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行动失败了,目前处境暂无危险。”
席修抠出皮带扣中的微型通讯器,盘腿坐在窗台,眼睛似乎在眺望视界里最远的那棵树,“需要龙小小详细资料。”
席修不到二十岁就因为极高的天赋编入特种武装部队,五年来一直跟着队伍东边抓罪犯西边救人质,偶尔还要深入边界的树林连续和敌人打上好几天游击战,虽然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却丝毫不比同队伍任何老兵逊色。
龙家这个案子本就受到了局里的高度重视,当年龙志天夫妇死于大爆破时连同着埋伏的特警们的也无一生还,像是早有准备要同归于尽一样,所有证据及毒品都焚烧在了那栋炸塌的地下工厂中。再搜到龙家大宅时,竟是一无所获。然而随后没多久,警方认为早已斩草除根了的毒品交易却又再次如火如荼地发展了起来。
道上传言龙家的生意简直就是流淌在底下工厂的血液,四通八达的血管,神秘莫测的血源,丝毫不比龙志天活着的时候差,唯独稍稍有点不同的就是,做龙家毒品交易的人并不姓龙,反而是早些年跟着东家一起打江山的下属,叫齐良文。
之前上面不是没有派过人潜进来过,但都不是无功而返就是被识破然后永远消失在龙家深得摸不清的浑水中。齐良文是个极其阴狠狡猾的角色,手中摊上的人命让一般常人不敢计数。而国家是绝对不能容忍这样大的一颗毒瘤逍遥法外的,况且齐良文的毒品交易已经涉及到了国家边界的诸多敏感问题。所以,这个老头,不挖不行了。
被上头选中的时候,席修虽然二话不说就踏上了前往越南潜伏等待时机的行程,但心里始终还是忍不住犯嘀咕,他是个正规武装部队特警,擅长狙击和游击,卧底这一类任务按道理应该是与自己八竿子搭不上边的,部队里有潜伏经验有实战能力的那么多,为什么上头这个时候偏偏派了自己?
后来直到躺在龙家的直升机上看见龙家大小姐的笑容,席修才终于恍然大悟。旁人不知道,席修生得白净,得亏面上剑眉星目,修额端鼻,秀逸不失英气,可这也让他早些年在学校在部队没少被嘲笑,后来经过艰苦训练好不容易晒黑长壮了些,自以为英姿勃发,威风凛凛时却还是常有人爱摸着他的脸调笑,于是后来阳光无害的小白马席修同志只能攥紧拳头砸回去,就这样日复日年复年,部队里再无聊爱找事的人也不敢再惹席修了,谁都看到了原本白净无害的脸不知不觉已经变得有些戾气。
然而这张脸,年轻干净,清俊明朗,恰巧是一张很有几率讨得小姑娘欢喜的脸,比如龙小小,若不是提起了她的兴趣,席修估计早在齐良文说完那句“还问是谁干什么?杀了干净”之后就真的死得干干净净了。
于是,事情便阴错阳差得有些离谱,席修怎么也接近不了齐良文却成了龙小小身边已经暴露了的菜鸟卧底。
潜进来之前席修仔细研究过齐良文的资料,顺带着也想了解了解龙小小,谁知整整几大摞厚厚的资料里就只有一句话是关于她的——“龙小小是龙志天唯一的女儿,其父死后至今没有收到她接触毒品交易的任何线索。”
是个天气不错的下午,有太阳,微风,龙小小瘪着嘴背诵完大把零零碎碎的英文又做完几张宏伟试卷后终于冲着家教老师发了顿脾气,扶着高度数眼镜的老师嗫喏了半天还是松了口,放半天假。
“我们下楼去玩吧。”
“哦,好。”
这是席修在经历了几十个小时的忐忑不安后龙小小跟他说的第一句话,大赦一般。
被温暖阳光包围的花园里龙小小满园子撒欢,奔跑得像只疯鹿,一地踏过去的青草都配合着摇头摆尾。
雕刻的小型喷泉旁培植了很大一片黄玫瑰,明明不是花开的时节,却都在此时争相怒放着,远远望去,愈发有了迷人眼的美。
席修原本就是个粗枝大叶的军人,除了热带雨林中一些带毒致命的植物被他所熟知之外,其余的就算再怎么普遍也只能算个全痴了,所以这花真没什么好赏的,倒是在花丛前蹦蹦跳跳的人就很有看头了。
十六岁的龙小小已经出落得很标致,脂粉不施的皮肤如同日日擦洗的白瓷,又恰巧生得明眸善昧,眨眼挑眉间都是与生俱来的灵气,照这样下去会长成个妖精的吧?
席修想起自己曾经在资料里看过龙志天夫妇的照片,努力回忆后终于得出结论,龙小小似乎生得比较像她那位极富盛名的母亲。中越两片土地给她带来精致五官也同时赐予了她超乎平常人的神秘魅惑。或许就是因为独享了上帝的厚爱,才会被顶上风口浪尖承受所有不该她承受的吧。
这样一只越大越将不受控制的妖精,以后的自己有能力照顾么……
席修坐在草地上很久没有移动,就在他低着头兀自想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问题时,龙小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自己身后,刚听见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扑倒到了地上,肆无忌惮的笑脸在上方绽开着,清脆的哈哈声飞得到处都是,席修一愣也懒得挣扎了,干脆就跟着笑了起来,背光坐在自己肚子上的龙小小像个奸计得逞的坏心眼孩子,三两颗牙齿咬着的都是灿烂光芒。
“幸亏你轻,不然我肯定吐血。”席修眯着眼懒洋洋说道。
龙小小咯咯笑着,伸手就要挠他痒痒,席修一惊连忙求饶,“别啊姑奶奶,这可是大庭广众之下,你那堆保镖都还排成排盯着我们呢……”
龙小小的手停在几节肋骨的位置,出乎意料却没有继续动作,只是作势欺近席修的耳朵轻声说道,“往大门口看。现在跟着齐爷爷身后走进来的黑衣服就是下个月要跟他交易的其中一个,叫梁伟,香港人,据说这次还暗中受雇于一个小边界国。”
龙小小说完又接着嬉闹了起来,天真无邪的笑颜落在一片春花烂漫中让旁观的人都莫名有了愉悦的好心情,跟在齐良文身后的几个人也按捺不住朝这边看了几眼,只需几眼就都翘了嘴角,终于收敛了常年冷漠生硬的摸样。
“啧啧啧,这龙志天的女儿还真是生得标志呀!现在应该算是齐老的半个孙女儿了吧?您可真是有福啊,这么灵气的孩子……”带着浓厚港腔的咂舌声瞬间在队伍中引起了共鸣。
齐良文撇头看了看那边正与席修闹成一团的龙小小,老迈的眼睛里有些看不清的动机,“大小姐啊,就是太难教了。”
“瞧瞧这,越南捡了个不明来路的人,才几天就闹成了这样,一点都不晓得自己姑娘家家的……”
龙小小的讯息来得太快太突然,席修没时间惊讶连忙假装被挠到死穴,作势就打了个滚朝着大门口方向躲避着,短短几秒已经足够看得很清楚。
再回头时只见龙小小又一次扑上来的动作,席修张开手就去接,心里暗自庆幸了起来,多亏自己不怕痒。
“梁伟在香港是有走私案底的,你可以叫你的人去查一查。”待齐良文一伙统统走进大宅紧闭了大门之后,两人终于稍稍停止动作安静了下来。
“小小,没有交易地点是行不通的。”席修看了看紧闭的大门有看了看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黑色保镖们,最后只能可以放松表情仿佛在说什么趣事般,“就算将他们全部抓了,没有证据也无法定案。”
“那你的意思是必须在他们的交易现场抓人?”
“这是最好最直接的办法。”
席修甚至能看清龙小小眼睛里倒影的青天白云,那样清澈无杂质,但一想到自己此时与他谈话的内容就觉得喉咙里仿佛正被什么灼烧着,说出话都已经被炙烤得变形了,“如果想一网打尽完全不留后患的话……可能还需要齐良文这些年做毒品输出的账本。”
“所以你前天晚上跑到齐爷爷房间里是去找账本?”
“恩,是。那本账本应该就在档案室里。”
“哦,我知道了。”龙小小轻声应完就不再说话,刚开始的好心情也似乎已经完全耗尽。
席修看着龙小小沉默无言的侧脸,想说些什么又始终都张不开口。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和龙小小算不算是合作关系,更不知道在这背后是不是还隐藏着什么。而他最担心的就是,龙小小想要的究竟还有什么。
自己现在已经是完全暴露在她面前了,同样,命也在她手上。
时间又这样匆匆忙忙过了几天,事情依旧没有半点进展。
按龙小小的说法,齐良文睡眠很浅警觉又十分高,所以摸进档案室的方法明显行不通,眼看交易的时间只剩半个月了却没有丁点办法,席修只能将大部分希望寄托在龙家大小姐身上,毕竟她现在确实在跟自己合作,虽然不知道他是真的如他所说的纯粹感情用事还是其实别有用心。
这样不上不下动弹不得的情势对警方来说是很不利的,但是,再心急如焚也于事无补。好像在不经意中,所有计划就暗中偷偷扭转到了龙小小手里,一切都发生了细微又至关重要的变化,主宰的不是齐良文不是潜伏的卧底,而是之前完全没有列入考虑中的龙小小。
“你不是说别人都逛街玩儿么,我也可以欸!走,我们现在就去逛街!”
当席修提着大包小包站在人来人往的香港大街上,恍惚迷茫得像只白老鼠。前头龙小小脚底生风,席修无奈地看了看左右琳琅的商铺又看了看手中龙小小置办的各种东西,瞬间觉得天和地都旋转了起来。
他甚至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龙小小带到香港来了,几小时前不还坐在龙家的大餐桌上乐悠悠地吃甜品么?他难道不是就走神了那么一小会儿么……
这样疯狂逛街席修是真心扛不住,他可以在繁密复杂的树林里连续半个月不断爬树狙击敌人,也可以满城跑遍这栋楼跳到那栋楼设防,甚至可以跟着队伍跋涉在漫无边际的沼泽里直到任务完成。但是,当他走在这人来人往的繁华中时,却突然发现自己常年在部队中锻炼出来的坚毅竟比不上龙小小那双细细的腿。再勉强走几步小腿就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
“不走了不走了,累死我了。”
前面龙小小正被不远处橱窗里摆着的深黑色西装所吸引,简直是为席修量身定做般的合衬,刚兴致勃勃准备冲进去,就听见身后绵延不绝的抱怨,一回头看见席修已经跨着大包小包瘫坐在了花坛边上,此时正皱眉揉着腿。
“诶!快过来,我保证这是最后一件,买完就去吃东西。”
“......”
“快点啊!这么磨蹭是不是男人啊?”
席修深吸一口气再次站了起来,瞬间觉得自己重新负重的双腿都要绷出血来了,“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小姐都是什么构造,平时弱不禁风一不留神就要崴脚就要昏迷的,现在倒跟植了钢筋一样无坚不摧,怎么就没看见你们去惩奸除恶保家卫国啊?”
“你在嘀咕什么?是不是说我坏话呢?”
“没有,我是说这西服确实好看。”
两人一进门就有售货员们蜂拥而至,一个大肆夸客人眼光好一个就连忙取了衣服在他身上比划,生怕一忘记拍马屁生意就会飞一样。
“衬衣也拿进去和西服一起试穿吧。”
刚才说过‘最后一件’的龙小小果然又从另一排货架上找出一件质地挺括的衬衣。
席修自认倒霉提着衣服走进试衣间,刚要关门就看见龙小小握着一个墨绿色领结以极快的速度挤了进来。
“你干什么?”
“这个颜色搭着正好。”龙小小咬住领结系带,腾出手就来解席修的衣服,“快点,饿死了,买完这里我们就回酒店。”
“龙大小姐?”
“嗯?”
“你是流氓吗?”
席修搭着新衬衣的右手迅速抬起将龙小小稍微往后隔了隔,“我觉得你对男女礼仪忌讳这方面的知识可能学得有点岔道,作为一个姑娘是不能随便给男人脱衣服的,对我不行,对任何男人都不行,除非你决定嫁人了。”
龙小小翻了个活泼的白眼,一张嘴口中咬着的领结就掉了下去,席修连忙伸手捞住,龙小小这边却趁虚而入,抱住了他的脖子,“那我嫁给你呀,我长得这么好看你不吃亏的。”
席修面不改色抓住龙小小的胳膊就往外捋,“我说过我从不犯法。”
“你......”龙小小力气完全敌不过,一下就被扒开了老远,走出更衣室的时候还回头做了个皱成一团的鬼脸,席修合上门才悠悠放出憋了很久的那口长气,妈的,知道自己长这么好看还一天到晚对男人动手动脚......
席修不知道还要多久多少次自己才能习惯这种毫无征兆的亲密举动,虽然他并不是很排斥,可是这他妈真的是犯罪啊……
门外殷勤等候了好久的售货员们终于看到试衣间的门开了,顿时都跟受过训练一样拥了上去。只见那个清俊的青年大步跨了出来,众人只需稍稍留神就能看到他脸上耳后浅浅的微红,此时正皱着眉局促地站着。
席修原本生得高挑瘦削,再加上常年在部队里艰苦磨砺,造就出的骨架修长匀称,瘦而不弱,凛冽而肃穆,一身漆黑的笔挺西装下来,竟蓦地给他添了不少拒人千里的冷漠。那样的他站在那里,高傲漠然。
于是售货员小姐准备了半天的马屁突然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空间里满是静谧,只有龙小小三两步上前,指向不远处的全身镜,“诺,我眼光是不是好到爆炸?”
席修认真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眨了眨眼。
那是一副很奇怪的景象,就像是看到另一个平行空间里的一个已经和龙小小共同生活了许多年的自己,那张脸上的表情是一种陌生得要命的味道。
席修低头扯了扯领结努力平复突如其来的异样感觉,再抬头时就看见龙小小正朝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眼角眉梢都是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