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薄辉之中，他清楚地看见她变化了的眼神。
树茂花密，河面波光粼粼，两人就这样对视着，一时谁也没说话。
忽然，波光粼粼的河面裂开一道黑色裂缝，河水从两旁分开，从裂缝中伸出只枯瘦的幽蓝手臂将坐于轿子窗边的德拉珠向下拉了下去。
鸠摩罗身形如猎鹰般，跟着飞了下去。
河面合拢，林间鸟儿啾啾啼鸣，只余停在河边的一架空轿。
大殿高处那张乌木椅上铺着黑色的兽皮，椅后岩石漆黑嶙峋。
巴利坐在椅上，左边是他那日在恒河边买下的少年，托着那支由人骨做成的火魔杖，而他的右边，形似战马长着翅膀的骷髅骁骑伏在地上。
德拉珠僵硬着姿势，任他吸食血液，一般人在肚子饿的时候脾气都不好，巴利王尤其如此。
等他从德拉珠的脖子上移开，德拉珠扶着椅子，只觉得有些晕眩。
他染了些许鲜血的唇上勾出一个残酷的笑。
“我的客人，你终于来了。”
德拉珠深吸了口气，看向巴利眼光所指方向。
鸠摩罗面色平静如水，抬眸看向巴利王，以及德拉珠。
“我从没见过谁像你这样本事，竟教嗦我的爱宠，去反抗主人。”
巴利面色一沉，一双眼变得幽暗腥红，仿佛流融于夜色的血色玉玦。
他弯起幽暗深邃的血眸，地面“咔擦”裂开一条细缝，被炙烤得通红的手臂伸了出来，整个阿修罗界地宫震颤。
“他”从地面之下爬了出来，人身牛头，双眼泛着阴森的黯绿光泽，他双脚踏在地面上，将其中一根直径丈余的石立柱向着鸠摩罗推倒了下来。
鸠摩罗手中古剑沉水，如月色划开将丈余石柱一划为二。
“嘭——”断截的石柱落在地面之上。
巴利手中法杖发出耀目光芒，四壁之上数百虎视眈眈的蛰伏阿修罗们如得特赦，扑上。
一道纸符从鸠摩罗袖中飞出。
牛头人低哞一声，双手齐推，宛如推动一个巨大的神力磨盘，又一根立柱向着鸠摩罗砸去。四周阿修罗们势如破竹，转瞬已经冲到鸠摩罗面前。
光芒划出，飞溅开血肉。
巨石被厉光崩塌，地面碎屑四处飞溅，大殿废墟当中扬起飞扬迷目尘埃。
鸠摩罗立于牛头人与修罗攻击之中，身影如削，忽地暴起。
他掌中光芒也同时地暴散而开，向四面弹出，如金雨纷落般击中了无数的阿修罗。
挟带疾劲的风扑了过来。德拉珠仰首，暗夜之中白袍如羽，耳边风声轻响。
她四周的修罗们被幽蓝光束震得飞离开去。
德拉珠被鸠摩罗长臂一揽，揽于胸怀，转眼间已远离开巴利王几丈远。
“敢从我手下抢人，你是第一个。”血红眸子微弯，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巴利站起身，暗影自殿中巨石柱间穿梭而过，他手中法杖指向鸠摩罗方向，“赐汝此地，予以葬身。”
红光如燃烧着的烈焰袭来，经行之处就连来不及退却的修罗都化为了灰烬。鸠摩罗掌中幻出一杆冰蓝长枪，他一手将德拉珠揽着，另一手掌中冰蓝长枪自下而上迎着红光扫出一道寒芒。
“嘭——”两道光束对撞，柱廊被炸碎几根。
石块与尘灰飞扬开来，一声龙啸呼啸而来，黑影落于巨大尘灰之中。
待一切散开之后，两人身影已消失不见。
散落着巨大石块一片狼藉的大殿之中，巴利王猩红眸中一道暗光划过：“给我追。”
黑龙展翅，在修罗界上方空中飞翔。
“修罗界出口？”鸠摩罗转眼看向德拉珠。
德拉珠望着远处一处山脉：“那是各界交接之地，非修罗的身份只能从那儿出去，也只能从那儿进入。”
山崖常年被水冲刷，闪耀出暗暗绿斑，在这里天际非天，地既非地，既有人界景象，也有修罗界景貌。
人界的山脊延伸下来与修罗界山顶交汇，临崖之上，竟有各种花树丛生。云霭在崖顶流转，天边瑰丽星子落下柔和光芒。
他们落在崖上。黑龙燃烧成符纸，收入鸠摩罗袖中。
“这里黑龙出不去，你也无法施展飞行术。”德拉珠轻皱眉，“让我想想办法。”
鸠摩罗站在崖顶抬首：“你的记忆恢复了？”
“是。”德拉珠望下去，黑色波涛拍打崖壁，她感到略微有些晕眩。
“看来我的法术是越发地不济了。”鸠摩罗摇首轻勾唇角，自讽道。
他的神色在晕黄光线的照耀下竟显出几分柔和，迦呑波树和衮陀树低垂环绕的芳香枝叶之下，他看向德拉珠的眸光暗了暗，“不过这样也好，我有话跟你说。”
一两头皮毛柔软的鹿从林间张望，闪着黑濯石光芒般的双眼看着两人。
湛蓝的星空背景中，他看着德拉珠：“你知道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找人。”
“嗯。”德拉珠没有回头，她手中纱丽轻扬，如展开的红色蝶翼。
夜与白日交界，高空之下，鸠摩罗淡声说：“我要你知道，此生，我无法再去爱另一个人。”
临崖之上盛放着整片整片淡黄的衮陀花，德拉珠终于回过身，黑珍珠般的双眼轻扫向他。
花香深一阵浅一阵，拉扯沉浮。
百丈高的悬崖之下是奔涌怒号的黑色河水，巴利王派来的阿修罗武士已经跃过壕沟，从四面为上了崖顶。
“关于这里，有个传说，传说梵天恋慕上一位女子，赠了她一片昙迦波花海，封印在她眼中，那女子若是流一滴泪，天界之上就会马上降下雪白花瓣，梵天也就立即知道她难过，就能立即赶去了。”她海藻般的发轻拂在他的掌间，“但那女子所爱却是修罗界王。连掌管一切的万物之主，都有他得不到的。”
“你想说什么。”
鸠摩罗双眼明亮深黑，凝视向她。
“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个人的时候是装不下另一个的。”德拉珠眸光轻闪，垂下眼，“你有足够的耐心去追寻，我也有足够耐心去等待。”
万顷波涛以排山倒海之势滚滚撞向崖壁。
修罗手中扬起兵器，在他们脸上投下交错阴影。
蓝光暴涨，他们身后修罗被扫荡开，德拉珠手中纱丽如透明波光一层一层向外铺开渗透，将伏击的另一些修罗武士荡开去。
“这是没有必要的事。”浪花翻腾，重重相叠。蓝光幽冶映照于鸠摩罗，他低声道，“你等不到。”
再度围拢而上的修罗们重击而下。
灰色、浅蓝、宝石、暗红。他们周围被无边无际层叠翻涌的波光纱浪所包裹，再度将围攻修罗荡开。
德拉珠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赌赌看呢。”
墨发暗影掩映之下是清俊五官，鸠摩罗沉黑的眸看着她。
周围兵戈交击，花叶残破滚落。
德拉珠心念一闪，双手轻贴他的掌心：“每次当我觉得自己快要靠近你总是后退，若你真无动于衷，又为什么要退呢。”
他的目光落在她面上，如幽深渊潭。
剧烈幽蓝光束狂暴绽放开来，将周围修罗一一击退。
纱丽如深色琉璃般轻悠飞舞，纷乱的光线里只能看清鸠摩罗轻拂的墨发。
红纱变为透明，紧接着，化为半透明、泛着七色波光的青丝罗带，如染上虹色的纤柔云丝飘动在他们周围。
两人相触的掌心微微地发着光。
德拉珠眼神闪烁着，微勾唇。
一架马车从空中飞过，无数幽蓝生灵在车鸾中无声嘶叫挣扎。它落到德拉珠与鸠摩罗面前。
马车中空无一人，却有枝蔓伸出拉扯两人衣袖，试图将他们拉上马车。
“这里黑龙是飞不出去的。”德拉珠眸中暗光一闪，“不管是谁来搭救，我们不妨试试。”
鸠摩罗松开手掌，两人被拉进马车。在众修罗的目光之中，马车缓缓上升，飞向天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