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刚在上任的第三天就开了个会议,那天我去的特别早,又特意选第一排靠近中间的位子坐了下来,我坐中间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为了近距离的看看冯刚,我想看清这小子到底有什么能耐,第二个嘛,我想替老蔡出口恶气,我要在冯刚刚开始自我介绍的时候就用犀利的眼神死死盯着他,直到盯得他头皮发麻,盯得他无话可说,我就理所当然的接上去,让大家看看,就这样一个熊包,一句长劲话都说不出的小混混,也能当上经理助理,不是靠关系又是靠什么?我相信我的眼神是很厉害的,去年一次也是在早会上,暴牙说错了一句话,我认定他是拐着弯在说我,我死死盯着他足足两分钟,暴牙就说不下去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草草收场,后来把我叫到一边,哭丧着脸问我为什么那样,我哈哈大笑,心里很是得意,那时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一副武器!暴牙不是说过嘛,子杰啊,你小子的眼睛就是一把利器啊,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啊,这次,我要让冯刚也见识一下什么叫厉害,我静静的坐在那里,等着看一场好戏。
八点刚过,冯刚就拎着电脑牛气烘烘的走了过来,满脸的志在必得,这小子穿着一件浅蓝色西装,还系着一条红色条纹的领带,我的一个远房表弟结婚的时候就是这身打扮,看得我想吐,冯刚的领带由于打的太紧,喉结向前突了出来,像个甲状腺病人,一进门快速的扫了一眼台下,鼻孔朝天脸色潮红,装出一肚子文章的鸟样,可能我坐的太近,这小子居然没有看到我,一副目中无人的作派,我有点失落,干咳了几声,这小子还是对我视而不见,我心底的火蹭的窜了上来,努力克制了一下,心想你小子眼里没人,大爷我就玩我的手机,我刚买的华为手机外壳精致网速一流,拿在手上来回触摸,就是想打压一下冯刚的嚣张,手机里江慕雪的照片笑容灿烂,冲消了我心头的怒气。
果然不出我所料,冯刚在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就紧张起来,一双肥手相互交错来回搓摸,目光散乱不知所措,脑门上密密麻麻都是汗,还没开始就江郎才尽,我幸灾乐祸的看着他,我们公司啥都缺,但说能主持个会议给大家鼓个劲什么的,这样的人才遍地开花。你冯刚,差远了!“老子就等着看你的洋相了!”我在心里暗暗得意,替老蔡抱的不平,为自己滋生的一点醋意,此刻都像熨烫过的一块布,舒舒服服,没一点褶皱。
冯刚嘴角蠕动半天也说不出个玩意,台下有人在笑,有人在议论,宋艳手托下巴坐在那里,表情安静装傻逼,不时四下乱看,正在冯刚干着急的时候暴牙出现了,一进门大手一挥,冯刚就走了出去。“对不起,打扰一下大家宝贵的时间,今天下午临时有领导检查——”暴牙话未说完,台下一片喧哗,我就站了起来。“鲍经理,你也太不尊重人了吧?人家冯助理在开会,你插什么话!”我似笑非笑的盯着暴牙,这次暴牙没有闪躲,反而盯了我几秒钟,大有一种和我一视高低的架势,我自知理亏不好坚持,一屁股坐了下来,算是给暴牙下了一个台阶。
“今天的早会到此为止吧,大家准备准备!”暴牙说完宣布散会,我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把门“咚”的一声关上,暴牙跟在我后面,走得气喘,说我越来越过分。我说哪敢,我麦子杰就是有一百个不愿意,也不敢在你鲍大经理面前表现出来啊,说完我就想去找大刘,我私下里和他串通过了,只要大刘能再拉十个人一起联名揭发,冯刚的经理助理立马就会被拿下来,可暴牙还是紧紧跟着我,阴魂不散一步不落,我只好改变路线,转身下楼,暴牙在我身后喊,要看这季度的报表,我说不用看,你小子等着给我加工资就行。
早会没开成,冯刚拿着一叠材料站在走廊里吹气,看到我的时候瞪的眼珠子都要崩出来,我连叫了几声宋艳哪去了,声音听起来轻浮又亲热,几个新来的员工掩着嘴笑,我洋洋得意的站在那里吹空调,看着各人都在穷忙,我一直觉得我们公司吃闲饭的人太多,我早就有了怨气,我对暴牙说过,只要给我加一倍的工资,我就能把十个人的工作扛下来,暴牙哭丧着脸,说我们走的是品牌路线,就要大大发展,量变才能引起质变,我指着一堆的破铜烂铁,冷冷的叫暴牙看看,说瞧瞧,这就是品牌啊,园区那边退回来的空调,都两年了,质量还不如市面上一千块钱一台的,人家小厂生产的空调,不论外观还是质量,都比我们强多了,东北经销商那里,还有一批不合格等着要说法呢!说完我心里一阵痛快。
说实话,以前我们飞达电子有限公司在江南一带名声大振,生产的水仙牌空调一度无人不知,产品一度打入GD,在高手如林的沿海城市占了一席之地,11年总经理涉嫌贪污,被判十五年,从那以后就是现在的总经理接手,几年下来,能目睹过总经理芳容的不到十人,我们整天就为这位素未谋面的老总奔忙。经过权力的层层下滑,公司制度虽严执行却难,暴牙能力不错耳根却软得像海绵制品,“该坚挺时做王八,该软时乱射一通!”赵三多次酒后发飙,牢骚怨言一吐为快,说叶丽丽的枕边风一吹,暴牙就晕头转向。公司这两年行情下滑,上面马不停蹄抓行风建设,下面个个心怀鬼胎,就连老蔡去年还想在外面开小灶,和东北小经销商孙立达到一致,意思是他想办法从公司给孙立供货,孙立只负责销货,到时和公司一起算帐,名义上是孙立占了便宜,实际上老蔡是把公司给的优惠价都算成了出厂价,仅和孙立合作了两次,老蔡就赚了半辆尼桑的钱,后来在我的警告下才收手。
我打了个电话给老蔡,报告这次早会的斗争结果,谁知这厮一点兴趣也没有,还在城北修理厂捣鼓那辆破车,我说你小子无故旷工,这么重要的早会都不参加,当心暴牙给你小鞋穿,老蔡在电话里吐了满嘴脏话,把暴牙骂了个半死,我对老蔡的恶劣行径早就看不下去,这厮总是拿自己的生殖器当武器用,只要是母的一律不放过,不是和人家妹妹发生关系,就是和人家祖宗发生关系,我教训过他很多次了,我说你小子有点素质好不好,这哪叫骂人啊?分明就是想占人家便宜,偷鸡不成过过嘴瘾罢了,老蔡在电话里嘀嘀咕咕的还在谩骂,我想了想,还是到暴牙那去一趟。
暴牙殷勤地给我递了一支烟,还点上火,我只顾闷头吸烟,心里五味杂陈,突然感伤起来。
当初,我和暴牙,还有老蔡,我们三个是同时进入公司的,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三人就混熟了,那时暴牙热情单纯,没事我们就去步行街吃火锅看电影,暴牙还说他这辈子的终极梦想就是留在这个城市,然后娶妻生子,再把他守寡多年的老娘接过来,一辈子,就知足了。我记得清清楚楚,发第二个月工资的时候,暴牙说想家了,想吃老娘包的三鲜饺子,我听得鼻子发酸,冒着鹅毛大雪,骑着老蔡那辆破摩托车满大街的寻找饺子馆,终于在ZQ路上找到一家,那晚我们都喝醉了,三人还拜了兄弟,发誓这辈子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忘记生死之交!时间,才是真正的一把利器,它耗尽了我们的青春,磨灭了彼此的理想,几年的时间,我们都变得太多。“我没有变,子杰,你不理解我!”暴牙一直强调这句话,眼圈泛红,我不说话,吸完三支烟,接了个电话就下楼,差点撞上一个人,恰切的说,是这个人差点撞上我,我的下巴又隐隐疼了起来,自从那晚在车上狠狠的撞过以后,我的下巴就经常疼,有时是夜里被疼醒,阴天的时候更一跳一跳的疼,吃饭时候也会拉动那根痛感很强的神经,这让我形成了一个坏习惯,不得不经常半张着嘴吸气,只有这样,才会减轻一丝疼痛,江慕雪前天问我怎么搞的,我说是和她接吻时间太长憋的,惹得她笑了半天。
我生气得很,抬眼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下巴疼得更厉害了,宋艳正紧跟在冯刚的后面,见到我脸笑得像朵花,“麦子杰,什么事这么急啊?”宋艳看我直咂嘴巴,笑得更欢了,我看了看冯刚,“麦主任好,我——”冯刚倒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我和缓了一下,在心里骂宋艳的不知廉耻,只会巴结讨好领导,刚来的时候管谁都不是主任就是经理的乱叫一通,尤其是对我,更是一口一个麦经理,叫得我心里蠢蠢欲动,现在竟然叫我的大名,我麦子杰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鸟人!“贱胚,早晚收拾你!”我暗暗发誓。
我摸着下巴倒吸一口气从他们身边擦过去,郁闷得想找人打一架。“宋艳,你等等!”我火气未消的站在二楼的时候,叶丽丽从我后面喊了起来,我一转身,这娘们立刻止住了。“什么事这样神秘啊?”我皮笑肉不笑的问,“子杰啊,你来得正好,我正要找你呢!”叶丽丽马上换了一下口气,很亲热的拍了我一下。“你找我?荣幸之至啊!”我挖苦了一句。
叶丽丽说他这个外甥冯刚脾气是不好,但心眼不错,叫我生活上工作上多关照一下,此刻的叶丽丽简直就是一头猪,聪明的过了头,她怎么会不知道我正因为他的那个外甥气得呼哧呼哧直上火。我冷笑一声,说有你这个叶大美人照顾就行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我在心里骂了一句。“子杰,你看他们俩个如何?”叶丽丽没有看得出我的轻蔑,向楼上张望。“什么如何?”我听得莫名其妙,转身问了叶丽丽一句。这娘们高兴得跳了起来,说宋艳和冯刚啊,你看怎么样,我想当个红娘呢。我这才想到刚才宋艳和冯刚一起上楼的时候为什么笑得那么甜蜜,又为什么直呼我的大名了,原来攀上高枝了!
下班以后我回到了赵家巷,我打算搬回家了,有了江慕雪,我不用再担心我妈的唠叨了,经过小区超市的时候我特地买了两箱牛奶,我想我得好好感谢一下房东刘奶奶,一年的时间,老人家对我的关照让我很是感激,要搬走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我把整个房间都清理了一遍,洗了个热水澡关掉手机就上了床,头脑里全是冯刚和宋艳,全公司的女人,最不能小瞧的却是叶丽丽,这娘们心机重重,什么事都能做得出,她把冯刚和宋艳往一块拉,无非就是发展自己的人脉罢了,她要壮大暴牙的势力,就要利用好自己身边的每一个人,想到这里,我对暴牙又是看不起又是怨恨,蒙上被子就准备睡觉,快要睡着的时候,“咚咚咚”就响起敲门声,这个时候来敲门的,不是老蔡就是赵三,我懒得开门,把脸蒙得严严实实,“麦子杰,你个龟儿子,你给我开门!”我仔细一听,竟然是我妈的声音,我慌忙跳下床打开门,我妈一脸怒气冲了进来。
“你死哪去了?我找了你一天!”我妈呼拉一下揭开我的被子,我重又拉上被角,赖在床上不起来,好在我已适应,炼就一副真金不怕火炼的耐性与韧性。
我妈原来就一张关不住的嘴,加上更年期的特有现象,一张嘴更成了机关枪,看到我就狂轰滥炸,我爸曾多次对我说“忍着点,子杰,你妈就那脾气,火消了就好了!”
我笑嘻嘻地任她发泄,灯光下,我妈刚烫的短发向两边翻卷着,有着如虎添翼般的威风,可是再威风的女人在时间面前也会苍老虚弱,何况是我妈,一个整日为儿子操心的普通妇女!我妈这几年老得真快!我本想在她面前提江慕雪,又想等着和江慕雪订婚的那天给她一个惊喜,我妈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快点成个家,我家楼上楼下的邻居见了她总是问我什么时候结婚,这让她觉得很没面子,从开始的刘佩,到后来的周琳,我妈的喜糖都买了好几回,可眼看着和我同龄大的都结了婚,我还是光棍一条,我妈总觉得在老邻居面前矮了半截。
“子杰,听妈话,跟妈回家吧!“我妈的口气软了下来,两眼红红的,我心里也是一酸,吞了一下口水,转过头去望着天花板使劲眨眼。
“三楼的刘超,你还记得吧,刘超,比你还小两岁,开车不小心,出事了,现在还在医院!”我妈说不下去了,坐在床上叹气,又帮我塞了塞被子。
“我不正打算搬回去嘛!”我坐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给我妈,说刚发的奖金,拿回去和我爸俩买点衣服脑白金之类的补品啥的,我妈抹了一下眼睛,指着两箱牛奶说:“你买的?”我点点头,我妈立刻说破涕为笑说:“你爸呀,前天还叫我买这牌子的牛奶喝呢,说年纪大了,要补补钙,不然摔一跤还是你操心!”我使劲点点头。
我妈心满意足的提着两箱牛奶回家了,我却再也睡不着,回想这些年的酸甜苦辣,一时百感交集,沿着赵家巷漫无目的的向前走,隔着一条河,对面就是车水马龙的繁华都市景象,就是我和无数人为之日夜奔命明争暗斗的战场,到处都是火树银花高楼大厦,舞池里仍然有红男绿女的耳厮鬓磨,宾馆里仍然有小姐和嫖客的高潮迭起,马路上也仍然有流浪艺人如泣如诉的二胡声,也会有善良的小姑娘拉着妈妈的手,向脏兮兮的破碗里丢硬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