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铁非烟板着脸，一脸正经的回答。
黄宝再次无语。
这时候，台上留香姑娘抱着琵琶，娉婷站立台中央，一双妙目流转，最后落在了铁非烟的脸上，面纱之下嘴角微挑，似乎是在向他挑衅。
铁非烟撇了撇嘴巴，背靠在座位上，看看四周慢慢从乐曲中惊醒，交头接耳的客人，似乎在等待旁人回答。
“我出一百两银子竞标。”
一身穿皂色长袍，头戴公子巾的青年书生站了起来，先是高喊竞标，尔后迟疑了一下，状似不太确定的回答道：“词是周紫芝的《踏莎行》，曲子嘛，有些西域风格，兼带古风浓厚，莫不是春秋名家师子野的《玄默》一曲？”
师子野即师旷，又称晋野，乃春秋时期晋国羊舌食邑人，生活在春秋末年晋悼公、晋平公执政时期。
师旷是盲人，因为他觉得眼睛看到的东西使他无法专心地做一件事，所以用艾草熏瞎了自己的眼睛，使自己的心清净下来。师旷自幼酷爱音乐，聪明过人，师从卫国宫廷乐师高扬，最后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琴艺逐渐超过了师父。
师旷在晋悼公初年进入宫廷担任主乐大师，凭借其艺术造诣、满腹经纶和善辫口才赢得悼、平二公的信任，悼公末抑或平公时为太宰，是著名的政治家、教育家、音乐家。《淮南子》云：“师旷譬而为太宰”，他“大治晋国”，晋“始无乱政”。
“嗯，此人倒是有些见识，只是还是谬误，师子野《玄默》原谱已经流失，现存的是李延年重新编撰的曲谱，我曾亲眼在恩师手中见过一次，于细微处还是听得到诸多不同，应该不是此曲。”
黄宝也在皱眉思索，他喜好收集天下曲谱，虽然这些年并没有真正收罗到多少古谱，可恩师那里搜集的古谱他也有幸看过，并未有真正的《玄默》曲谱。
不过，就算是李延年的曲谱距离原来的古谱有所改变，但大体上的风格应该是一脉相承的，不会差距如此之大，所以他这才否定了那个青年的回答。
铁非烟转过头来，若有所思的看了黄宝一眼，目光有些奇怪，随即回头，暗带嘲讽说道，“你才见过多少？哼，你的恩师似乎对你不错，就连李延年抄录的《玄默》古谱都给你看过，还真是‘师徒情深’啊……”
语气中似乎还带着些许酸味，只是黄宝没听出来。
果然，台上的留香姑娘摇摇头，否定了那位青年书生的答案。
“虽有类似，曲风却异。”
青年书生颓然坐下来，摇头道：“难猜！此曲简约大气，其风格苍凉质朴，我断定非是春秋即在两晋，应该不会错啊。”
又一人高声竞标，回答了一个答案，却依然被留香否定，最后，再无人上前答题。
谁也没想到，第二题又是一个大难题，居然连第一关都难到这个地步。
“我竞标，出价1两！”
就在众人为难之际，一个清脆的声音响彻花园。
听到这个声音，所有在座的客人无不腻歪——那根搅屎棍又跳出来了，真是让人讨厌至极。而且喊出的价格还是那么的离谱，1两！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就连一向城府甚深的月如影对这个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
如果真被这对家伙以三两的价格把花魁给睡了，那“随风楼”恐怕就真的成了方圆百里同行之中最大的笑话了。
可是，她又不能拒绝他，谁让眼前在座的这群家伙都是酒囊饭袋呢，居然连第一道题目都答不上来。
“请这位小公子答题。”
“此曲名为《断垄》，为前朝太师脱脱所作，世人皆以为脱脱不过是政治家和军事家，其实不知其在音律方面也有成就，当年他住持修撰辽、金、宋史，并于搜集史料时，尽数搜罗三朝乐律名谱，潜心三载，于兵败之时方成此曲，其中寄托了他对于元王朝走向没落的痛心疾首之情。”
“此曲回肠荡气，慷慨激扬，脱脱不失为一位真性情的大家，可惜只在乐坛留下此一曲，却浪费数十载时间殚精竭虑妄图扶起这腐烂透顶的蒙元王朝，可悲，可叹！”
铁非烟当庭如此说，顿时让不少人脸上色变。虽然元朝已经灭亡多年，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高调称赞前朝宰相，还是让人佩服铁非烟言行无忌，胆大包天。
要知道，当今之世，锦衣卫横行，今天说了一句不经心的话，也许明天就到了番子的耳朵里，成为了抄家灭族的大罪。
锦衣卫分明暗两卫，谁也不清楚自己身边的哪位多年的亲朋故旧，邻居老乡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指证自己的锦衣卫密探。
“这位小兄弟好胆魄，不过此话还是不可轻言，以免落入有心人耳朵里，给小兄弟带来杀身大祸。”
“嘿嘿，这个就不劳美人费心了，我只问我的回答是否正确？”
留香默然片刻，眼神越来越亮，点点头，清冷的声音中带着微微暖意，“小兄弟的答案完全正确。”
满座客人闻言纷纷侧目，当第一题被铁非烟答中，这些人还能告诉自己说不过是他曾经见识过那种方法，好运气给蒙到了。
那现在这一题，那可是实打实的真功夫，能听着随意的一段曲子，然后在浩如烟海的古今乐谱之中找到对应的曲子，这种难度，即便是专业的乐师，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可况是其他人。
“这小子真厉害！”
“是这小子身边的那位黄疸病……不，黄脸公子厉害，肯定是那公子告诉那小子的。”
“这人到底是谁？”
经过两道测试题目，不少人对黄宝铁非烟二人身份有了好奇，按说这样的人应该有些名气才是，睢阳县地处偏僻，方圆百里也似乎没有哪位才学之士能对的上号。
莫非是外地来的？
其实有不少人见过铁非烟，毕竟当日破黄金劫案，有不少百姓曾亲眼目睹新到钦差神捕如何旬日破案的神奇经过，对于这位少年神捕印象极深。
但眼下铁非烟却是随意打扮，比不得县衙大堂之上那般庄严威风，加上百姓过堂，离主官所在还是有些距离的，看的并不真切，所以也没人认出这位侃侃而谈，连破两题的少年就是新来的钦差大人，反而把注意力集中在黄宝身上，都以为铁非烟是那个痨病鬼似的黄脸男子的随从小厮。
众人七嘴八舌了一番，不少人对铁非烟黄宝“主仆”二人都起了嫉妒、羡慕、敌视之意，要是再被这俩外地佬破了下面的几题，那“随风楼”的头牌花魁恐怕就要被这黄面皮的家伙拔了头筹去，当时候就是整个睢阳县的耻辱。
“请小兄弟再听我吹奏一首。”
留香似乎仅仅是对铁非烟说话，字里行间根本没有在意铁非烟口中的“公子”黄宝大人。而且她的语气越来越客气，却让铁非烟越看越不爽。
“吹笛？不是吹箫么？听说你们青楼女子最会吹箫，不知是真是假？”
铁非烟清脆的嗓音响彻整座花园，顿时让花园内无论男女，全部瞪起了眼睛，片刻之后，整个花园发出了哄堂大笑，所有的客人全都笑喷了，无数人口中喝茶，结果一口茶喷出来，几乎笑的岔气。
黄宝也是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这话是从铁非烟口中说出来的。
而随风楼中的众女子则是面红耳赤，饶是混迹风月场所多年，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一说，脸上都挂不住了。
留香姑娘也没有料到铁非烟会说出这番话，先是一愣，随即双目之中射出两道锐利的光芒，双手猛然紧握，长长的指甲插入双掌手心，清冷的脸上更增几分寒意。
月如影则是直接爆发了，一指铁非烟，大嗔怒斥：“混账东西，居然如此羞辱我等，就算你有几分才华，也不能如此孟浪嚣张，来人，给我把这两人乱棍打出！”
旁边一伙龟奴凶神恶煞冲了过来，抡起棍子就要将两人打出去。
黄宝冷冷一哼，站起身来，手握掌中剑，情势一触即发。
月如影眼睛微微一眯，认真打量了他一眼。大明朝官府有明文规定，私人并不得佩戴兵器，就算是一般的游侠，也是将兵器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或是包起来，没有如他一样公然放在身边的。
这两人有些来历，莫非是官府中人。
铁非烟满脸无辜，躲在黄宝身后，伸出头来大声反问：“这是你们随风楼的待客之道？我们是客人，你们开门做生意，莫非仗势店大欺客？”
“难道我说的有误？我只是听我一位京城的朋友说过，他告诉我天下青楼女子都擅长吹箫，故此我才有此一问，就算你们不擅长吹箫，也不用赶我们出去吧？”
台下的客人眼见即将发生冲突，胆小的纷纷站立起来，寻找有利的环境随时准备开溜，胆大的则大声怂恿，唯恐天下不乱。
留香仔细看着铁非烟的神色，发现他脸上确实满是疑惑和不明所以的神色，脸色稍稍缓和，抬手阻止了龟奴，沉吟道：“刚才小兄弟的一句话，也许是无心之失，不知者不为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