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无常?对于爱好怪力乱神的夏琳琅来说,这个词自然不陌生。只是在她的概念里,黑白无常是两个戴着高高的帽子,舌头伸得老长的勾魂使者,阴森严肃,无论如何也和眼前这个流里流气、不修边幅的青年男子大相径庭。
“你是黑白无常?”夏琳琅反问道。
“错,我是黑无常。”
昆仑三两下啃完了一整个苹果,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夏琳琅无意间瞄见他的裤子拉链没有拉好,扣子也没有扣,全靠腰带系着不让裤子掉下来。先前是有上衣盖着看不着,如今胳膊一抻便全露了馅,拉链间的蓝色格纹底裤清晰可见。她忍不住嗤笑一声,昆仑这才发现了自己的窘况,慌慌张张地把上衣扯了下来,两颊臊得绯红:“千冢那么瘦,他的衣服我穿着不合适也是理所应当,有什么好笑的!”
夏琳琅见他并无恶意,又轻松嬉皮痞气满满,心中的戒备几乎已经完全放下了。她对这样的人是不设防的,她总觉得越是这样表面玩世不恭的***心就越是细腻温柔。气氛轻松下来,她那毒舌的本质就又显露出来:“我又没笑你。可要是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非要对号入座那我也拦不住。”
林安嵛叫苦不迭,心想琳琅什么都好,怎么就是这嘴上不饶人的性子从来也不知道收敛。这才刚刚解了性命之忧,她怎的又敢出言不逊?万一惹得这位无常老爷心气儿不顺,一怒之下绑了她俩去见阎王爷可如何是好?
而昆仑这儿呢,别看他痞里痞气的不着调,可心胸着实是个宽广之人。夏琳琅这带刺儿的几句并不会惹得他动怒,更不会与她计较。只不过被个小女子臊了两句脸上还是有点儿挂不住,正想着有个什么方法能扳回点面儿来,一回头看见千冢还在地上躺着呢,立马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揪着千冢的后脖颈把它从地上拎起来,隔着大老远就往沙发上一扔,这就算把刚刚的尴尬事儿隔了过去,算是翻篇了。
夏琳琅这厮丝毫不知收敛,忍不住又呛他:“你就这么对待你主人啊?它现在可是生死未卜呢。就算刚才还有一口气儿,估计这会儿也得摔没了。”
昆仑先前被认作千冢的宠物已是万般个不情愿,但是为着顾全大局愣就是没吭气。可如今他俩的身份已然暴露,当然不肯再被千冢平白占了便宜去,着急争辩道:“他才不是我主人呢!我是黑无常,他是白无常,我们是工作搭档!战友你懂不懂?我们是平等的好么!”
夏琳琅讥讽道:“你都快把你的战友摔死了。”
昆仑没听出她话里带刺,摆摆手说:“没事儿,它死不了!你们俩去煮咖啡那会儿他给我输了点真气疗伤,本来就虚得很。结果又被你们灌了牛奶,乳糖不耐症发作,身子受不住了才变回了猫,休息休息就好了!”
林安嵛见他自始至终未和夏琳琅动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能安了。想着这鬼差没什么架子,估么着是个好相处的神仙。想到这一节林安嵛才总算敢开了口,问一问心中所惑:“可是为什么黑白无常会是猫啊?我听的故事里都不是这样讲的。”
昆仑一听这话顿时来了劲儿。
千冢素来少言言语,可昆仑偏偏是个爱闹的。整天守着个闷葫芦,别提有多烦闷了。今儿个好不容易遇上俩小丫头能陪他说说话,还对阴间的事儿颇有兴趣,他可不愿放过这么好的听众,立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来:“你要问这个嘛,我就得从头开始说起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其实我们本来也都是人,都是死了以后被下面安排当上公务员的。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其实地府里过一天人间也是一年。等我们在下面通过了公务员考试,原本的肉身早就烧的烧、烂的烂,总之是没得用了。可是我们在阳间干活总得有个身体不是?要是没有肉身我们说白了也就是个孤魂野鬼,也怕阳光。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们要是白天不干活,就等天黑了干那么几个小时,那阎王爷能同意么?多影响地府的绩效啊!”
林安嵛听得一愣一愣的:“啥?地府也有绩效啊?”
昆仑得意道:“那是当然,地府也得与时俱进啊。要说还是你们人间的公务员好当。工资高、假期多、活儿少,福利还好。我真是羡慕哟!”
这一题刚答完,林安嵛又有新的不解了:“那你们是鬼差,怎么还怕阳光啊?”
昆仑回答:“鬼差怎么就不能怕阳光啦?我们都是底层公务员,还没有修出元神,只有为人时候的灵魂而已。如果没有肉身,我们和鬼没什么区别,当然怕阳光了。要是有一天鬼差修出了元神,那他就不用再做鬼差了。有了元神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神灵,可以入天宫的仙策,能被塑仙身、修庙宇,受香火供奉。那才算是熬出头了。”
林安嵛不由叹道:“原来如此……”
她没想到原来鬼差也都是普通人所化,他们生前为人,自然知道人间疾苦,怪不得没有什么神仙的架子。如此想着,她自觉又与这位鬼差亲近了三分,如同结交了普通的新朋友一般。
昆仑稍作停顿又说道:“鬼差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要做鬼差就要牺牲自己的一魂一魄,用地府的聚魂鼎造一具猫身便于在人间活动。你说,连灵魂都不完整,是不是挺可怜的?”
林安嵛觉得他最后的一句话有些伤感,想要安慰,却安慰的生涩又拙劣:“不会啊!你看,你一说你是黑无常,我就觉得特别厉害特别帅!灵魂完不完整也无所谓嘛!”
昆仑笑道:“那如果让你选,你愿不愿意做黑白无常?”
林安嵛有些语塞:“啊?我?”她答不上来,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概念,那意味着什么。
昆仑自言自语似的低声道:“其实做无常有什么好呢?一个人面对永无尽头的时间,永远思念,永远无法再见面。还不如喝了孟婆那碗汤来的痛快。”
林安嵛听他这样说越发自责了,觉得自己是引发人家伤感的罪魁祸首。拧着眉毛努力思考办法想要开导他来换取自己良心的安慰,可昆仑却已经换回了先前嬉皮的模样:“听说孟婆汤可好喝了,你信我的,到时候记得让她给你多盛点。”
许久未发言的夏琳琅忽然问道:“你们地府也是挺奇怪的,费事巴力造半天就造个猫身子,直接造个人出来不就得了?”
昆仑辩驳道:“人是万物之灵,哪儿是一魂一魄就能造得出的?况且猫本来就是阴间的使臣,天生是通阴走阳之体,在人间数量又多不易惹人注目,这个身份是最好的掩饰。”
夏琳琅听了昆仑的话才发觉自己刚才的言论当真是幼稚的有些可笑,地府的人又不是傻子,倘若能造人身又哪有不造的道理。她素来是个面子薄的主,此时觉得自己丢了脸,干脆当了鸵鸟,躲到一边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林安嵛没有注意到夏琳琅的窘况,自打她听说黑白无常都是以猫身活动在人间的她就觉得心里别扭的紧。这种心情就比方你特别喜欢小孩子,觉得他们天真可爱纯洁无暇。以前你逗他们、抱他们,亲他们都是充满怜爱的,没有杂念的。但忽然有一天你发现那些小孩子里竟然有许多是成年的侏儒假扮的,这你能忍么?是不是得留下一生都难以磨灭的阴影?林安嵛现在就是这种心情,有些失落般的喃喃道:“这让我以后还怎么直视别的猫啊。”
昆仑见她这幅嘟着嘴垂头丧气的样子,竟忽然觉得有些我见犹怜,心中无端滋出几分疼爱来,倒有了些从前做哥哥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