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暗月团的大巫师去过地狱。我不知道地狱是否真的存在，但如果有，一定和商场三层差不多。
三层有一个游戏厅，人非常多。
到处都是浓烟，到处都是火苗。
我根本进不去。
我爬到紧急出口附近，发现很多人挤在那里。有人大喊，“上锁了！楼梯上锁了！”
哭声，喊声，骂声。
我从第二层翻进去，里面空荡荡的，人已经逃得差不多了。我沿着紧急出口标志，找到楼梯，往上跑了半层，发现一道铁门。所有人都被堵在了铁门后面。最前面的人被挤压得几乎变了形，从铁门栅栏之间伸出手来，徒劳地想要挤出来。后面的人举起拳头，想要砸，想要踹，但一切都无济于事。
我找到消防斧，用力劈门，竟然毫无反应。这是一道防盗系统，非常坚固。不知为何，偏偏在这时候开启了。
黑烟涌过来了，后面传来尖叫。人们哭嚎着往铁门方向涌，最前面的人因为受不了挤压而嚎啕大哭。我取下墙上两个灭火器，想要塞进去，但是栅栏的缝隙太小了。
时间来不及了。我扔掉灭火器，用匕首去捅、去砍，仍然没有任何用处。
我多希望长谷风会突然出现，他一定有办法。
我多希望父亲会从天而降。
没有，他们都没有出现。
只有我，被挡在铁门后，徒劳地看着人们在烈火的吞噬下做最后的挣扎。
突然，人群的哭号中响起一个嘶哑然而坚定的声音，“救救我的孩子！把他传出去！”
前面的人群稍微安静了一点，很快，一个婴儿被人们高高地举着，传到了铁门前。一个不成人形的大妈抽泣着，小心翼翼地把婴儿从栅栏的空隙中，一点一点地推出来。
我忽然泪流满面，伸出双手接住。
头出来了。然后是一条胳膊，另外一条胳膊。侧过来，肚子这里慢一点，很好。
我手足无措地抱着婴儿，最后看了铁门后的人一眼。他们闪着泪光，看着我。我突然感到无比的恐惧，一掉头，在大火完全吞噬这里之前，离开了。
外面停满了消防车，红蓝色的警报亮彻街道，交错变幻。
我把婴儿递给了一名消防员，独自走到一边。夜风一吹，冷得发抖。仿佛我刚刚抽身的地方不是火海，而是冰窟。
死亡384人。这是电视新闻给出的数字。
父亲没有回家，长谷风也不在。没有人责怪我。
但是，铁门后的一张张绝望的脸，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浑浑噩噩地度过一个周末后，我回到学校上课。
做梦似的，门外突然出现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有记者，有摄像机。是冲我来的。我抱着婴儿走出大楼的画面被人用手机拍到。我成了英雄。
教室外面，面对记者的话筒和黑洞洞的摄像机，我有些懵。我觉得站在一旁的老师的笑容有些让我恶心，甚至愤怒。
叶子几次想与我单独说话，我走开了。
放学回家，母亲做好了一桌菜。
父亲回来了，还有大哥。
我们坐在桌旁，电视机里正好播放对我的采访。虽然我基本上什么都没有说，但仍然被当成了英雄进行报道。
“不错嘛小子，”长谷风冲我挤挤眼。
“太危险了，小川。”妈妈盯着我从商场里冲出来的画面，双手按着胸口，心有余悸。
父亲一边喝汤，一边罕见地点点头，“勇气可嘉。”
我的脸烧到了耳根。
父亲竟然夸我了。在我最不配的时候。
我沉默了。
过了几天，父亲和长谷风又出门了。当晚我回家，发现书桌上多了一本书，《火咒》，扉页上洋洋洒洒地用毛笔写着父亲的名字长谷酒。书分原理与防御两部分。我没有写作业，抱着那本书看了一个通宵。
从那以后，我时常思考，什么是英雄？
我明明救出一个婴儿，为什么反而感觉自己是个懦夫？
我悄悄去了一趟医院，看望被我救出来的婴儿。然后又去了一趟商场，站在街对面，对它沉默良久。
我明白了。
抱着婴儿的一刹那，我得到了逃跑的借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