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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天问玉妃

“那——”我欲言又止。

“妹妹,这宫里最要紧的便是明哲保身,不该多言的事多了去了,埋在心底不可外传的话更是举不胜举。有些话还是让它烂在肚子里好,知晓太多亦是杀机重重。”贤妃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只得掩饰笑着,用其他话岔开,闲聊了几句便告辞。

回了听月馆,我坐在硬木雕花嫦娥奔月刺绣琉璃屏风后的朱漆描金石榴花黄花梨木椅上,招来初灵、末灿、抚霜、抹雾、小桥子、小梁子,径直问道:“你们谁知晓有关皇上生母孝敏献皇后与当今太后之间的恩怨?”

此言一出,抚霜、末灿懵懂地摇了摇头,“回主子的话,奴婢今岁才入宫,不晓得此等事宜。”

初灵深思一番,方对上我凝视的目光,缓缓说道:“回主子的话,据宫人流传,当今皇上生母——孝敏献皇后与太后乃一母同胞的姐妹,然则孝敏献皇后福薄,屈居侧妃之位,且难产,诞下皇上后命悬一线,便当着柏宁王——昔日的先帝之面交托正妃——当今太后抚养,先帝这才应允。因此,当今太后亦算是皇上养母。”

“奴才所知亦与初灵相差不多。然则,仿佛皇上生母是产后被毒杀。”小桥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垂首道:“正是鹤顶红。”

“原来如此。”我低头沉思片刻,笑道:“咱们去御花园逛逛吧。”

深秋漫漫,日色光光,花蕊娇嫩,微风送香,碧叶深深,翠枝蔓延,合欢绒绒,素馨清芬,花枝招展,花瓣清真,花萼柔绿,花茎盈盈。软绵馥郁丝丝缕缕飘入脑海,极为丝滑软腻,犹如一条云锦所制的披帛,纷飞之下尽显天姿,云飞雾绕,霞推光照,秋日美景如斯,令人心底泛出一波波抚霜,荡漾出一圈圈水纹,显得柔软宁和,碧水青山间尽是和谐美态,柔嫩如日光清晰夺目,芬芳如花香妩媚孕菡,微风送爽如青莲舒绽,尽是华贵优美姿态,碧色朦胧,如云如雾,弥漫着极为袅娜的水汽,仿若置身九霄仙境,亦如云朵儿飘荡四下,连绵起伏,轻盈柔软,不胜枚举。

领着末灿、抚霜、小桥子自御花园行了几条道,想了一路,我方理出丝微头绪:依初灵所言,太后既是皇帝养母,又有姨母的身份,入主未央宫理所应当,实则身居净心宫。净心宫为诸位前朝太妃所居宫室,以新帝姨母、养母的身份,无论如何亦不该屈居净心宫,遑论思过堂。‘思过’二字显而易见,皇帝此举显而易见是为叫自己的姨母思过。思过,思何过?难不成孝敏献皇后当真为太后所害?

“林充华。”

一声叫唤将我从深思中拉了回来。一抬头,面前人一袭飘逸的碧纱裙——正是张顺成。

我回了礼,含笑道:“原来是张顺成。”

“我不过想四下走走,谁料竟这般凑巧,遇上了林充华,当真福气深厚。”张顺成意味深长地笑道。

“张顺成此言何意?”我望着她满是寻衅的目光,微微一笑,“福气深厚四字不知张顺成作何解?”

“林充华尚未侍寝,便晋升嫔位,初次侍寝翌日便升任从四品充华之位,难道不是福气深厚?我今日遇上林充华,想来亦是有机会习得这魅惑君王之术。”张顺成轻盈一笑,甩了雪白帕子,摊开后,摆到我面前,只见屈原的楚辞天问篇绣了上去,字迹飘逸华美,似春风秋波,袅娜如柳,婀娜如云:

穆王巧挴,夫何周流?

环理天下,夫何索求?

妖夫曳炫,何号于市?

周幽谁诛?焉得夫褒姒?

“林充华觉得这方手帕子可好?我瞧着做工甚是精细,诗句亦极为应景。这上头的花草蝴蝶,亦对应了招蜂引蝶之意。想来,接下招蜂引蝶之后,唯有水性杨花可相对了。充华以为呢?”张顺成嘴角一抹轻蔑讥讽。

我心下冷笑,只觉张顺成太过愚蠢:现下皇帝宠爱我之心路人皆知,她如此惹恼我于她无益,届时我吹几下耳旁风,她定将失宠。

我缓缓压下一口气,展露一丝笑颜道,“张顺成,我自问从未做过对不起你之事,你如何敢这般恶意中伤?”

“她自然不敢。”

一道娇媚的声音自我的身后响起,我一转身,便瞧见玉妃立于身后。

此刻,她已然换了一身妆容,绾了抛家髻,左右各一只蜜花色双凤纹水晶海棠点翠嵌五翅莺羽步摇,垂下丝丝缕缕的翡翠流苏,晶莹翠滴,似两只黄莺鸟儿停驻其上,鸣叫啾啾,春色满园,遍体翠意,正中央珐琅五彩花卉镶翡翠珠嵌珍珠掐丝玛瑙缠丝砗磲珊瑚草虫头,极为华贵,艳丽不可方物,担得起娇妍之‘玉’一字,身着淡青色银线绣百子图案对襟褙子,下着一袭玉叶翠色白底粉红紫色渐变锦缎纱裙,臂间一条蜜蜡黄折枝广玉兰织金锦缎披帛,似一串的黄色广玉兰开在周身,极为嫩黄柔美,日光软糯。然而,她已然失宠。

“参见玉妃娘娘。”我恭敬行礼道。

“张顺成今日好兴致。”玉妃越过我,笑着走来,挽起张顺成的手,笑道。

“哪里,再好的兴致遇上林充华亦会烟消云散。”张顺成含笑而轻蔑扫了我一眼。

玉妃在一旁与张顺成说得欢声笑语,目色极为嫉恨,然则面容却是说笑:“谁说不是呢。今日一大早便被封充华的旨意闹醒,当真福气深厚。说不定哪一日连本宫都得对你行礼。”

玉妃固然是讥讽,我却不能授人口实,只得礼节周到地行礼说道:“玉妃娘娘言重了。若说今日一大早被闹醒,娘娘可在指皇上传旨传得不是时候?娘娘入宫多年,自然明白非礼勿言四字。”直视玉妃,我嘴角一抹丝丝入扣的冷笑。

“你——”玉妃被我说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张顺成见状,替玉妃抱不平,冲我冷笑道:“林充华当真伶牙俐齿。”

“哪里,这还是托了玉妃娘娘与张顺成的福。”

忽地,何淑容的身影出现在她们二人身后。

我眼见着何淑容走来,忙对着玉妃身后行礼,“参见何淑容。”

何淑容居润池宫清波殿,可巧位于暖玉台东南边,紧贴着沁心湖。早先,我曾去拜访过,宫墙一侧满是百合,不远处的湖上便是暖玉台,暖玉蓉蓉,春光无限。

自远处看,整座宫殿呈莲花形状,房梁上的七彩琉璃莲花瓣瓦将日光反射至正殿,形成一种众星捧月的耀眼景观,叫人想起西方净土的七彩琉璃天花。

白色拱形门前有艳红玫瑰、青碧梧桐、云雾合欢等包围其中。往里便是蕊儿荡漾的小池,上面覆盖了各色鸢尾、凤眼莲、百合等水生花卉,夏日里,便是水汽氤氲中带着怡人清香。

岸边是狭窄的六棱石子路,尽头才是弯月形的润池宫。

入了大门,正殿左侧有嵌贝流光云锦金珠帘,明光溢彩,右侧是象牙雕三星报喜图屏风,大方康庄。

正面闯入眼帘的雕紫杏花八宝琉璃蓝玉正座更是剔透圆润,下列一溜的烟绿杏花纹大理石绣珊瑚开光坐垫小椅亦是绿意层层。

绿釉金杏香炉位于正座前,花蕊处升起袅袅的心香气,令人如坠漫天纷飞的雪杏花雨中。

珠帘后的弧形布局完全相通,自西往东分别为书房、暖阁、寝殿。

书房的朱漆雕描金杏花书架上摆满了高低不一,各有厚薄的古籍、诗集,流露出浓浓的雅致才情。

两只高几上伫立着送子玉观音与千年古宝玉,观音和蔼善目,天人之姿,宝玉古色古香,朴素韵厚。书桌是一张黄杨木大理石五茎莲花纹镶碧玉点缀的大案,如同一朵连碧玉亦只能沦为点缀的绝妙白莲。上面有洁白如雪的宣纸、清波一般的青玉云纹笔架、紫竹雕万事如意图案的笔洗并无数彩霞宝砚、笔筒、紫狼毫、白玉笔等。

暖阁位于屏风后,小小的绿梨木架上摆着一只赤金点翠麒麟,闪耀璀璨,一尊汉白玉狮子,威猛雄厚。摆着翠柳色金线紫云纹引枕的编紫竹珊瑚贵妃长榻旁,一尊马踏飞燕立于其上,并装点了时新鲜花的檀木镂纹提篮。

寝殿里头是一张翠竹祥云纹大床,帐上遍绣纷飞的竹叶片片,翠竹细细,夏日里最是祛热。粟玉芯夹纱弹花湘绣春日百鸟软枕安于湖风蕊儿纹鲤鱼齐集锦被上,苍翠欲滴,其间缀以绿玉米珠,显出一抹碧痕秋光。

何淑容亦是温柔贤淑的女子,与我不过浅淡之交,却已有了惺惺相惜之情。日日跟随其后的令人碧意是个小内御,向来容光焕发,显得精明利落;翠意却是沉稳缜密,满面的浓重秋色。

潘顺容侍寝当日午后,我漫步至沁心湖,感慨洛掌制与张顺成之事,忽地被琉璃七彩近乎闪瞎了眼,指着远处的莲花冲末灿问道:“那是何处?”并未留意余光一角的苏绣紫薇花衣裙。

“回主子的话,那是何淑容所居的润池宫。”末灿恭敬道。

我事前吩咐她日日打听与妃嫔有关的一切事宜,将所有妃嫔的底细皆知透。现下眼见润池宫在不远处,便起了兴致,往琉璃霞彩的宫殿走去。

“主子,您是要去拜访何淑容?”末灿扶着我的手,困惑出声道。

“正是。”

入了润池宫,何淑容正在书房阅书,极为恬淡的一个女子,与她武家的出身极为不同,遍体皆弥漫着静和之气。瞧见我入内,何淑容放下手中的书简,对我淡淡一笑:“林妹妹来了。”

“参见何淑容。”我盈盈拜倒。

“起来吧,在清波殿不必如此讲究。”何淑容似一色月光,清清流进人的心底,如清风微缈,松柏如常。

“娘娘好雅兴。”我起了身,淡淡一笑,在她一旁坐下:“不知娘娘此刻阅览的系何书简?”

“并非书简,不过诗词集罢了。”何淑容对着一旁的内御吩咐道:“翠意,端茶来。”

我眼瞧着诗词集,哀淡道出一句:“中秋之夜的明月倒教嫔妾想起一句诗来——十轮霜影转庭梧,此夕羁人独向隅。”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何淑容接了下来,淡漠一笑:“世间的女子哪一个不是期盼着嫁得如意郎君。偏偏咱们是宫妃宫嫔,算不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说到最后,何淑容已然有点点惆怅。

“好在这奥昭城内起舞清影,琼楼玉宇,算得上锦衣玉食了。”我勉强一笑:“亦有好处。”

“哪怕金堆玉砌,亦有不可开解的忧愁。本宫瞧着张顺成亦是如此。”何淑容对我一笑:“妹妹可别吃心,潘顺容之流亦是心思多多,终日思虑婉转承恩,只怕当真惬意的日子亦少之又少。”

“娘娘,不知这几日可是被张顺成搅扰得不得安宁?”我哀叹了一声,语中尽是落寞遗憾:“张顺成当真好机遇。若嫔妾有一二分的机遇,亦是上天恩赐。”

“原来林妹妹是来吐苦水来了。”何淑容婉婉一笑:“这宫里谁也说不准何时得意,何时失意。林妹妹无需如此介怀。”

此时正逢令人翠意端上两杯茶,却是君山银针,我止了话,道:“娘娘便不担心么?”

君山银针茶芽头茁壮,长短大小均匀,茶芽内面呈金黄色,外层白毫显露完整,而且包裹坚实,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银针,雅称“金镶玉”。

更有佳句: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君山银针香气清高,味醇甘爽,汤黄澄高,芽壮多毫,条真匀齐,白毫如羽,芽身金黄发亮,着淡黄色茸毫,叶底肥厚匀亮,滋味甘醇甜爽,久置不变其味。冲泡后,芽竖悬汤中冲升水面,徐徐下沉,再升再沉,三起三落,蔚成趣观。

“担心何事?”何淑容淡淡一笑,啜饮了一口。

“张顺成不过受宠几日便得意忘形,一旦位分凌驾于诸位娘娘之上,只怕娘娘来日的处境不好过。”言毕,我端起茶盏,掀开茶盖,遮住了自己的面容,只思忖着何淑容会如何作答。

“这宫里得意、失意永远不会定下,看开了便是。”何淑容面上尽是从容。

我心下直为何淑容的气韵深深叹服,缓缓啜饮了一口方放下茶盏,深深行礼道:“娘娘心胸,林泽自愧不如。”

何淑容纵然容颜不及玉妃,亦是难得一见的芳菲桃李,现下淡淡一笑,极为柔和清朗,“倒与心胸无关,在这宫里呆久了,看多了,自然也便明白了。”

“娘娘深明大义,林泽自愧不如。”我起身恭敬行礼道:“今日一聚令林泽受益颇多,实在感激。”

“哪里。”何淑容淡淡一笑:“本宫不过将自己入宫来的经验说与林妹妹听罢了。然则——”何淑容颜色忽然落寞下来:“林妹妹可别冷静过了头,若不将皇上放在心上,只怕头一个便不受待见。更甚者,龙颜大怒之下定会被打入冷宫。”

何淑容忽而对我这般陌生的妃嫔,连品行亦尚未可知的妃嫔如此言语,实在不是一个心思沉稳的妃嫔该有的心思。

“谢娘娘指点。”我面上只做感激涕零之状。

“林妹妹若得了空闲,大可多来润池宫走走,亦是姐妹之间的情分。”何淑容淡笑言毕,拿起放在圆桌上的书简,径直看了起来,口中悠悠道:“妹妹好走,本宫便不送了。”

今日遇上何淑容游赏御花园,算是凑巧了。此刻,她手上戴着嵌翡翠滴珠护甲,腕上一串绿宝石方扁镯,颈上戴着一条孔雀绿翡翠珠链,一身浅绿色挑丝杏花纹云雁宫装。梳着回心髻,头插一只点翠嵌碧玉绿杏花开枝簪并百花蔓枝草虫头,髻后三朵绿珠花与青玉耳坠相应,更显得翠幻幽沉,竹色青青。

“参见玉妃娘娘。”何淑容语调向来温厚贤良,柔婉和敬。

“何妹妹来了,平身吧。”玉妃收了面上的红白二色,正经说道。

“妃妾今日欲往沁心湖泛舟,不知玉妃娘娘与张顺成、林充华二位妹妹怎的在此?”何淑容淡笑如怡。

“本宫偶遇张顺成,见有缘便闲聊了几句。”玉妃转身对身旁的内御笑道:“畅凝,将皇上赏赐给本宫的那串玛瑙石项链取来,赠予张顺成,便当是本宫送的贺礼,只当是给张妹妹你润色妆奁罢。妹妹有空可多往星月宫走动走动。”

何淑容身边的令人畅凝是一个伶俐的丫头,肤色白皙,眼睛水灵灵的,即便穿着呆板的青色内御服侍,依旧是一个芳菲的人物,哪怕腮边有几块微小的雀斑。

“谢娘娘赏赐。”张顺成喜笑颜开之下,深深拜倒行礼。

“娘娘若无别的吩咐,嫔妾先行告退了。”我行礼欲告退。

“当真个恃宠生娇的人,不过被皇上宠幸了一夜,晋了充华之位,便如此傲慢。”玉妃睨了我一眼,尖锐地嘲讽道。

“娘娘,嫔妾方才偶遇张顺成,见她明里暗里讽刺嫔妾与皇上,早已不欲争执。偏偏这时您又来了,跟着一起——”

我的话尚未言毕,玉妃便阴霾布上面容,神色冷然道:“林充华这是在指责本宫的不是?”

“嫔妾不敢。然则娘娘与张顺成暗讽嫔妾如褒姒,可在影射皇上会如周幽王一般亡国薄命?”我转向张顺成,目色幽幽。

“这——”张顺成亦不知我会如此发问,微微变了脸,支支吾吾,愣是说不出话来。

“娘娘——”冷眼瞧了半日,何淑容适时地对着玉妃淡淡一笑,插话道:“不若咱们四人一同泛舟沁心湖?春和景明,总不能辜负了这大好的时光。”

“淑容娘娘与玉妃娘娘一同即可,嫔妾现下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我依礼退去,领着抚霜、末灿回了听月馆,坐在东暖阁窗下的紫檀木七彩雕竹报平安朱漆描金贵妃榻上,抱着五香千瓣彩菊鹅黄软枕,斜斜靠着,心中思索着末灿早早打探而来的消息。

玉妃所居星月宫我曾去过,远远眺望之下,金色瑞兽压脊,红色宫墙外是彩绣辉煌的青鸾凌云的吉庆图案。绿檀木仪门雕着接口的翟鸟图案,左右对称,壮丽大方。汉白玉砖石整齐无缝地铺在宫殿中央的空地上,日光下明晃晃得耀眼。

正殿乃流光殿,据小桥子讲,左侧是淡白色的百合金丝珠帘,珠帘后的紫檀木透雕鸾纹百合椅极为俏丽典雅,是正座。其余皆是次一等的梨木透雕雀纹扶手椅。

正中央是紫金狻猊香炉。右侧站着一架皇帝特赏的百花齐放折枝插屏,浓淡相宜,仿若春日无边。插屏上雕刻百鸟朝凤图,锦华缎云,每一只鸟儿皆神采奕奕,凤凰更是七彩加身,金羽夺目,赤尾逼人,光芒照耀四方,栩栩如生。

插屏后是暖阁,锦幔珠帘的轻纱迎风飞舞,青金镶红石熏炉升起袅袅白烟,更叫人宛若置身云雾仙境,飘渺空幻。

高低不一的各式花梨木案有三处摆着极为珍贵的珍品:花开富贵翡翠白菜洁白如玉,翠色清润,纹理精细,映着日光若隐若现;珍珠珊瑚树流光溢彩,赤色枝杈滚血般长满了小夜明珠;糯底阳绿白玉弥勒佛更是如真人一般无二,喜开哈哈,其余的则稍微逊色。

最稀罕的是八宝琉璃宽榻,珠光彩丽,琉璃闪耀波动,镇守平安的八卦上满是玫瑰花纹,珍珠、珊瑚、玛瑙、碧玉、翡翠装点其中,精妙非凡,实乃开国皇帝为了宠妃特意命人打造的,来历悠远不说,更是从此定下了后宫第一宠妃的称号。

暖阁里头的寝殿最为华丽。地上铺着蓝田暖玉,内嵌金珠莲花。水晶为壁,珍珠做帘,仿佛入了东海龙宫。

雕前程似锦繁华百合美人榻对面,是珠光宝气的梳妆台,金珠美玉,翠润琉瑙。

沉香木事事如意嵌夜明真珠床,宫中只此一张,乃当日玉妃特意央求皇帝方得,夜间无需烛火,自可放出漫茫之光,极为柔和婉约。嵌在床上的八八六十四颗夜明圆珠颗颗硕大,圆润无暇,乃皇帝不顾朝臣谏言,命人在库房花费三日搜寻方集成,与云顶熠熠生辉,夜明珠亦如出一辙。

床边悬着遍绣撒白银珠金线百合鲛绡八宝罗汉帐,金丝银线的精湛绣功朵朵拟比真花,柔软娇嫩,鲜活明快。

嵌红珊瑚金线描鸾朱漆长窗外可见遍布奇花异草,满庭多为清芳娇白的茉莉。

旁侧,与流光殿呈现众星拱月之势且暂无人居的侧殿,玉妃亦精心布置了一番,用作消暑、解闷之用。

星月宫奢华如此,可见玉妃纵然眼下失宠,当日却是受宠非凡。

“主子——”初灵见我外出归来,进屋端了一碟五色软糖置于我身旁的蔷薇宝相朱漆描金祥云硬木小几上,“这是小厨房新制的五色软糖,您尝尝。”

我此时已然瞧出初灵沉稳周到的品格。

“主子,您为什么不反驳回去?”抚霜依旧不满方才玉妃与张顺成对我的刁难,只忿忿不平地替我脱了娇红玉梅缀明珠金线七彩锦缎鞋。

此鞋是清晨我自承明殿起身,宫人捧来的衣物之一,据说时皇帝多年前特地开了库房寻出来的敬宗宠妃——刘昭容的爱物。

末灿此刻捧了一盏茶来,却是桂香扑鼻,叫人怡然开怀。

“玉妃与张顺成不过见不惯我如此得宠,无需多加计较。倒是那些明里笑脸背后捅刀的人,你们该多加注意才是。我不与她们多计较是不想授人口实,你们也得注意自己的言行。”

淡淡吩咐毕,我缓缓饮了一口金桂茶,香气溢入肌骨,浑身慵懒散漫,格外舒坦。

“主子,依奴婢所见,方才张顺成与玉妃的举动并非无的放矢。”初灵此时已然听末灿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说得一清二楚,替我盖上深红色七彩苏绣金线玫瑰薄被,掖了掖被角,柔声说道:“您昨日大出风头,今日一早又被皇上传旨后宫晋封为从四品充华,诸多妃嫔心里满是眼热,只怕玉妃她们二人受了旁人的挑唆,便等您沉不住气,自投罗网。”

“此言极是。”

末灿素知我喜爱新鲜瓜果,端上茶,又特地取了新鲜的葡萄,一颗颗剥去紫色外皮,摆在水晶玛瑙盘中,透明的果肉沾着蜜甜的汁水,令人一望便舌上生津,口中忿忿不平,“张顺成那手帕上的字纵然奴婢看不懂,却亦晓得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讨褒姒一笑的故事。张顺成也忒过分了。”

“我不与她们计较,是因为不值当。”我浅浅一笑:“初灵,你说今日玉妃与张顺成之流会如何放出流言?”

“不外乎是主子如何不敬玉妃,出口嚣张罢了。”抚霜无谓道。她喜好摆弄香料,我将如今所用的一应香料尽交与她保管。

此刻,她正从一只精致的西番莲紫檀木八八六十四小格子盒中取出五颜六色、馥郁芬芳的香粉,以香夹、香箸、香匙一分分、一颗颗调配着,完毕方撒入小几上的紫铜鎏金雕百花香炉中。袅袅白烟升至半空便褪去了身影,只余下一室的清芬。

“然后皇上便会半真半假地认为主子当真恃宠生娇,继而冷落主子。”初灵幽幽一笑:“然则皇上看重主子,若非如此,亦不会如此厚待主子。她们愈如此,愈能看出皇上心中对主子的重视。她们此举,皇上非但不会听进去,反而会愈加冷落。然则时日一长,三人亦可成虎,主子不得不防啊。”

说到最后,初灵的语中已然含了担忧之意。

“我眼下只担心她们此举背后有人拾掇。暂且不论玉妃个性嚣张,张顺成她未免太不自量力了。”倦意开始袭来,我轻轻打了一个呵欠。

初灵细细思索了片刻方说道:“话虽如此,听末灿方才所言,今日张顺成的帕子当真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末灿与抚霜俱是困惑不已。

“张顺成帕子上绣的楚辞,在宫嫔中十分难得,这般精细的活计,非一时半刻即可绣成。主子昨日受到皇上瞩目,今日一大早晋了充华,传旨后宫,众人皆知。即便如此——”

我接了下来,冷嗤一笑道:“这段时间亦不够绣女在那条手帕上绣字,可见是早早预备好的。”我眼色一沉。

末灿已然觉察过来,对我惊讶道:“主子的意思是,有人一早便设了这个局?”

“怎会?谁会与主子作对?”抚霜轻声惊讶地叫起来:“主子受宠前后不过十二个时辰,如何会有人一开始便设局陷害主子?”

“我先前位处丽人之时,朝见后宫妃嫔之日,无一人刁难,可见是个个心思埋在心底,待时机成熟,瞧出我有威胁之时,这才一竿子掀起。尤其是贤妃,选秀那一日便注目于我,莫非她一早便看准了我会受宠?若果真如此,为何她会选择扶持潘顺容?何况,纵然玉妃嚣张跋扈,却并非如此莽撞之人,如何会——”

我蹙了眉,望向替我正替我捶腿的抹雾,吩咐道:“抹雾,你去吩咐小桥子打听打听,看看张顺成这几日与哪位妃嫔来往密切。”

“是。”抚霜略一踌躇,唯唯退了出去。

“主子,您是在怀疑有人暗地里算计您?”末灿替我捏着双腿,出声疑惑道。

“正是。”我瞥向透过白色桃花窗纸的柔软日光,极为柔和白金,轻蔑一笑,懒懒回道:“我昨日方承宠,今日她们便耐不住性子了,可见是众人瞩目。也罢,迟早要来的。我且眯一会儿,你们下去吧。”

言毕,我侧身倒下,眼中飘散着艳红色的玫瑰花瓣,尽是沉沉暖意,片片如浮光魅影,迷糊了人的眼睛,一点点压下人的眼皮,极为困倦地闭上双眼。

翌日,睡过午觉,日光金朗,极为晶莹透彻,显得极为澄净。我不过一对珐琅碧玉龙凤对簪在软髻上罢了,身着一袭苏绣月牙青色栀子花蜀锦裙,披帛上不过绣上一朵雪莲花而已,携了末灿慢慢踱步至思懿居探视敛敏。

“林充华来了。”敛敏的贴身内御——温人霁月一出来便瞧见了我,笑着替我掀开湘妃碧色竹帘:“我家主子正念叨着贵人呢,可巧充华便来了。”

我含笑问道:“姐姐可起来了?”说着,我跨了门槛往里走去。

霁月在我耳后说道:“早起来了,正用早膳呢。”

言毕,瞧见了敛敏便行礼道:“主子,林充华来了。”

“姐姐好雅兴。”入了湘妃碧色门帘,穿过镂刻百子嬉戏朱漆黄杨木落地罩,踩着海棠红方块蜀绣远山含黛大地毯迈步而入,我瞧见敛敏身着一袭湖蓝色烟罗绮云裙,极为温柔地挽了单螺髻,家常装束而已,不过一支点翠嵌珍珠掐丝银鎏金蝴蝶飞立红宝石海棠花卉簪斜斜在如墨青丝上摇曳生辉,正坐在一张朱漆四脚圆桌旁穿珍珠,桌上铺着湘绣百花齐放七彩红桌布,身上一袭。

敛敏面前有一口刺绣篮子,里头尽是一口大素绢布袋装着的珍珠,极为圆润细腻,颗颗有拇指甲盖大小,泛着日光的洁净,金浮光辉,银珠乳色,极为华贵美姿,如同二八少女的肌肤,莹润通透,成色上佳,一旁的银碗已然空了,只余下几碟精致小菜并半个白面馒头,打趣道:“珍珠当真颗颗圆润,上品成色俱佳。”我捏起一颗,细细瞧了,轻轻放下。

“这是我父亲托人送来的,今日方到,正打算穿成三串项链,昨日已然吩咐司宝房打造成几枚珠花,估量着今夜一并赠与三位妹妹,可巧妹妹便来了。”

此时,霁月将早膳收拾了,闻言亦说道:“昨日主子才收到珍珠,今早便吩咐奴婢送了几颗上好的嘱托甘司宝精细打造了,镶嵌在金钗上抑或打造成珠花,可见主子极为看重三位主子。谁料今日奴婢自司宝房一回来,便遇上充华,可当真机缘凑巧。”

言毕,霁月甜甜笑了方端着托盘离去。

“妹妹若无事,可取了金线与我一同穿珍珠。”敛敏淡笑道,手中闲闲穿着珍珠,一枚一枚,辉映在她面上显出牛乳一般的色泽,极为圆润细腻,如同一块羊脂白玉,与我们初次相识我捡起的那枚蝴蝶玉佩无异。

“姐姐时刻惦记妹妹,妹妹自然亦是惦记着三位姐姐。”我含笑取了六股金线缠绕而成的柔韧金线,一颗颗慢悠悠地穿上:“只不知姐姐对妹妹是何看法。”

敛敏停下手里的活计,疑惑问道:“妹妹此言何意?”

我放下手里的活计,正色对着敛敏,正色道:“今日妹妹被皇上晋封为充华,招来旁人如张顺成之流嫉恨便罢,若是招来三位姐姐的嫉恨,那泽儿可当真于心不安。”我逐渐戚戚哀婉:“若是姐姐亦存了心思,那咱们之间的姐妹情可当真长久不了了。”我的眼中含了泪花,浮出眼眶,润透睫毛。

“妹妹。”

敛敏急忙放下手里的珍珠、金线,握了我的手,安慰道:“妹妹,我从未嫉恨过。这宫里不是你得宠便是她得宠,向来不定。即便没有你,皇上亦会宠幸她人。若是张顺成之流,只怕我会受刁难。你既如此与我——”

敛敏动容的话语尚未说完,门外传来密安爽朗的叫喊声:“钱姐姐,我来看你了,听说林妹妹亦在。”

敛敏收了沉重面色,转头望着大门,对入内的密安笑道:“今日可赶巧了。”

我拭了面上清泪,转头对一袭青灰撒花织金湘绣千瓣菊百褶月裙的密安笑道:“姐姐不若一同来穿珍珠项链。”

“好啊。”密安笑嘻嘻地转身吩咐道:“如星,你下去吧,让我们姐妹独处一会子。”

此时,霁月捧了三杯茶盏来,待放到桌上,敛敏吩咐道:“霁月,你也下去吧,我这儿暂且不用你伺候。”

霁月与如星依言行礼告退。

“姐姐,你这珍珠可产自南海?”密安颇有玩味地拿起一颗,凑近了仔细瞧了瞧,连带着头上的三支珍珠羊脂白玉梅花簪亦极为温柔地闪烁着雪色光华。

“正是,这是我父亲托人送进宫的,昨日方到我手上,已吩咐了甘司宝打造成珠花首饰,又要了六股金线来,这不,正与林妹妹穿着呢。”敛敏含笑道。

“是啊,礼轻情意重。”我穿着珍珠淡淡道,眼中带了丝丝的落寞,望着敛敏:“这宫里向来是个人情单薄的地方,咱们四人有缘聚到一块儿亦是缘分,上天注定,可决不能生分了。”

“妹妹所言极是。”密安忽地瞧见我与敛敏面上的抑抑之色,疑惑道:“你们二人方才说何事,怎的此刻——”

“不过昨日之事罢了。”我正色对上了密安的双眸,漆黑纯净如玄色琉璃,尽是结晶光彩,璀璨夺目胜星华。

“昨日妹妹可出尽了风头啊。”密安一边穿着珍珠一边笑道:“初次侍寝便得晋封的殊荣——这可是连潘顺容亦不曾有的福分。”

“姐姐昨日可存了心?”我不安地问道。

“存心?”密安微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断然摇头,困惑问道:“并未如此。妹妹何出此言?”

“姐姐若是因妹妹之故存了嫉恨之心,与妹妹生疏,那妹妹——”我惴惴不安地垂首道出。

言及半,密安的手便覆在我的手上,温然出言,目色尽是安抚之色,“我从未如此想过,这宫里的妃嫔,不是得宠便是失宠,向来风云莫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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