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回到了陵江城，看见平安在门口翘首张望时，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发酸。
我出门前只是告诉平安我有事要出去一段时间，她或许每天这个时候都在门口等着，看我有没有回来。
平安远远地也看见了我，却没有小姑娘模样跑过来，只是抿着嘴站在门口等我。
平安和我一起去栓马的时候告诉我说徐姐姐也来了，我一愣，心里出现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正如老妖怪所说，世上是没有绝对的巧合的。
上次刘灵秀来陵江城时，那群人的出现绝不会是偶然，他们的行为很明显是在保护我。
也就是说，他们中一定有人在暗处跟着我。
一瞬之间，我明白了我离开江宁城前突生出来的恐惧是何故。
他们一直跟在我附近，我做的所有事情，可能都被他们看在了眼里。
如果有人把看到的东西说出去，我必死无疑。
“唐哥哥，你怎么了？”
平安的说话声惊醒了我。
我强挤出一丝笑意，说只是想事情一时出了神。
平安哦了一声，不疑有他。
“我们快点回去吧，徐姐姐还在等我们吃饭呢。”
那些人上次在陵江城外拦下刘灵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离开了。我当时听出平安口中的徐姐姐就是徐素，但她既然没主动找我，我当然不会上去搭话。
两年不见，徐素像是变了个人，她只很冷地看了我一眼，一言不发。
我更是不敢主动找她说什么，埋头扒饭。
一顿没人说话的饭很快就吃完了，徐素终于和我说了第一句话。
“跟我出来。”
做贼心虚之下，我跟着徐素走出屋子。
徐素背对着我，语气听起来有些悲伤。
“刘灵秀死了，是巡检司下的手。”
我闻言一愣，问道。
“为什么？”
徐素答非所问。
“二十年前，他七岁，他爹死在了你九叔手上。从那时起，他眼中就只剩下了复仇。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劝了他无数次，可他从来不听我的话。”
徐素转过身看着我，双眸灰暗。
“后来他认识了一个女人，告诉我一直以来他都只把我当妹妹。从那以后，我就到处杀花心的男人。”
“两年前，我看到你和八宝姑娘的时候，想起了当年的他和我，所以我很想杀了你。”
“但你跟他不一样，我看得出来。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不会为了我做不愿意做的事，杀不愿意杀的人。”
听到这里，我知道徐素肯定知道我做过的所有事情。
我想也没想，拔出了忘川。
“真是个傻乎乎的小弟弟，”徐素忽然捂嘴轻笑起来，“其他人姐姐都帮你杀了，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些事情，你尽管放心好了。”
“为什么？”
我又问。
徐素叹了口气，幽幽说道。
“你要是死了，人家和八宝妹妹二人岂不是成了俏寡妇？”
我不自觉地嘴角一阵抽搐，方才听她说起往事而生出的几分同情眨眼间烟消云散。
徐素看我吃瘪，又是一阵娇笑，尽显妖女本色。
最后我还是没能问出什么，不过徐素既然特地来找我，表明不会将看见的事情透露出去，应该还是可信的。
徐素离开前，让平安送她出门，我猜她是要向平安说些什么，递了好几个眼色过去。徐素对我的示意熟视无睹，自顾自地和平安说着话。
平安回来的时候我在门口等着，我很担心徐素会多嘴，把事情告诉平安。
平安见到我只是笑嘻嘻地钻进我怀里，她现在越来越依赖我，经常有一些很亲昵的动作。我答应过老妖怪要照顾她，怕她会不高兴，一直没有拒绝这种亲昵，而且平安现在还小，我也没有多想。
平安用鼻尖顶我下巴，问道。
“唐哥哥，你怎么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我抱着平安没有说话，眼前仿佛又看见那个雨夜里在江宁城中的熊熊燃起的大火。
一旦进入了夜莺，命就不再属于自己了，我随时都可能死。
我凑到平安耳畔说道。
“如果我带你和八宝回家前死了，你拿着我的剑匣和玉佩去苏北城唐家找我爹娘，把唐家当作自己家，什么时候想离开了便离开，好不好？”
平安没有回答，拉过我的手一口咬了下去。和说书人讲的江湖里的女侠一样。
不过平安咬得轻，只有很浅的痕迹。
然后平安就回房去了，走之前留下一句话——你答应过师父照顾我，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我愣在原地，手背还有点残余的痛感。
平安回房没多久就下起了雨，雷声很大，还不时有几道电蛇闪过。
我知道平安很害怕打雷，但我没有到她的房间去，尽管之前每次雷雨夜我都会和她一起睡，把她抱在怀里。
我怕她会变得再也离不开我，又或许是在怕自己会像离不开八宝一样离不开她。
我坐在窗边，突然想起离我说替桃花赎身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
我拿了伞出门，去了水仙居。
哪怕外面雷雨交加，水仙居依然热闹。
我刚到门口，就有小厮堆着笑迎我进去，接过了我手中的伞。
水仙居不愧为陵江城中最大的销金窟，在中庭穿梭往来的莺莺燕燕无一不是眉清目秀的可人儿，甫一进门，我就能感觉到身周弥漫着的奢靡。
酒是上好的陈酿，醇香四溢。
姑娘们用的脂粉闻起来媚而不俗，引人迷醉，显然不是寻常小店卖的普通胭脂。
尽管人声嘈杂，却隐约能听见从后院传来的琴声，时断时续，如同一泓沁人心脾的清澈甘泉。
水仙居的小厮也都是极有眼力见的机灵人，我不过驻足听了片刻的曲，立马说道。
“弹琴的是桃花姑娘，公子若是喜欢听曲儿，小的去帮您问问桃花姑娘的意思。”
“有劳了。”
我道了一声谢，隐蔽地塞过去一钱碎银子。
小厮的脸上明显多出了几分发自内心的喜色，脚下如飞，去了后院。
没过一会儿，小厮就从后院回来，还来了个小婢带我过去。
去桃花弹曲儿的小路蜿蜒曲折，沿路有假山，有秋菊，中途还穿过一个养了不少红鲤的小池。
看来桃花现在已是水仙居的花魁了。
我心里默叹一口气，停下脚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