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柳如梦,亦是一场意外,别过李世民兄妹,回转车内,脸上便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
一行人马不停蹄的赶路,日出而行,日落寻客店或人家歇息,一条江湖道,走得风平浪静。
二十多日后,终于到了洛南外几十里处。
但眼见洛南城门遥不可及,天却已快全黑了。
护卫头子望着天看了看,策马来到马车前,隔着帷帘恭敬道:“小姐,今夜怕是去不了城了,作何打算?”
车厢里沉默片刻,柳如梦悠悠一叹道:“走出这片林子再说吧,前面该是有官道,寻寻有无客栈驿馆。”
此时李密和王世充对峙于洛阳,这方圆百里都算不得太平,是以露宿荒山不是个好办法。
又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已经在官道上走了老远,前方果然有灯火隐隐约约可见。
众人也不见多么意外,毕竟此道并非第一次走,记得是有一客栈。
其实这算不上客栈,顶多能算一茶舍,只因洛阳战乱,附近居民都迁走了许多。这茶舍约莫只有一个大厅,没有客房,倒是能吃上一口热饭。
老板是一对六十多岁的老夫老妻,心思极好,也不是图个赚钱,只因膝下无儿无女,便用自家房子开了这么个茶舍,与人方便,自己也图个热闹。
众人拴好马,便走进大厅。
这一行大汉人人手持刀兵,龙行虎步,阵仗委实有些骇人,引得满堂客人人人侧目。
但见得后面那四个俏俾中美丽女子,又是一阵哗然。
护卫头子也不管其他客人,寻了少数几张空余的桌子,擦拭干净,请柳如梦落座,其余人才纷纷坐下。
复又恭敬的迎上正走过来的老头,展露豪放笑容道:“老爷子身子骨可还硬朗?可还记得我等?”
其余客人无不暗暗点头称赞,持强而不凌弱,倒是都该竖起拇指说声好汉子。
老板也开怀一笑,满脸皱纹牵动,说不出的慈祥,道:“老头还没糊涂,记得啊,你姓徐是不是,和柳大小姐来过两次哩。”
柳如梦也站起来一礼道:“老爷爷好,我们又来叨扰,麻烦老爷爷给我们备些热食,走了一天路啦。”
老板笑呵呵的说道:“好好好……你坐一会,老头儿手脚慢,需得等上一等了。”
徐头儿又拿出几锭银子,就要给老板。
老板一看,忙道:“要不了那么多,要不得,收多了就是昧心了,老天爷要怪的。”
说着只取了一锭便去了。
其余客人见了此情此景,皆是暗道:“大户人家若都是如此待人以礼,百姓商户都如这老板这般慈祥善良,这世道该是多好。”
来此的人多半都是过夜,洛南天黑闭城,进去不得,也只能在此将就。能于此战乱时外出之人,哪一个不是见惯世态炎凉,兵刀无情的人?此时对比眼前画面,不禁联想起往日所见所闻,心生苍凉意味。
有人低声讨论起来,莫过于对柳如梦身份猜测,或赞扬持强扶弱之美德,亦或战争于平民百姓之害,乱世之苍生疾苦。
或许有些许客人见多识广的客人知道柳如梦身份,也没去打招呼,并不是不屑,而是避免给柳如梦惹来不必要麻烦。
你待人以礼,人报之真心。
这乱世中如莲花般的女子,颇为惹人敬重。
不知坐了多少时间,老板才奉上饭菜,不过普通农家菜肴,柳如梦等人亦是好言好语相谢。
老板便坐在旁边一张空桌上,听着满满一屋子客人谈天说地,憨厚的笑着。
他无儿无女,老来图的,不过一份热闹,害怕孤单。
时而往门外张望,那里漆黑一片,便又露出失望担忧神色。
后面又走出一个差不多年纪的老婆婆,是这里的老板娘,已经没人要吃饭了,她也闲了下来。
走到老板身边,往门口一望,忧心道:“这么晚了,还没回来吗?”
老板也有些焦急,道:“是啊,这兵荒马乱的,出个什么事情怎办?”
老板娘也道:“你说他一个傻叫花,莫是让人打死了?”
老板忙道:“莫要乱说,莫要乱说。”
众人倒是安静下来,听了个明白,原来这老板夫妻二人在等人回来,只是怎么是个傻叫花?
有客人好奇问道:“老爷子在等谁么?”
老板又恢复那朴实笑容道:“是啊,前些日子莫名其妙的有个叫花子来了这附近,也不进来找我们要吃的,就呆愣愣的站在路边,一站就是一天啊。老头看着心里难受,就端了些吃的给他,他也不吃,老婆子也劝了他许久,他才吃了一点东西。那是个好年轻的小伙子,人也长得秀秀气气的,只是不知怎的成了个傻子,我们老两口怕他出去被人打死了,就留他在店里,只是他白天总是莫名其妙的跑出去,晚上又会回来,今日这么晚了,怎还没回来呢?”
他是普通农民,说话显得有些杂乱,但也听了个大概。都是觉得这叫化子命好,碰到这对老夫妻。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门口就突然站着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的男人,脸上尽是泥污,看不清长相,几乎没人注意到他是如何出现。
老板注意到,顿时大喜,上前去拉他过来,口中道:“老头给你说了好多次了,莫要乱跑莫要乱跑,你就是不听,要是碰到那些当兵的,打死了你怎办?”
那叫花子不答,木讷的跟着老板。
众人看得称奇,心道还真是个傻子。
只是有些眼力劲的便已经看出,这叫花子一身红衣那是值了大钱的名锦,想来这叫花子必然是哪个高门公子哥被强人什么害了。
这时,一直在坐着倾听的柳如梦见了这人,顿时手臂一僵,手中茶杯滑落,发出当当声响。
众人往她处看时,她已经排众而出,跑到那叫花子身前,皱眉细看,忽地惊道:“啊,你真是水大哥,你怎成了这模样?”
说着就想伸手去拨开遮住他脸的脏乱头发。
那叫花子不是别人,正是名震天下的魔门五帝之首,水灵风是也。
只是不知为何成了这幅模样。
但当柳如梦手方接触到他头发,忽地伸手一把掐住柳如梦的脖子,将她举立地面。
此举令得众人大惊失色。
徐头子一马当先跃出,拔刀指着水灵风道:“你是何人,快快放下我家小姐,莫要逼我动手。”
众客人中也有人道:“怎的那么不识好人心。”
老板吓得大惊失色道:“花子你莫要发疯,这位小姐可是大好人,她不会害你。”
水灵风恍若未闻,看都不曾看柳如梦一眼,就是不松手。
柳如梦脸色通红,呼吸都万分困难,直觉那手如铁箍般,口中艰难的道:“水……水大哥,你不认识……我么?我是……梦儿啊,你十三年前……救的……那个女孩,你说会回来看我的……”
众人都是大惑不解,怎的还是旧识?竞有救命之恩!
这男子看起来也不过二十来岁模样才对。
水灵风似乎听见了柳如梦的话儿,缓缓抬头看向柳如梦。
手上劲道也少了几分。
柳如梦甫一看见水灵风双眸时,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对眸子漆黑一片,根本没有眼睑。
也是亏得是老板夫妻年纪大,竟未发现。
柳如梦道:“水大哥,是谁害你?可否告诉梦儿……”
水灵风身子突然颤抖起来,良久,缓缓放下柳如梦,又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徐头儿和众护卫立刻就要抢上去相护,却被柳如梦伸手拦住。
柳如梦道:“不要过来,我没事。”又转向老板道:“能否麻烦老奶奶给我取一盆热水来?”
老板点了下头,老板娘就去了。
柳如梦伸手想去拉水灵风坐下,又见水灵风突然抬手,忙道:“水大哥你不要这样好么?我是梦儿啊,你坐下好么。”
见水灵风缓缓将手放下,才又伸手拉他,这次水灵风倒听话许多,不再动手掐他脖子。
柳如梦缓缓道:“梦儿不知道水大哥怎会变成这幅模样,十三年前,水大哥买下如是亭给梦儿后,梦儿就天天盼你来看人家啊!你是当时去苗疆时被人害了么?大和尚呢?”
众人听不明白其中关节也是正常,但众护卫侍俾却能听懂些。
只是无人想到,当今二十有三的柳如梦十三年前便认识此人,似有大恩,还买了今日名声赫赫的如是亭。
只有柳如梦方知,面前这人是天下少有的了不起人物,而她说的大和尚不是其他人,正是不灭。
不免心中黯然,心道水大哥和大和尚都是这般厉害,怎会被苗疆人害了?
复又想到曾经听闻的所有关于南疆的神秘传说,觉得又不无可能。心道怪不得水大哥竟将我一个人扔在洛阳。
“你走时,梦儿求你教我武功,我好为父母报仇,你说女儿家学武无用,不如弹琴下棋来得惹人怜爱。梦儿十三年从不曾有一天忘记,今时今日琴棋已学得很是厉害了……只是不知水大哥你怎变成这幅模样了。”
这是她心中念着的话,终究没开口说出来。
老板娘端上热水来,她便用手帕为水灵风擦脸,水灵风也不拒绝,只是一言不发。
柳如梦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哽咽道:“水大哥可是担心梦儿一个女儿家活不下去,所以才在洛阳城附近?梦儿活得很好,今后让我照顾你好么?现在梦儿已经长大了,能照顾水大哥你了。”心中想着,就算请天下最好的医生,求遍三门,也要将水大哥治好。
只是不免是女儿家想的多了,她又怎么知道水灵风几月前还在江都大开杀戒?
水灵风自然不会答她的话。
她又对着老板道:“老爷爷,我认识他,我能带他回洛阳吗?”
老板自是千般答应。
十三年前恩怨,自是常人不能知晓。
今日情意,是感恩?亦或为情?
更是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