的男孩走出队伍，现场机械的男声开始介绍他的生平事迹。20岁，来自安徽，是今年安徽省的理科状元。人群中发出一小片惊叹之声。“你第一个出列，你的初始排名会是第一吗？”蒋魏开玩笑道。
50名。
电子屏幕上显示出孙勇的初始排名。他皱了皱眉，似乎不太满意，有些不高兴地走向了蓝色区域，按照蒋魏的指示，找到自己对应的位置，戴上号码牌。
“下一位——来自南开大学的苏雨，你的初始排名是——”蒋魏将这个年轻男孩的排名公布拉得特别长，音调试图挑起在场各位本就紧绷的神经。
“9！”这是目前为止初始排名最靠前的脑力选手了，现在再次一片嘘声。徐漠看着苏雨走上阶梯，好像笑了一下。
“接下来三位，埃塞克高等商学院的秦立、英国帝国理工学院的陈新异，以及毕业于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徐漠。让我们来看看，三位的初始排名将是多少呢？”
“秦立——32；陈新异——19；徐漠——”
“8！”他是自公布初始排名以来名次位于最前端的脑力选手了，突破了苏雨的排名。身后的电子大屏上，展示出他的荣耀时刻：25岁，大学期间，包揽新加坡政府的所有奖学金。
徐漠笑了，并不是得意的神情，反倒像是松了一口气，将要去见什么人一般。追随着他的身影，只见徐漠步子轻快地跳上阶梯，坐在苏雨身边，立即小声地对苏雨说着什么。
他心情很好。
我得出这个结论。
越靠后公布初始排名的选手就越紧张，当然，除我之外。也许他们看着阶梯上的位置不断减少，下一个公布自己的初始排名后，要么光辉荣耀，要么委屈不服。
我是没什么感觉，准确来说，我不能体会到人类那丰富的心理活动，也可以将它们看作是一种干扰，一种心理压力，影响数据的分析与处理。
我将杜衡设定给我的生理年龄称为初始年龄，其实，这也没有多大的用处，因为就算按照人类的年份计算，我的初始年龄会脱离最初，不断增长，可是我的身体永远地停在人类少女16岁的模样。
也许有脑力选手会感叹那些比我初始年龄更加年轻的选手的初始排名，竟然超越了许多成年选手的初始排名，从而推断他们的真实实力。可是蒋魏最初就已经提到过，无论初始排名是第一名还是第一百名，都可能留下或者离开这个战场。
它是随机的。
时间慢慢过去，阶梯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选择将目光放回这条走道上，点评剩下的脑力选手。我依旧笑着，姿势没有丝毫改变。微笑是杜衡给我设定的一个程序，而站姿，我则不想试着去调整它。如果有人类发现，我这么长时间一动不动的话，也许会有“惊讶”这种情绪产生吧。
阶梯上只剩下初始序号1与100的座位了。我还站在原地，那么就意味着，我旁边还有一位脑力选手。
蒋魏像是意料到这样的情况，是节目组出的主意，将首位与末位组合在一起公布，是很考验人的心理的一项娱乐方式。阶梯上的人安静下来，98双眼睛锁定了我和旁边那个少年。蒋魏微微笑着，在我识别的过程中有点像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念出最后的名字。
“眼看着还有两位脑力选手没有入席，而我们的座位上也只剩下序号1与序号100了，这个差别真是巨大。显而易见，你们之中的一人，将成为本场百人抢位赛的第一名，让我们拭目以待。”他看了一眼手上握着的小本子，念出我与那位少年的名字。我不清楚那具体是什么，在这一轮中他无数次地抬起手，几乎在每一个选手出列时都要看看。“来自大庆外国语学校的14岁少年唐俊朔以及……16岁少女荆亦枭。”
他在介绍我的资料的时候有停顿。
我的CPU做出反应，却还是按照程序的规定，顺从地走到蒋魏的面前。
唐俊朔，14岁，多次在“希望杯”全国数学竞赛中获奖。
没有我的相关介绍，只是公布了我的初始年龄。
蒋魏先是带着一种我难以分析的感情看了唐俊朔一眼，然后用好奇的眼神盯着我，很久。
“现在的小姑娘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你真的只有16岁吗？”他打趣道，但是立即又问出了他，以及现场那99位脑力选手同时感到疑惑的问题，“为什么你没有给节目组你的相关信息呢？还是说，你想要自我介绍？”
自我介绍：向别人展示自我的重要手段。
我还是那种表情，摇了摇头：“抱歉。我是一个普通人。”我知道，这一句话一出口，我在现场的那100位人类中，我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女。但是只有我自己能够具体分析这句话的含义：一旦他们知道我是一个机器人，我会付出代价。
我的声音带着一股冷意，甚至在人类的耳中听到有电音合成的错觉。这种回应让蒋魏有些不知所措，他“呵呵”笑了一声：“亦枭啊，你这样让我很尴尬……”
尴尬？那是什么？
“我不理解您的意思。”这令我很困惑。他们很快发现了，我是引起蒋魏的关注最大的一位脑力选手。
他似乎还不肯放弃对我的了解，继续问道：“那么你来自哪一所学校？”
“我没去过学校。”这句话好像让现场的人都惊讶了，我能感受到，就连我身边的唐俊朔也侧过头来盯着我。
我没有真正的心，不会觉得他们的目光如果放在普通人类的身上，将是多么疼痛。
“啊？这……”蒋魏忍不住失声惊呼，看着我没有感情的眼睛突然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场的脑力选手都来自各个学校。即使不提名校，但也是有学历的，唯独我，除外。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的，杜衡让我参加这档节目，我面对的那个陌生女人也对我这样没有学历的“人”感到荒唐。
她的脑子里一定觉得我疯了。
“请不要开玩笑，我们正在工作。”她用我只能理解为的“郑重”的表情对我身后的杜衡说道。杜衡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一点，依旧彬彬有礼：“您为什么不试试呢？”
她刻意给我出那些很难的题目，应该是历届选手挑战过的题目。我扫描了一次，提起笔就在纸上作答。我觉得我的手似乎跟不上我的速度。当我将那张纸递给她，抬起头的时候，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了自己生平中从未见过的神秘生物，带着惊慌。
她不明白我的构造。
我分析着。
只听她尖尖的声音又开始叫了起来，有些扰乱我的信息处理速度：“这是泰森多边形，去年国际选手都没有通过的项目！你怎么可能会做？”
我疑惑地望着她，不知道什么是泰森多边形。
人脑和电脑，还是有区别的吧？
“主持人，可以公布我们的初始排名了吗？”那么多人类的同时注视与议论让我更加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怪物。
没有学校，没有获奖经历。
这就是我，一个人形数据库。
“哦，好吧——那么我们来看看，最后两位的初始排名——”他没有再加上“天才”二字，是因为我的缘故吧。
“唐俊朔——1；荆亦枭——100！让我们恭喜两位！”不出众人所料，如此之大的差距就在这里了。
我轻轻地和其他人那样拍着手掌，脸上还是那副表情。
你为什么总是笑着？
我不知道，这是设定的程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