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五雷翻滚,天降神怒,大雨临盆。
我爷爷吴东升连滚带爬,出了盗洞,一路向西没命似的跑了一夜。到家时,浑身瑟嗦,两眼无神,似是三魂去了一魂,七魄少了二魄。那时,我爹年幼,见了自己父亲这六神无主的样子,顿时,嚎陶大哭。
虽然我现在尚不知,当时我爷爷如何能在那千均一发之际,逃出生天。是有高人相助,还是神佛保佑。不过我可以排除的是后面的这个猜测,因为我爷爷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仿佛受尽了非人的折磨,最后七窍俱流黑血而死。
据说我爷爷死后,尸臭难闻,死相惨烈,像是死前受了无尽的折磨。那时,父亲年幼,硬是跪在爷爷床前呆了一天一夜。最后,还是几位叔公,将父亲死劝硬拽了出来。
人死后,是要净身的,就是将生前的衣服褪去,擦拭遗体,换上寿服,好让老人走的体面。但是,不知怎得,这天虽说是还未入秋,但胜在温度不高,还有近日的小雨绵绵,所以爷爷的遗体就算在家摆置个三两天时间,也不该恁般的臭,莫说进正屋换衣净身了,就是隔个三五家人家,仍旧可以闻到那股子腥臭难闻的气味儿。
这时村子里传开来了,说这吴东升生前定是干了什么天谴的勾当,所以才会遭那么大的罪,死后恁般大的臭气。俗话说,人言可畏,一句话就能把人气疯。那几年,河南逢天灾人祸,地里收不上东西,日本鬼子又到处侵略作乱,好多人都逃荒去了,就算不去逃荒,也皆都另寻出路,这不我爷爷他们弟兄几个联合村里的青壮,到处抛坟盗墓,为的也就是嘴里的一口吃食。当时,河南饿殍千里,甚至到了人吃人的地步,可是我们邙山马甸村,全村六百多人口却保住了命,因为什么,那还不是因为爷爷他们盗的那么些墓,拿去跟日本人换了粮食。也许有人会说,民族大义,就算饿死也不会拿文物国宝去换粮食吃。但是我随口说一句,场面话都会说,但是如果真要到性命悠关的当口,谁他娘还会去在乎这些。
现在日子好了,日本鬼子也被打跑了,这些没良心的又在暗地里捣脊梁骨儿了。
我奶奶最是听不得别人背地里说坏话,捣脊梁骨了。所以奶奶要父亲扶着她到正屋去给爷爷换衣服净身。按理说父亲年幼,也就十一二岁,奶奶也正是年轻的时候,怎会让人搀扶。可是事实上奶奶的腿是在闹灾荒的那几年,得了严重的老寒腿,只要一刮风下雨,腿就疼的走不动路,本来指望几个本家叔叔能为爷爷换身干净的衣服,走的体体面面。但是一看这架势,却没有人能挪动步了。眼看着就要到了入棺的时辰了,这边衣服还没换好,心中着急异常,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就算平白无故让旁人看了笑话,也不能耽误了时辰,所以才执意让父亲搀她进去。
几位本家叔公,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好歹也是自己的亲哥哥了,不能因为尸身臭的诡异,而无动于衷。也想过去搭把手,却被自家的婆娘逮住衣角暗暗威胁:“哼,你如果敢去,以后就别想再上老娘的床!”
其中一个本家尚未娶妻的本家叔公,忙走过去帮忙,不想却被奶奶臭骂了一顿,赶了出去,只是因为他不该将束头的白布,勒在鼻子上。
别人说的这般让人贻笑大方,可想而知,爷爷的尸体,真该是这般臭了,连自己的本家兄弟都会嫌弃。
当时父亲虽然年幼,但是也是到了懂事的年纪,看到几位叔叔伯伯小丑一般的作为,心里也是恨透了,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气得痒痒。这也就是为什么日后,父亲极力抵制我跟他们走近的缘由。
父亲乃是爷爷独子,此时为了不让自己的母亲再受累,父亲对奶奶说道:“娘,你腿不好,替爹换衣净身的活儿,就让我来吧。”说着,接过奶奶手中的毛巾和盆,将寿服取过搭在肩头。转身走进了正屋,将门关了起来。
这一日,不知是从哪里来了个看不出是和尚还是道士的半大老头儿,他手中擎着根虬龙身躯般的拇指粗细的竹竿,上挑白布,书曰:“参透天下事,阅遍世间人。”,他秃着个顶,两枚绿豆大小的眼睛炯炯有神,如宝石般镶嵌在蜡黄的面门之上,一撮八字胡须胡乱的扎在上嘴唇与鼻孔之间,他身材瘦弱,好像是大风一刮就会刮走一般,他上身穿着黑色旧衫,腿上穿着束腿笨裤,虽然看着不好看,但倒也显的干练。
看这老头子的打扮,活脱脱一个行走江湖卖老鼠药的骗子,几人会以为他是看相算卦的术士呢,只是因为这村里也没有几个人能看懂他旗上的字,罢了。所以大家都以为这厮是瞧见村上有埋人奔丧的,想来削尖脑袋凑一碗粉条炖肉吃。
其实这人姓郭名一先,承祖上发丘中郎将传承,学得了看风水识阴阳的秘术,今天来此,实则来拜会爷爷,不想竟遇上了奔丧这等讳事。本想避让,却在人群中认出了奶奶,不免心中感伤,这真道是:
千里见故人,
瞧得一门丧。
知是故人家,
心中且凄凉。
这老道正在思量着是上前相认,还是就此别过。这边踌躇之间,却听那边正堂里一声嘶吼,猛的传来几声急呼,“快来人呐,诈尸啦!”然后他就见到门堂里的众人,一窝蜂的往门外跑。
他忙的掐指一算,暗道一声,“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