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罗的脸低俯向她。
德拉珠嘴唇血色极淡:“当光线消失,影子也就不存在了。放心吧,周臻。”
鸠摩罗看向她,在清风里眸光极淡。
金牙婆婆站在旅店柜台中,看着窗外绿色的草地和生机勃勃的牧场,丝绒般的草地上响过向着两个方向的脚步声。
离阿尔南河边的城池愈来愈近了,离修罗界与人界交接之处却远了。
德拉珠行在茂密的雨林中,睫间沾着新鲜的露珠。
山猫到处可见,远处传来大象的鸣叫声,溪流欢快地潺潺歌唱,德拉珠甚至也轻哼起一首歌谣。近处山峦碧绿如翡翠,到处早象催生婆似的正在催动花事。
棠梨花结成白色的绣球,那幽静的小径上阳光从树荫底下一丝一丝漏下来,翩飞着靓丽的紫蝶,夏虫得意地低鸣。
德拉珠抬手,轻哼着歌拂开面前挡路的、碧绿得仿佛要滴出水来的宽阔叶片。
面前枝上那簇花朵,如胭脂滴落,奢丽如半虹半瑰紫的云霞。
德拉珠口中哼唱的歌谣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参天大树,散漫地照在她脸上。
这是个幽魅横生的国度,她无爱苟活。
她不例外地心狠手辣,活着,是她唯一不可动摇的心念。
那时,她在他掌上描下这花朵形状,他似笑非笑。
“那么,这肉总是你吃的?”
“一定要这样?”
“传说这世上所有的蛇族是由蛇女神庇佑,对蛇女神不敬,会招来噩运。”
“好奇是一切坏事的开始,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我不记得了。”
从一开始的相遇。
如花,如梦,如一切。
德拉珠忽然回过头,朝着修罗界与人界交接之处跑去。
从这刻起,活下去不再是唯一。
生命终有尽头,人心终要破碎,即便如此,即便如此。
一簇无名红花开得正艳,经风一吹,如火焰跳脱。
修罗界与人界交界处的景致正是最盛时候。
鸠摩罗倚在一棵气味芳香的衮陀树底下。
在他追寻的这许多年中,很多的事早已慢慢看得淡了。
唯不能放下的,只是渺渺。
鸠摩罗脑海中却忽然浮掠出另一张面庞。
他自嘲一笑,沉声自语:“枉你行过六界百年,仍看不透色相么。”
说完这话,他转目看向不远的迦呑波树树梢。
在握上她手腕的一瞬他心里想的却是,这纤细的骨头握一握就要碎了。
她会被悲伤、深思和疯狂穿透和摧毁。独自地死在异乡。
也许。他只是不忍看着这样的事再度发生。
也许。。。。。。。
他的眉宇间是跋涉的疲倦,凹下去的眼眸流露出悲哀而沉郁的神色。
终究,他没有爱上她。
但终究,她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鸠摩罗并未立刻施展法术离开,他微侧首看向来路。
就在他转身动作微微地犹豫之时,一个身影远远地跑了过来,出现在他视野里。
连鸠摩罗自己也没察觉到,他勾了勾唇。
雪线和山脊交汇,开橘黄色花朵的迦呑波树、蒲桃、榕树和气味芳香的衮陀树,羚羊和野鹿从他们身边跳过。
德拉珠站在暗暗闪耀绿斑的河岸边。
云霭流卷,瑰丽异常。
发丝从德拉珠肩头披垂下来,映衬深金肌肤。她的双眸藏在发丝投下的阴影中。
德拉珠抬眸:“那里是修罗界、神界和人界交接之处,也许从那里出去最容易。”
鸠摩罗垂眸看向她,忽然开口。
“对不住。”
远处不时有野鹿停下来好奇地看着两人,迦呑波树橘黄色的花朵低垂繁复,德拉珠看着鸠摩罗后背微靠在树干上,他垂下眸,眸光沉浮,是长久的沉默。
“那时湖底已安排好八方神器,我想永将她囚禁。要杀她不过是做戏。”
德拉珠觉得满嘴血腥,她的一颗心酸楚至发胀。
幽蓝生灵在河面底下的修罗界之中潜游,鸠摩罗轻咳了两声。
“我想要她死,是我对她说的最后一句。”枝叶阴影之中鸠摩罗目光明灭。
流光在他们身后天际湖面之上飞舞。
德拉珠拿出了两样东西,精致雕花的镜子和青堎剑。
“还给你。”她上前一步,将它们都放到他掌中。
鸠摩罗目光扫过,水面上倒映着下方修罗界的影子。他们的四周混合了花果芳香到熟透的气味。她从他掌中缩回了手。
“这就对了。”
鸠摩罗唇角淡淡的笑。
他以为她将要退开,没想到她再上了小步忽然仰首,亲吻他的唇。
羚羊的鸣叫声从远处传来。
鸠摩罗身体一僵。
德拉珠只是在他唇上轻啄了下就退开。
“我等你。”
她轻声,日月此时轮转。
河水在此处交叉分流,幽蓝骷髅飞舞在他们周围,浮泛在生与爱与死的川流上。
流云飘飘。
鸠摩罗袖中盘古斧劈开虚空,消失于黑暗之中。
德拉珠转过身,潮浪拍崖声中,幽暗林间竟有莹绿食香神飞舞。
忽然,林中出现了个幽暗身影。
德拉珠看着他,久久地凝视。最终她的唇角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
“苏。摩。”
身影走了出来,他长发披散,面目乌黑,身形巨大。披着墨绿的古尔达站在德拉珠面前。
“是我。”苏摩冷笑一声,“欢迎光临阿修罗族的永寿城。”
四面八方黑色的阿修罗羽毛般遮天盖地围了上来。
忽然,整个林中发出一种类似机关开启的声响,一架吊桥缓缓放下,直通向尽头的山洞。
德拉珠被他们“请”到了修罗族永寿城之中。
城池外有条宽阔河流,流经吊桥之后,水明显变黑了。
笼盖在城门前的云雾散开,晶莹的水流从高空的花园上流泻直下,周围除了死亡的黑影没有它物。
城中阿修罗们过着自己的生活,贩卖日常所需和人类无异。整个城池是个放射型的圆形,街道通向最中心的广场,而广场中心巨大的雕像伫立在血池之中,池底下是惨淡的乳色石头在碎光中飘荡,树上结着夹杂橙色和绿色的果实。
食香神在风中飞舞。
“你知道达娑么?”苏摩仰望向雕像。
“我一直以为它只是存在于传说中。”德拉珠扫视四周。
“并不是,他只是被最初的神诅咒,永远没有实体。”苏摩顿了顿,微笑着看向德拉珠,
“巴利王之后,我也与达娑订立了契约。达娑甚至邀请我参观了这世界的最核心,你知道么,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那些滚烫的液体循环奔腾,就如一条永不停歇运动的衔尾蛇。他还给我讲述了这液体的作用。”
弦月如盛满甘露清辉。
“请你到这里来,是因为,”苏摩眼中放射出狂热光芒,“我想让昔日的好友,见证这伟大的奇景。”
德拉珠抬眸。
初升起来的弦月如盛满甘露的清辉。栖息在树上的古折鸟掉下水池,消失不见了。
苏摩冷笑:“想不想知道这一身你借来的骨头究竟能发挥多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