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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阴曹地府

踏进鬼门关,便是黄泉路了。黄泉路并不如想象中的广袤、亦不壮阔,不过是条普普通通、蜿蜒曲折的黄土小路,沉沦在地府如墨般漆黑的天空下,与这黑暗肆意交融、汇为一体,寂寞而苍凉。阴间从未有过白昼,这里没有光,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们唯有寻着彼岸花零星的微光前行。

也有一队一队被鬼差押解着的阴魂,脚上钳着沉重的镣铐,戴着木枷给鬼差推搡着前进。那队伍末尾有个阴魂被一推之下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地,便被鬼差猛踹一脚,用拇指粗细的皮鞭狠狠抽了十余下才停。那阴魂被抽得皮开肉绽,蜷在地上挣扎翻滚着,长着大嘴不停地哀嚎却始终发不出一丝声音,就像被关掉了声音的放映机。

林安嵛与夏琳琅的舌根底下都含着一片幽冥草的叶片,用以掩盖她们的活人气息。林安嵛始终低着头,叫头发垂下来遮住脸,以此来掩饰自己的慌乱与紧张。她尽力模仿着身边游魂的步态,装出行动迟缓、关节生硬的样子。其实也不必刻意装的僵硬,黄泉路窄,林安嵛不得不缩着身子走路,生怕碰到哪个路过的阴魂,自然僵硬的如同一只冻僵的鹌鹑。

不知走了多久,前头出现了一座不算巍峨的城门,连块牌匾都没有,姑且便称作无名城门吧。城墙是用黯淡发灰的青砖垒起来的,正中的朱红大门便显得格外突兀。那红门上浮雕着像狮子又像老虎的奇兽,那兽头上还长着两只水牛般的犄角,神情凶悍无比。门的两侧各有一个生着红色皮肤的卫兵把守,他们持着长长的叉子,怒视着每一个企图接近的阴魂。

枉死或自杀的亡魂是不许再前进的,地府不收,鬼差不引。他们聚集在城门两边的空地上,或蠢动,或呆立着,各自死守着自己脚下的那一丁点儿土地,不断死去、再死去。他们要日复一日重复着自己死亡的时刻,不断重复感受着垂死地挣扎、濒死的痛苦、死亡的绝望,直到阳寿结束的那一天。如若有人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企图硬闯,守卫就会毫不留情地举起长叉,将那尖锐的矛头刺进他们脖颈,他们来不及挣扎就会化成一滩黑褐色的血水融进黄泉那微褐的沙地里,全然渗进去、不留一丝痕迹,仿佛是被土地囫囵吞噬了一般。那当然不是解脱,他们会堕入鬼府地狱,接受比死亡更加残酷的惩罚。

四人走到城门前,不等守卫发话千冢与昆仑便上前用法术召出鬼差令牌,守卫看过之后便挪开长叉让出通路,放他们进去。而城墙外不甘心的鬼魂们则狰狞着灰色的眼球,或羡慕或怨愤地看着林安嵛一行人渐渐远去的身影。

门外的想进来,门内的,会不会也想出去呢?

过了那无名城门还要再走过一段黄泉路才能到达冥府,它们之间由忘川河划之为分界。忘川河水是血黄色的,虫蛇满布,腥风扑面。它翻滚着污浊的波涛巨浪,里头挣扎涌动着的尽是不肯喝下孟婆汤的孤魂野鬼。

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汤。

林安嵛本以为“孟婆”、“孟婆”,如何也应当是位暮年老妪吧?

可是她错了,孟婆不仅不老,而且很美。

她看着只有二十六七年纪,细长柳叶眼,清冷羽玉眉。苍白肌肤、削瘦身型,着一袭暗云纹烟罗紫窄袖交领短罗衫、玉涡色小头绫鞋煞是好看,而腰上那一条绀色暗花绸的月华裙则尤为出彩。那裙子拿平纹铺了底,裙门和下摆上各有两道缘饰,外一道拿黧色素缎细细绣了折枝牡丹花卉纹,又拿白素段镶了边;内一道绣了蝶恋花、寿桃和葡萄的是黑素缎纹绦带,还织了蓝白色的麦穗花边。裙门正中使的是蓝缎料子,拿金线绣了仙鹤灵芝纹,两侧褶裥处则用了绿色、银灰、紫色、橙色、白色、蓝色、玫红、黄色、浅粉红和水红色共十种颜色的绸料拼成。五彩斑斓,风吹动色如皎月晕耀光华,这也是“月华裙”这个名字的由来了。

她此刻微微蹙眉,愁容染目却遮不住眸底透出的坚毅与果决。林安嵛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定她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奈何桥前排着长长的队列,桥头架着一口漆黑如墨的大锅,底下烧着炭黑色的薪柴,烧出的火光不是红色,而是莹莹的蓝色,幽幽地晃着。锅上用朱红色油彩描绘着连环画式的图案。有掩面而泣的,有欢欣鼓舞的,有麻木不仁的。众生万象,竟全在里头了。

桥尾也有两个如无名城门上的守卫一样生着红色皮肤的侍卫把守着。他们一个身型纤细,穿着寿服似的绸缎衣裳,拿着一本厚厚的、几乎叫他托持不住的竹册。另一个裸着上身,身材敦实粗壮些,胳膊奇长,手持长叉,脊背与臂膀上头全是硬邦邦的腱子肉。

在他们身后的是六口形状不一的井,有方方形状闪着微微金光的、也有残破不堪阴雾笼罩的圆口老井,其中最为惹人注目的是口被五彩祥光笼罩着的,井口雕成莲花形状的竖井。

当喝过孟婆汤的阴魂走过来,纤细的守卫就低头翻看竹册,查定之后便用手指一口井。那个粗壮的继而叉起阴魂的衣领,将他丢到那口宿命的井里去。

当然也有领了汤而不愿喝下去的,他们捧着青色的碗、黑色的汤。有的站在桥边哀哀的哭,有的颓然的立着或跪着看着碗里的自己的倒影发呆。孟婆不会强求他们,而维持秩序的鬼差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思考。如果你不肯喝,终于下定决心把汤泼掉,叫那青瓷的碗摔在地上碎成破瓷片、瓷渣和瓷粉,纷飞起来、又坠落下去,那你自己便要跳进忘川河里去。

这一跳就意味着一千年的煎熬,你将要在这腥臭的忘川河水里被虫蛇啃噬、被河水腐蚀,在这锥心蚀骨的痛苦折磨里忍受一千年。也许你只是为了再看到谁一眼,也许你也真的可以等到他。但规则总是残酷的,桥上的人听不到忘川里的话。你看得到他,而他却不会看到你。

若你将来走过忘川河边便小心些吧,小心被痴情人的碎瓷片扎了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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