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的永江有种娴静的美，不像白天，看哪都是粗制滥造的潦草，一个看起来飞速发展的工业城市，更像一个略有姿色的江南少妇，急着表现自己的身段和韵味，却忘了为自己遮羞，一茬接一茬的高楼大厦挡住了视线，也挡住了永远人前进的脚步，尽管工厂里有二十四小时不停运转的机器和挥汗如雨的工人，工地上有待建的大楼和啃着馒头就咸菜的工人，还是掩盖不了它的浮躁和轻佻，呼进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飘在眼里的每一片落叶，都在重复同样的故事，站在马路中央，我感到自己只是一个看客，一个生命的看客，看人生风花雪月，看世间万千变幻，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每个人都假装深沉干净，他们经过我的身边，都怀着复杂的眼神，让我有着沉重的罪恶感。让我在这样的一个夜里，悲伤得没有一滴眼泪。
半夜从安心旅馆出来以后，又下了点雨，深秋的雨水打在脸上没什么感觉，我的心里却冷的不行，街灯昏暗地照着马路中间，像医院里挑起的长明灯，一条街寂静的让人窒息，一辆120急救车发出刺耳的声音从身边呼啸而过，在下着雨的深夜的街头，凄厉的像女人的哀嚎，我眼前一幕幕的往事纷至沓来，我想起了老魏，那个健谈的老头，怎么就死了呢！我想起了那个半夜出卖身体的女人，我感觉不出自己有什么比她高尚的地方，在我逃出去的瞬间射向她的冰冷厌恶的眼神，她会如何想？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这是个很可笑的话题，大四时，我觉得自己有很多来东西都来不及知道了，周末我拉着沈芳芳跑到郊区的大教堂听牧师祷告，我低下头偷笑，没办法让自己庄严起来，沈芳芳一脸虔诚，嘴里念念有词，我问她在上帝面前许了什么愿，她说等到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再告诉我，时间，能把一个人变得体无完肤，沈芳芳一直说我表面上很刚强，骨子里却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也许她说的是对的，我自小就看不得女人的眼泪，害怕分离，却又总在欲望里沉迷不醒，我的生活离不开女人的温情，这温情就像琴上的一根弦，我快乐的弹凑着，忘乎所以乐此不彼，猛然间，琴弦崩断，音乐嘎然而止，我才知道，我和沈芳芳的的爱情画上了休止符！
我茫然的向前走，仍然摸不清方向，桥头高大的广告牌上，一个坦胸露乳的女人浑身珠光宝气地冲我笑，像是对我的一种讽刺和嘲弄，我收回眼光，不远处有一家饺子馆还没关门，我想起来了，正是我和老蔡第一次发工资去庆贺的那家，就像汪洋中看到了一条船一样，我迈了进去，我并不想吃东西，尽管胃部疼得一阵一阵的痉挛，我却一点食欲也没有，我只是想找一个落脚点，一个能让我打发黑夜的地方。
老板娘眼尖，可能做生意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本领，那就是一眼就能把顾客认出来，客气了几句以后，我说刚和朋友喝了点酒，想吃饺子了，随便下点，老板娘麻利地下了一大碗，我木然的吃着，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三年前，这条街的哪一家店铺我都那么熟悉，仅仅过了三年，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
吃完饺子，却发现口袋空空如也，老板娘慷慨大方地笑，“没事，一碗饺子不算什么，---你，好像瘦了！”我苦笑一下，摇摇头告辞，在桥上站了一会我悲从中来，给江幕雪发了条短信，我说全世界的人都睡在睡觉，只有一个人在等你，发过我就后悔了，分明就是自作多情，江慕雪也许会当一个笑话看吧，然后不经意删除，就像我和她从没认识一样。
回到家天已经快要亮了，我的头开始发胀，接着疼痛难忍，嗓子干得冒烟，眼泪顺着鼻涕往下流，我想我是感冒了，翻箱倒柜找感冒冲剂，上次江慕雪特地准备的一包也不知放哪去了，我翻了半天也没找到，厨房没有一滴热水，心酸的想哭，衣服也没脱就倒在床上，发了条短信给暴牙请半天的假，关上手机蒙头大睡。
下午到公司，头疼的更厉害，像压着千斤的石头一样抬不起来，一句话也不想说，赵三跟在我身后团团转，说暴牙早上发了很大的脾气，那架势前所未有，我心想关我屁事，老子拼命打江山，还不就是当了这点主管，对上要看那些老家伙的脸色，对下还要哄着一帮孙子干活，工资低的可怜，奖金也是一年比一年少，我妈常在我面前唠叨，说刘超的年薪都要六位数了，我心里早就不平衡了，刘超算什么？只不过念了三年的高职，辞职的想法早就在我脑里盘算好几回了，我才不管暴牙他娘的发什么臭脾气呢！
我叫赵三打个电话给吴大朋，说他要是再不过来我可就要去一趟了，吴大朋最怕我说要去拜坊他，那小子比鬼都精，我和老蔡第一次去他那玩了几天，花了他三千块钱，心疼得他嘴都咂歪了，直按头皮挠说以后还是他到我们这好啦，省得我们跑来跑去的，赵三正在电话里和吴大朋讨价还价，宋艳拎着材料走了进来，脸色灰黄，两眼肿得跟刚摘下的桃子，看都没看我一眼，冷冷地在电脑前坐了下来，我本想说句对不起什么的，我估计这娘们一定受冯刚的罪了，不知是哪个王八蛋把那晚她陪我去宾馆的事告诉了冯刚。我刚走到宋艳面前，冯刚呼啦一下就进来，脸色铁青，一张猪脸绷得紧紧的，像随时准备和我来一场格斗。
“你跟我走！”冯刚上前就拉宋艳的手，我看不下去，又觉得心虚，只好装没看见，和赵三说着吴大朋那边的情况。
“都说得很清楚了，还说什么呀？”宋艳脸色变得通红，胸部急剧起伏着，像藏了只兔子在里面。我只得走到外面往二楼张望，暴牙正指挥着几个新员工搬东西，桌椅和纸箱堆得一走廊都是，看到我就叫我过去，又叫赵三把办公室人员全都叫过去。
我正愁没地方可去，冯刚这小子赖在销售部不出来，我一看到暴牙招手，顾不得头疼就跑了下去，我前脚刚进去，后面陆陆续续跟着好几个人，果然都是办公室的人，唐继成也来了，这老家伙！我的太阳穴都跟着疼了起来。
暴牙先是例行公事，把总公司的精神传达了一下，接着就说我们公司下半年的销售每况愈下，要求每个人都提出一个方案。
“我先说说看啊，下半年整个房地产行情不好，带动整个家电市场的不景气，越是这样，越不能马虎，销售部那边应该有好的执行方案才是。”唐继成第一个发言，老家伙端着一杯茶，慢悠悠的说完，朝我望了一眼，又干笑了几声，“子杰啊，你说呢？”
我嗓子干哑，头脑疼痛，本不想说一句话，只等着大家都走了以后，和暴牙再好好沟通一下的，没想到唐继成把矛头直接就指向了我，算什么东西？我咬了一下嘴唇，没理他。
“我已经列了三个方案，销售部那边等会参考一下，不管怎么说，销售上去了，效益就上去了。”冯刚翁声翁气的说了一句，看得出很是得意。
“子杰，你认为呢？”暴牙把目光转向我，我克制了一下情绪，咳嗽一声，嗓子像被撕扯一样的疼。
“本人职卑位贱，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既然经理叫我谈谈，我就说简单说点！”我环顾一下四下，续继说：“大家都知道，在一个企业，最苦最累最倒楣的就是销售部，没有业绩，是你错，有业绩，也不一定是你对！”我话没说完，唐继成马上打断：“子杰你这话就不对了，什么叫，有业绩也不一定对啊？”我知道这老家伙纯粹就是瞎捣乱，他明知道我会说什么，上半年的产品出现那么严重的质量问题，我在他面前说过。
我来了气，憋在心里的话统统都倒了出来：“东北的市场，前几年就被销售部拿了下来，我们的产品能在东北一带有立锥之地，说明了什么？长眼睛的都看到，那两年，我们销售部是怎么过来的？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在外面，吃面包喝矿泉水，睡三十块钱一晚的旅馆，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订单一张张下来，业绩上去了，奖金大家平分，这些，我就不说了，凭什么报点差旅费还要低三下四陪笑脸？”我越说越激动，“还有，产品有质量问题，客户退货，继而取消合同，这也是销售部的问题吗？你们自己看看，那些东西，过不了几年，就成了破铜烂铁，凭什么，都说是销售部的问题？”我一口气说完，心里说不出的畅快，瞟了一眼唐继成，老家伙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两年前，正是他主抓产品的质量，送往SD的一批货被人家查出一批不合格，一张三百多万的订单黄了，总公司竟然没加以严查，只是把他调换了一下岗位！我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那时为了这份订单，我和老蔡跑破了一双鞋，冤枉钱花了不知多少，到头来，还只给报百分之六十！
办公室一阵沉默，老蔡也阴沉着一张脸，刚想站起来，暴牙就把手一挥说到此为止，大家保持愉快心情干好手中活，公司前景还是要观的。
“子杰啊，你很冲动嘛，你看你刚才。。。。”唐继成走在我身后，皮笑肉不笑的说。
“冲动个屁，保持愉快干活！”我原本也只是套用暴牙刚才的话，没想到引来冯刚的不满。
“是啊，保持愉快，干好手中的活，可是有些人偏偏干不好手中的活还要偷别人的活！”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拦下冯刚，要他说清楚。
“什么意思你自己懂！”冯刚呼哧呼哧喘粗气，脑门的疙瘩涨成紫色，一颗一颗的要蹦出来一样，恶狠狠的盯着我。
“我懂也要你说清楚！”我来了气，全身的血都往脑子里涌，决坚不让他走。
“子杰，这就是你不对了！你又何必自找苦吃呢，这么多人，偏偏你往心里去！”唐继成拖拖沓沓的，像鸭子一样凑过来。
我气得两眼冒火，不是他这个老狐狸从中挑唆，就凭冯刚那脑子，不会想得这么龌龊！
三人僵持了一会，我觉得没意思，和这两个鸟人罗嗦简直有失人格，我闪了一下身子，让冯刚先过去。
“卑鄙！”冯刚拉着宋艳的手从我面前过去的时候我分明听到他骂了一句。
“你骂谁卑鄙？你再说一遍！”我又拦下冯刚，不让他走。“谁他妈卑鄙？一点屁本事没有，靠着关系向上爬！”我说。
宋艳看我叉着腰站在中间，惊的叫起来，慌忙说对不起，“什么对不起？跟这样下三流的人犯不着道歉！”冯刚竟然还在骂，我怒不可遏，一把揪过他的衣领，冯刚动弹不得，像筛糠一样两边乱晃，唐继成从后面抱着我腰，嘴里说着“有话好好说嘛，动手就不对了！”冯刚一个转身，狠狠的朝我裤档踢了一脚。
我并没有动手，我小时候练过跆拳道，中学是学校的足球队成员，大学期间又跟着体育老师学过散打，想当初打群架，我一个人能抵三个人，像冯刚这样的家伙，除了身上膘多肉肥，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我几下就能把他给摞倒。我又揪住了冯刚的领带，这家伙差点喘不过气来。
“打什么打？都给我滚回去！”暴牙和叶丽丽气冲冲的走过来，我松开手擦了一下被唐继成摸过的裤带，还没回过神，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飞快的直冲过来，我躲闪不及，鼻梁重重的挨了一下，刹时间，脑袋嗡的一声，一股腥腥的咸咸的液体带着粘性，从鼻子里流到嘴里，我立刻仰起头，一张脸火辣辣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