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五,诸事大吉。
灵帝登基以来的第一次为期一月的选秀就在这一日拉开了序幕。
此时,金曌宫已难觅冰雪。皑皑的积雪融尽后,终于露出了金色的琉璃瓦与飞扬的檐角。冷厉的枯枝开始覆上了绒绒的新绿,变得可爱起来。镜玄湖的湖面上,在日光的折射下,金金点点,宛如淘了金箔在湖内,又好似一匹绣了金线的缎子,和顺柔美。
朱红的九玄大门打开,一个又一个五彩斑斓的欢快身影如七彩的雀仔,跃入了这金曌宫的大殿。桃的绯红、杏的鹅黄、柳的鲜绿、夕颜的暮紫……那生生俏丽的女娃儿们穿着各色不同的绣女宫服,好似春日里的鲜花彩蝶,可爱无比。
我就这样,站在储秀宫的大门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些年轻的面孔——每三年,这样鲜活的生命都满怀着无数期待与憧憬进了这道朱门。然后,这座皇宫想个怪物的嘴巴,将她们吞噬,吮血,消耗殆尽。最终,她们是变作了无血无肉的傀儡?还是这缕芳魂飘散在宫里的何处?却是无人知晓。
在教引姑姑的带领下,秀女们排成两对走进了储秀宫。我看得出,她们虽莲颔首垂目,莲步漫漫,身姿纤纤,但心中却是极力压抑着好奇,恨不得好好环视下周遭的环境与同伴。
小主们——奴婢姓沈,小主们抬举我一声沈嬷嬷。”教引姑姑虽然说得谦卑,口吻却不含糊,“我是你们的教引姑姑,今后教你们如何守着宫里的规矩。”她边说,边让开身子,指着我,“果沫儿是储秀宫掌事宫女的掌事姑姑,往后小主们身边的侍女都是由她分配。”
“各位小主如果有何需要,也可以来找我。”我福身细说,“果沫儿自当竭尽心力,和教引姑姑服侍好各位。愿小主们各个早日沐浴隆恩,尽享圣宠。”
“多谢沈姑姑和果沫儿姑姑的指点。”我才说罢,一袭桃红的女子便盈盈笑着走到我们面前。
此女身形纤纤。细巧的脸蛋上,柳眉弯弯,凤眸粼粼。目光婉转流连,含笑含嗔。秀美的乌发被盘成了娇俏的飞仙髻,鬓边只攒着几朵简单的珍珠花,颗颗浑圆饱满,一看就知上品。
桃红色的秀服虽然不如宫内的蜀锦来得名贵,却也是官家甚为昂贵的苏绸。袖口、领口无不扎着密密的金丝和珍珠。
两肩上别出心裁地缝制了桃色的薄纱,在清风中飘逸荡漾,宛若仙子。
她略略福身道:“我们都初次进宫,今后还得请两位姑姑多多关照。日后,只要我们有做得不合规矩的地方,还请姑姑们教导。姑姑们的恩德,众姐妹一定铭记于心。他朝若能有幸侍奉圣驾,必当涌泉相报。不负姑姑们今日的提携之恩。”说罢她回头看着身后的秀女们,“姐妹们,可同意我的意见。”
“洛心姐姐到底是出自名门之后,说出来的见识到底比我们这些小户人家的丫头深远些。”应声的是个穿着鹅黄宫服的秀女。
女孩面庞圆润,宛如满月。白皙的皮肤上缀着墨黑的杏眼,在远山眉下忽闪忽闪,灵气逼人。两颊绯红,艳若桃李,鹅黄的缎**服更衬得皮肤吹弹可破,娇艳欲滴。
娇俏的燕尾髻插着一支裹银红宝石步摇,发髻间缀着银翅蓝宝蝴蝶钗,那银须微微震动,越发显得活泼可爱。鹅黄的宫服绣着大团的牡丹吐艳,间歇处也落着彩蝶翩翩,看得出这个女孩儿性子,一定喜欢热闹。
她开口唤着桃衣女子为“洛心”,我和沈姑姑不由心领神会地对视一眼。难道,她是当朝一品大学士谭嘉从的女儿谭洛心?
“涴墨妹妹就是喜欢取笑我。”谭洛心不动声色地走到一边,“你童家府上好歹也有征西郡王的名头,哪里就成了小家小户了。”
原来,黄衣女子是征西大将童远闻的女儿。
先帝在位,前朝余孽未尽,多数聚集在西陲边塞,和当地游牧民族沆瀣一气,企图颠覆南周大好河山。好在大将军战无不胜,不但夺回了侵占的土地,更驻扎边塞多年,以保南周边塞安慰。为此,先帝破例将童家赐为异姓王。
说罢,谭洛心慢慢移步到一位身穿青绿宫服的女子面前,继续道:“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沁彤姐姐来得尊贵——姐姐的母家可是当朝太后的母家——阮氏一族啊。”
绿衣女娃儿身形与谭洛心相仿,都是婀娜娉婷。一张瓜子仁儿似的俏脸,却透着娴静。眉眼之处即没有谭洛心的娇媚,也不似童涴墨的灵气。虽然有春水一般的眸子却总是蒙着一片雾气,似愁似忧。
一个平常的随云髻,发上不过簪着青玉、翡翠雕琢而成的细巧花饰,再无其他。几络青丝直直垂在耳际。与耳垂上一副翠滴子相互映衬,清丽雅致。
在这后宫,原最不适合这如清风弱柳般的女子生存。但是,她却有着一个极显赫强势的身份——两朝太后的同族女儿。
她微微抬眼看着谭洛心,却不搭腔,又垂目沉默,青葱的玉指拨弄着手腕上的翠玉镯子,一派事不关己的样子。
阮沁彤的沉默无疑给了谭洛心的拍马溜须一记无声的耳光。她白嫩的面皮子噌得红起一片,只觉得自讨没趣,便扭头不做声。
如此显赫的三个人在这次的选秀队伍里,其他门第不高的秀女自然更敢做声。只是她们的眼里或懊丧,或不服,或失望的神情全数落入了我的眼底。
“阮沁彤——”我在心里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阮太后到底还是要在灵帝身边安插自己的族女。难道——她还希望南周朝出现第三个皇后?
想到这儿,我不禁一阵冷颤——身后彩霞锐利的目光,像记鞭子,狠狠抽打着我的脊背提醒我——还有一个天大的麻烦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