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下午,不过两点多钟就到了镇上,镇上果然是一片与深山小镇不相符的热闹繁华。学校离镇上也果然不远,众人还来不及细看镇上的店铺就到了校门。高松年校长闻讯匆匆到教员宿舍门口迎接他们,高校长胖而结实的脸上铺满了笑,柔嘉总觉得那笑里有着如释重负的味道。高松年应酬一下他们就吩咐校工帮他们收拾行李和宿舍,一句还有事忙便回办公室了。
这国立三闾大学草草创办,规模不大,校园前身是当地一个乡下财主的花园,面溪背山,看着仿佛有几分田园诗意。学校里的人,除掉女学生跟少数带家眷的教职员以外,全都住在一个大园子里。学校教职员并不多,稀稀拉拉开了六七个系,每个系都算的上人手紧张;幸而学生也受战事影响,满打满算不上两百人,因此这些人也勉强把这学校映衬得似模似样。柔嘉聘书上写的职位是外国语文系助教,外语算是文科类必考的公共科目,听说上课的学生很不少,外语系里加上柔嘉统共才四个老师,柔嘉估计自己跑不掉要上不少课。好在上辈子就是老师,如今再上讲堂也算是专业对口,柔嘉安慰自己,教初中也是教,教大学也是教,不就是学生年龄大点么?
他们本来是星期三到校的,高松年为表体恤他们旅途劳累,特许他们休息到下星期一才上课。辛楣是校长的红人,同事拜访他的最多,消息也自然最灵通。柔嘉一个小小助教,自是没人搭理,以上消息,全是同住的女生指导兼教育系讲师范小姐给告诉的。其实范小姐也不是那么喜欢柔嘉,不过想也是,她好好的一个人住一间大房子,平空给柔嘉分去一半,柔嘉既不阔绰也不时髦,给她带不来半分好处,自然心里是喜欢不起来的。但学校的山居生活实在是沉闷,柔嘉虽不讨范小姐的欢心,有个人偶尔能在她八卦小道消息的时候附和两声也是好的,那让范小姐心理能有一种睥睨众生(柔嘉)的满足感,所以范小姐还是和柔嘉说了不少这学校的各类情况。也因着这个,柔嘉觉得自己虽是初来报到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心里对范小姐有两分感激,对她的絮叨抱以最大宽容来敷衍,时日久了,范小姐倒也真把柔嘉当个朋友了,此是后话。
初上讲堂,自然不是事事顺利的。柔嘉毕竟不满二十,讲台下全是年龄和她相仿的学生,这时候的大学生,调皮的男孩子总是比文静的女孩子多。尤其是柔嘉分到的丁组学生是入学成绩最差的,有些特别闹腾的男学生本来就是家里送来学校混日子的,打听到了柔嘉年龄学历后更是闹的厉害,还开会推选代表找校长抗议。高松年二十年前在外国研究昆虫学的,一直秉承生物学原理,对付调皮学生自有一套,弹压下来,丁组学生们被收拾得跟昆虫标本似的老实了。柔嘉也自有一手,学生想闹腾就给布置各种算入期末成绩的作业,课堂上想造反的就反复点名回答问题,不管讲台下如何喧哗,她只盯着闹最欢的那个点名,答不出来的就毫不退步的看他眼睛,看到那学生别开头不愿和她对视才让他坐下,而后继续收拾下一个。半个月十来节课下来,这丁组学生居然也安分了不少,再没人敢小瞧这新来的助教了。
高松年知道这情况后,倒觉得大跌眼镜,真料不到一个普普通通的师范大学出来年龄还偏小的女孩子能轻易啃下这难啃的硬骨头。高松年感概之下,特地喊了柔嘉跑一趟校长办公室,大肆表扬她一番后,许诺下一学期给她升讲师。柔嘉心里算算,讲师好歹比助教高一级,工资也一月多好几十,这也算得意外之喜,忙低眉顺眼的给高松年道谢。这时高松年想起辛楣提过的给柔嘉补旅费的事情,心情大好之际顺便大笔一挥写了条子做了个顺水人情,让柔嘉去会计处补领。
柔嘉拿着那条子,一出校长办公室的门就遇上辛楣,辛楣看她眉梢眼角都是喜色,打趣她是不是路上捡金子了,小财迷柔嘉给他看了补领旅费的条子,辛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走廊那头李梅亭来了,听说这事忙嚷着让柔嘉请客。柔嘉一直不待见李梅亭,想起前天到镇上寄信见到他在镇上妓院附近出现,灵机一动笑道:“李先生,这客是得请,不过好馆子不好找,我对这镇上也不熟。前天我去寄信在邮局附近看见你呢,那边馆子是不是菜特别好啊?”柔嘉把那个“菜”字说的有意义的重,果然李梅亭黑眼镜里透出惊慌的白光,支吾了两句,再不敢提请客的话,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