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楣等得所有关于柔嘉的声响都已远去之后，才有勇气将目光从旅馆破旧的蚊帐顶移下来。他撇一眼那边床上装睡不理他的鸿渐，苦笑着开口：“鸿渐，我知道你醒了，别装了。”
鸿渐的确早在柔嘉开门那阵就醒了，也的确还气闷着不想搭理辛楣，听辛楣这样说，他更是翻身拿个后背对着辛楣，无言的表示自己气还没消。
辛楣知道鸿渐看着还别扭，实质是在那里竖着耳朵等他说下文的，于是继续苦笑：“鸿渐，你昨天在旅馆没出门，我出门时却遇到熟人的，是……苏文纨，还有她表妹唐晓芙。”
鸿渐昨晚还被自己跟唐晓芙的往事搅得失眠了半宿，现在从辛楣口中跳出这名字，顿时骇得忘记装睡，骨碌一下爬起来，动作太急手肘还不小心在床头撞了下，痛的“斯斯”叫唤了几声。
“苏文纨是陪唐晓芙来办复学手续的，当时看到她们时我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苏文纨比去年丰腴了许多，唐晓芙倒是清减了不少，我真一时反应不过来。后来还是唐晓芙先看见的我，先打的招呼。”辛楣也不起床，懒懒的继续边说边研究头顶的旧蚊帐，因此错过了鸿渐眼里那抹焦急，“我从来没想过，当我重新遇到苏文纨的时候，居然是第一眼没认出来，她不再像从前那个我印象中的苏文纨了。她说她也是刚听钟闵兄妹俩提起过我来了重庆，还说知道我这段时间在找房子，等安顿下来记得喊她来帮忙，我家里人过来了也记得要告诉她一声儿，与我母亲大嫂她们许久未见，甚是想念。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热情跟我说这许多话的，她对我的态度只有比她结婚以前对我好……”
鸿渐鬼使神差的想起不久前一起吃晚饭时柔嘉跟他开玩笑说过的一番话，人都是不知足的，每个人心里都有红白两朵玫瑰，得不到的如果是红玫瑰，就会是心口永远的朱砂痣，到手了红玫瑰就成了旧蚊帐上的蚊子血；反之白玫瑰到手就成了衣服上的剩饭粒，得不到就是天上让人惆怅的白月光。当然鸿渐不知道这是柔嘉无耻的抄人家张爱玲的，只是心下感概说的真是一针见血。现在听辛楣这样说，他显然成了苏文纨的白月光了。鸿渐想着就全部都跟辛楣说了。
辛楣显然是没听过这个的，楞楞的细想了好一会，才低声说：“我懂了，我就是让她感觉自己是剩饭粒了……所以她才对我说的那么狠么？”
“你就是犯傻！手里的都抓不稳就尽想那些遥远无边际的！别说什么白月光朱砂痣，剩饭粒和蚊子血都到不了你的手。”鸿渐毫不留情的打击着辛楣，“我是不知道你和孙小姐究竟闹什么别扭，不过你是男的，真一点绅士风度都不要？人家女孩子都哭了，你怎么就不知道去哄哄？！只会牛心古怪的在房里叹了一夜的气！”
“你不懂的，”辛楣喃喃道，“这都不能称之为闹别扭，都是我……唉！”
“我懂不懂有什么要紧？要懂你的那个都跑出几里地去了！你跟我说也是没有用的啊，”鸿渐因为辛楣提起过唐晓芙又不细说，唐晓芙害他半宿失眠的仇也间接算在辛楣身上了，“既然你自己都觉得是因为你的问题，为什么你就不会去找孙小姐解释？又没有谁按住你嘴巴不许你说，法官判犯人死刑前犯人都还能申诉几句啊！”
“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就算是法官允许我这犯人申述，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什么都不说，别人会知道么？孙小姐不是你肚里的蛔虫，我也不是，你不说出来，是不会有人知道你心里想得是什么。平时看着你也不笨啊，怎么一到感情上面，你就笨得不可救药了？”
辛楣仍旧怔怔的不答他，几分钟后，只说得出去走走清醒下头脑，披上衣服就出门了。
鸿渐也依旧拿他没办法，干脆吩咐伙计打水来洗簌也预备着出门。过了这两日便是正式去国民政府上班的日子了，各处预先走动准备也是要的，鸿渐没辛楣底气足，自然更是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