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寿道觉得自己不可以忍耐,他甚至于佩服自己现在有修养多了,当年发生许多事,遇到许多人都是一言不合下死手。打得越狠,死得越快,事情反而好办多了。
只是现在这么多年,自己姐夫那个老不死的,最近几年不知道烧错了哪柱香,发哪门子善心,总是装出一副慈悲心肠。看这个弟兄不顺眼,斥那个事自己办得差劲。
候寿道早就心里腻歪,只不过他几十年跟着宫老大巧取豪夺,杀杀砍砍过来的,积威之下,倒是敢怒不敢言。
近些年确实江湖道营生比较艰难,像三十年前强买硬卖打下一片市场,然后控制货源与价格,从事这行业的谁不服就砍谁,谁敢说个不字就砸谁摊子,走过的是一条血雨腥风的市场竞争之路。
对,这就是市场竞争,别看候寿道外表粗鲁不文,但办事重谋略爱以武诸葛自诩。
所以颇有理论指导实际,密切联系现实之风。这十几年眼看各类大型专业市场萎缩,人流日益稀少,跟着姐夫宫老大白手起家的弟兄几个,也各怀心思。
有的拣高枝,重新烧香拜码头,抱上官老爷大腿,搞房地产,摇身一变成为空手套白狼的地产商人。
也有的天生改不了做贼的本性,胆大包天去搞杀头的贩毒买卖,虽然暴利,而且隐藏的深,不容易被抓到,但是下面的马仔一荏荏被抓到割韭菜。毕竟人头不是韭菜,割掉就长不出来。
还有一种红道不屑于走,黑道不甘心走,想正正经经走白道,说是要追赶潮流走互联网+,让早已占有大型批发市场的联发商贸焕发新的生机。
候寿道对这三条道路都不以为然。
先说走红道,自古官贼不两立,官府中人看贼一眼,定贼一世。所以和官员走的近,迟早是被扒皮煎骨的下场,就算是鸡飞蛋打的同归于尽结局,又对自己有什么好?!
再说混黑道卖粉的,天天把脑袋别裤带上,又有什么好果子吃?没看到金三角大都是被抓回来吃枪子下场。
至于走白道搞什么互联网+,候寿道更是不屑于顾,装什么高科技人才。大家老底子都清楚,不是杀猪的就是卖建材的,当年大家砍砍杀杀,看中的就是这一行门槛低,生意长远,所以挤压别人,让自己兄弟占了这一部分产业,可保证糊口吃饭。
本来这一路子走的最稳也最成功,宫半城现在所有的联发商贸,就是在肉食供应,建材销售市场垄断基础上成立的。
所谓商而优则仕,从欺行霸市的肉摊老大起家,外表和善内心却心狠手辣的宫半城,也通过钱财开路,有心人包装下戴上了官家帽子,做了金海市区代表,市委员,总之,有了官家身份,俨然以社会成功人士自居。
这个过程操作并不复杂,逢年过节拎几袋面,提几桶油走入贫困户。
联系好电视台报社,塞些钱露个影弄个走访,什么勤劳致富后不忘初心,身为良心企业家要有社会责任感,等等,话捡好听的说,钱捡好看的地产花,实际上也花不了几个钱。
候寿道就亲自操盘过几次扶贫义举。领着大队人马奔赴金海市效区,大山深处留守儿童很多,还有些遭灾遭病日子过得不像话的。
候寿道让人打着联发商贸扶贫帮困爱心企业再出发横幅,把这些缺衣少芽庄,一年也吃不上几次肉的孩子聚拢一起。一人先给一碗方便面打底,孩子们出来点精神气后,候寿道让人给这些孩子都套上白底红字小背心,上面写着联发爱心,确实真心八个大字。
孩子们穿上背心要整齐排成几排,然后候寿道让跟来的记者拍照,电视台录影。
钱,自然是一分也没有的,倒是带来两爿发绿的臭猪肉,也是从下属的市场卖肉户手里搜刮的垃圾猪。
摆在孩子们脚下的米面油,自然是原车拉回去,赶场好几个地儿,都是要用呢。
孩子们穿身上的背心,自然也要脱下来,谁弄脏了还要挨个耳刮。
一群人轰轰隆隆而来,秋风扫落叶而走,留给当地的是白花花一地方便面桶,留守儿童的家长们不是老态龙钟就是老弱病残,有那打小见过鬼子的,颤颤巍巍跟村干部说,敢情这鬼子又回来了?当年鬼子骗俺们拍照片,也是给糖果吃。这套路都是一样啊。
村干部早饭都没吃,正饿的憋火,听了这话更是火大,斥道,老瘸叔你瞎比较什么?鬼子当年骗你照相,是拿机关枪突突你们。
现在人家大企业是爱心,爱心懂不懂,娃们一人没吃盒方便面吗?这两爿猪肉绊子,村里老少都分一分,也是个荤腥。
村干部说罢抽鼻子一闻,哎呦这肉都臭了,赶紧现在分了吧,这城里人也真不会养猪。天天吃这臭肉受的了?怪不得城里人爱用地沟油呢,估计能解这臭味儿。
这一大段扯得有点长,内容丰富情感真实甚至超过了张东阳刚刚进行过的头脑风暴。
我们姑且可以把它当作候寿道的一段明悟。
传说中总有这样的故事,红尘中打滚的盗贼,念了几句偈语就放下屠刀,大彻大悟了。
也有屡试不第的书生,蹉跎大半生贫困潦倒,即使不潦倒也郁郁不乐,失意痛苦。在一座古寺内听到暮鼓晨钟,突然也大彻大悟起来。
文采高的会吟: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云云。
还有一种情形是被别人只言片语触动,刹那间个别字眼直击灵魂深处,候寿道就是这种情形。
“你,命中无子。”
张东阳的这句话就戳中了候寿道的灵魂深处。候寿道的肥厚脖颈都抖动了,牛晴大眼中的瞳孔缩成一个小点,喘不过气的感觉攫住了他的心脏。
张东阳好奇地看着候寿道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的脸,看他肥白的脸上沁出的汗珠,暗自想到这个死胖子吓成这个样子,真他么的解气,自己索性再吓吓他。
他回头看了一眼楚然冉,不知道为什么,看似柔弱的女子眼中,燃烧着一团火,既快意恩仇又冷漠抽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