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记得开学的那天,那是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妈和王云姥姥送我们去学校报道,学校离家有大约五六里的路程,步行大概要半小时左右,通往学校的道路两旁种满了法国梧桐,茂密粗壮的梧桐树,像两排训练有素的军队一样笔挺的站立路边,岿然不动,早晨的阳光透过翠绿不规则的树叶射出一道道光影,斑驳陆离的柏油马路上车辆来来往往,清脆的车铃声无比轻快悦耳,我和王云手拉着手,背着颜色艳丽的小书包欢快的跳着跑着,对这未知的学校生活充满期待和欢喜之情,那天分了班级和座位,我和王云被分到同一个班,我们两个的座位只有一条走道之隔,翻着新发的书,两个人偶尔还兴奋的越过走道拉拉手,然后彼此相视一笑赶紧收回来,像极了两个初坠爱河的小情侣。
班里同学有好几个姥姥村子里的,放学时一群孩子不约而同的结伴而行,到了村口大家约好下午上学的汇合时间然后各奔各家,那时候的孩子几乎都是结伴上学的,很少有大人接送,路上车辆不多,心术不轨的成年人似乎也没那么多,孩子们三三两两有说有笑的边玩边走,放学路上似乎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女生们唧唧哇哇的说着小女孩之间的趣闻闺话,男生们则追追赶赶的打闹,或手里拿着小摊上买的卡片,比谁收集的多,有的则撕了作业本,把叠好的纸飞机扔的满地都是,调皮一点的故意折了路边的柏树叶插到女生的头发里,引得女生追着打。
新鲜的学校生活持续了一周我便产生厌烦情绪,每天早上拖拉着不愿起床,穿衣吃饭都慢慢吞吞的,头几天王云都在家门口等我,直到有一天因为等我而迟到了,便不再等我。没有王云陪伴的早上我更不愿去学校,开始想各种办法假装头疼肚子疼,奈何微末伎俩很快就被姥姥识破,硬把我背到学校。
某天早上,姥姥有事让我独自去学校,那天为了避免迟到我被拽起来起的格外早,揣着姥姥给的一元钱,在学校附近的路边饱饱的吃了两根油条一碗胡辣汤,起身天还灰蒙蒙的刚露出鱼肚白,抹干净嘴正要走,听到一声“苏琰琰,等等我!”转身看到一个身着洁白衬衣深蓝色牛仔裤的面生小男孩走向我,脸上挂着灿烂而纯净的笑容,瞬间就把这灰蒙蒙的天点亮了,走近后他对我灿烂一笑便没有下文,为了掩盖想不起他名字的尴尬我假装熟络的问到,“你怎么那么早?你家很近吗?”他腼腆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两腮一对圆润的酒窝深陷其中,“不,我爸上班早,所以就把我放这里走了”。我点了点头跟他一起拔脚向学校走去,一路竟再也找不到其他话题,他不前不后的紧紧跟在我身后,我扭头看他一眼他就腼腆的笑笑,活像一个羞答答的小媳妇。到班里后,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戈钦”。
第二天我仍旧起的很早,主动跟姥姥提出自己去上学,姥姥一脸意外的夸赞了我一番。正如我所期待的那样,刚出了村口就看到戈钦站在那里似在等谁,我按捺住内心的小小激动语气平和的问他,“你家也在这里吗?我怎么没见过你?”
他红着脸吞吞吐吐说,“哦,我…我家比你家远一些,正好路过你家……”,
看着他害羞的样子我笑眯眯的问,“你吃早点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提议说,“要不我们还是去学校门口吃吧?那样可以慢慢吃,不必担心迟到!”
他深以为然的点了下头,低着头说“我挺喜欢吃学校门口的馄饨,我请你吃吧!”,此话正中我怀,我不好意思的应承一笑“我也是,我尤其爱喝那个馄饨汤,所以每次我都要两个小碗的,吃完一碗再要一碗,这样同样花一元钱要比一个大碗的汤多!”
他闻言笑起来,“你不会吃完让她再给你加汤?”
我得意的看他一眼道,“这你就不懂了,单独加汤就调不出原来的味道了!”
他笑了,眼里一丝温暖从中飘过,继而又低下头,“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到教室门口,头一天的那种拘束感全部烟消云散,我和他彼此熟识起来。
有一天早上,我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他好久都不见他来,直到太阳升的很高,等待中的心情,也由焦虑变成了愤怒,气鼓鼓的来到学校看到他空荡荡的座位时,一腔愤怒立转失落,因为迟到而被老师“光荣”批评后,愤怒的火焰再次熊熊燃烧。第一节课上到一半时,他出现在教室门口,同时他的身边跟了一位老人,老人跟老师耳语了一番就走了,他安静的走到座位上,边收拾书包,边向我投来歉意的目光。我盯着黑板假装没看到。下课铃响了,我坐在位置上等着他来给我解释,王云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以为我是因为被批评才那样的,安慰了我几句就走开了。直到上课铃响也没见戈钦走过来。我忍耐了两节课终于坐不住了,跑到他座位前兴师问罪,他一开口我就呆住了,只见头一天还闪亮洁白的门牙不知去了何方,空留一个幽深的隧道在那里,我捂住肚子,激烈的言辞变成了哈哈大笑。
嘲笑别人总是不对的,所谓风水轮流转...没过几天我的大门牙也光荣的退伍了。那天我正在吃晚饭,一颗门牙毫无声响的落到松软的包子馅里,我低头正欲吃第二口时发现了静静的窝在那里的它,愣怔了一瞬后,赶紧跑到内室拿来了镜子,只一眼便嚎啕大哭起来。任妈妈哄了半天都难以平复,一颗门牙而已,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样难过。第二天一早,正如妈妈所说,我的眼睛肿得像头一天姥姥蒸的大包子,终于理解了难过的原因,也明白了那天他失约迟到的原因,我甚至想立马消失,躲到哪里直到长出新的好看的牙齿。那天戈钦并没有嘲笑我,而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对我安慰了一番,并告诉了我一些注意事项,这让我有些感动和羞愧难当。
一学年时间很快就要过去,转眼就要到升一年级的时候了。时间在平淡的生活里流走时你很难感觉到它的消逝,直到有一天面临分别。有天他没有来学校,那一整天我都沉浸在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里,虽然每天只有早上上学时和他在一起,可是日积月累的相处中彼此渐渐的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呆呆的坐在座位上为他想了各种理由,可能是生病了,或许是哪颗牙又掉了?这样想着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下课时大家都在叽叽喳喳的谈论小学去哪里上的问题,多数同学都留在本校,就零星的几个要转去其他学校,而这其中就有戈钦,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也告诉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那个路灯下花坛边的小小身影依旧熟悉的定在那里。我欢呼雀跃的奔向他,他看到我蹦蹦跳跳的样子也开怀一笑,整齐的牙齿露出了一个空缺,而我的心却被填的满满的,果然是这样,我笑着说,“不就牙齿掉了嘛,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竟然还逃课一天!”我假装鄙夷的说到。
他没有如我所料的做出反击,静默了好一会,像是读草稿一般艰难的读出一串字符。
“琰琰,我下周就要转学了,去师范附小,那儿离我家近!”闻言我瞪大眼睛张着嘴巴半天才发出声响。
“你家离附小近?那不是离我家很远吗,你不是说你住在附近吗?”说完后半句突然想起,我似乎从没问过他家在哪,他也没主动跟我说过,那么多个一起打闹说笑的早晨我竟然都没有想起来过问一下,或许那时还没经历过分别,以为一起上学会是一件永久的事情。
说完只见他的脸蹭的就红了,“是的,我爸每天上班路过这里,一开始他都是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我每天都能看到你和王云一起上学,可是有一天我发现没有人送你,你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着,我就让爸爸把我放下,然后一直跟在你后边,然后……从那以后我每天都让我爸把我放这里,我爸知道有同学陪我也就省去一段路不用绕着送我去学校了,所以……”
“原来是这样!”我稳住情绪,假装不在意的说,“没关系,不就不在一个学校了吗,你周末也可以来找我玩啊!”
他抬起头望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的情绪,点点头郑重的说,“嗯,只是...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们的友情……”
我哈哈一笑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豪爽的说到,“那当然!”
他眼睛一亮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木盒递给我,我轻轻的打开,里面装着一只雕工粗糙的可爱木雕小老虎,“这个给你,这是你的属相,你留作纪念吧,这里边有个纸条是我家的地址,你放了假可以去找我玩!”
我的眼眶有点湿润,强忍着泪水点了点头!
他似有些不放心的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会忘了我吗?”
“怎么可能,我忘了谁都不会忘了你的!”
“真的?”
“嗯,当然了!”
他开心的对着我傻笑“如果你真的忘了,就拿这个小老虎看,你看它的肚子上刻着‘苏琰琰’‘戈钦’。”我和他相视而笑,第一次牵着手走进学校,后来的很多年我们都觉得那是一次纯洁的牵手……
没到学期结束戈钦就转学了,为此我偷偷的哭了好几天。戈钦是属兔的,于是我让姥姥帮我买了只小兔子,打算暑假送给他,可是没几天小兔子就自己钻出笼子逃跑了,就像戈钦一样没了音讯……
年轻人的自我治愈能力是很强的,学前班结束的那个暑假,我又投身到和王云及村里小伙伴一起调皮捣蛋的生活中去,渐渐的把这件事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自从大家在学校里熟悉了之后几乎每天都一起滚打,我的假小子性格被日渐培养出来,爬墙爬树掏鸟窝哪样都不比男孩子差,每天不疯玩到天黑月上柳梢头从不起回家。
暑假某天,王云跟着舅舅家的小孩去了他姥姥家,没有王云陪伴我也不愿独自去找其他小伙伴,百无聊赖下突然想到了戈钦,没有了兔子,我就给姥姥要了五块钱打算请他吃好吃的,一路上拐拐转转,问了好多人才找到他家,发现他们家不但不跟我顺路,按照他爸爸上班得路径来看,把他搁到去学校的方向他还得折一段才能到我家那边,这样想着就爬到了五楼。501,犹豫了一下敲了敲门,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打开内门,透过栅栏一样的防盗门问我找谁,“你好,阿姨,请问这是戈钦家吗?我是…我是他同学……”
漂亮女子立马喜笑颜开,“是的,孩子,你好!”
我精神一振,眼睛闪着开心光芒瞅着她正要说话,可她话锋一转“不过他现在不在家,他爸爸带他去参加绘画班去了!应该也快回来了,要不你进来等一会吧?”,说着就要开门,听了这话原本紧张激动的心情突然有些失落,但似乎又有些庆幸,“不用了,阿姨,我走啦!”落荒一样的嘴里大声说着话拔腿就跑,戈钦妈妈的声音从楼道里传来我已经听不清,一口气跑出小区心还碰碰直跳,像是经历了一次探险一样,鼓着一股气做的事情,被他妈妈撒了气之后突然再没勇气继续这场探险,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和一个陌生的成年人打交道,觉得有趣又慌张!
回到家缠着妈妈也给我报了绘画班,妈妈虽然嘴上对我能否坚持下来持怀疑态度,可是面上却一脸求之不得的样子。当时走的太急忘记了打听戈钦在哪里学绘画,于是就让妈妈给我报了少年宫的,想着他应该也去最好的地方吧,可是一个假期都没有见到他,碍于对妈妈的承诺我只得硬着头皮坚持,不曾想学到后来竟然渐渐的爱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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