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尔菈偷偷看了一眼窗外，从12班的课室里可以看到教学楼东翼的大钟。此时，大钟的指针正指向九点整，说明这节课已经过了一半。
讲台上，艾伦教授仍然沉浸在对一道题目的讲解中。他的声音一直很洪亮，粉笔在黑板上飞舞着，一行又一行的公式已经写了大半张黑板。然而诺尔菈已经不想听下去了，当然这跟艾伦教授的讲解艺术无关，这道题她早就弄懂了。
她扭过头，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克拉德。到现在克拉德还依然低着头，当然不是打瞌睡，而是死死盯着纸上那些令她捉摸不透的轨迹，眉头紧锁，像是在试图解读外星人留下的讯息一样。以往不管老师讲解的题是难是易，克拉德都会全神贯注的听讲、记笔记，就差把老师讲的每一个字都刻在他脑海里，但唯独今天是个例外。
“他该不会是中了邪吧？”诺尔菈心想，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克拉德没有上课认真听讲，然而她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在心里嘲笑起自己来。
一会儿后，艾伦教授在黑板上写下几个长长的表达式，“……其实啊，用数学方法解释物理问题的时候过程往往不是线性的，需要运用到一些数学思维……看这一个力向量组，我们下意识的就会想到直接对它们的每一个坐标求代数和，求得代数和之后答案就出来了，感觉就是临门一脚嘛，对不对？但是看看它们的坐标函数……用于致远的说法就是‘算到黄花菜都凉了’对吧，嗬嗬嗬……”
课堂里响起了一阵低笑声。艾伦教授回过头，笑呵呵地看着已经昏昏欲睡，但又突然惊醒过来的于致远，“那个，于致远啊，你看看这个力向量组……你觉得怎么求它们的向量和更快捷呢？起立起立，回答问题要起立嘛……”
“呃……”于致远有些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看黑板，“不，不知道……”
“这是昨天的练习啊……现在这道题你弄懂了吗？”
“唔……算是吧，就差最后这一步。”
“噢，看来这道题最后一步真的有点难……”艾伦教授点了点头，脸上和善的笑容突然消融掉了一点，“……克拉德？”
听到艾伦教授喊克拉德的名字，诺尔菈一扭头，却发现克拉德毫无反应，依然低着头沉浸在他自己的问题中。她连忙戳了一下克拉德，提醒他正要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克拉德一愣，一抬头，正好对上艾伦教授的目光。教授和往常一样笑吟吟的，头发斑白、面容慈祥，却带着一副有着活泼的红颜色的眼镜。艾伦教授见到克拉德抬起头来之后，笑着指了指黑板，示意他来解决这个问题。
见到克拉德起立之后，课室里的同学们也都打起精神来了，因为除非是难到不行的问题，否则艾伦教授是不会轻易点名克拉德来回答的。虽然诺尔菈也通常能轻松解出问题的答案，但是教授似乎更偏爱克拉德一些。
但是，令艾伦教授有些吃惊的是，克拉德却摸了摸头，“……呃，问题是什么？”
课室里沉默了一秒钟。艾伦教授指了指黑板上的那几个表达式，“……你觉得这个力向量组，要怎么求它们的向量和？”
“向量和啊……”克拉德盯着黑板看了一小会儿，“……把每个向量化成它们对应的单位向量和模长的乘积就好了。”
“嗯~没错，就是这样……”艾伦教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一转身，在黑板上书写起来。当他完成对表达式的改写后，课室里顿时响起了一阵恍然大悟的惊叹声。
“这样问题就解决了。克拉德，坐下吧，”艾伦教授笑着示意克拉德坐下，“但是……要认真听课啊。”
“……是。”
空历1938年5月6日09:20
艾美利亚帝国阿克雷亚省
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阿克雷亚分院
一年级（12）班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
艾伦-罗森教授
下课铃打响的同时，克拉德也有些懊丧的把笔丢在了桌上，使劲挠了挠自己的头。而艾伦教授也在黑板上快速的写下了一道习题的最后几个步骤，然后搁下粉笔，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好了，这个问题就解决了，下课吧……”
虽然已经宣布了下课，但是艾伦教授依然站在讲台上。老师们总会喜欢好学的学生，他是在等着为学生们解答他们的问题。正如往常的那样，三四个学生拿着草稿本和练习册小步跑上了讲台，其中当然有克拉德。
克拉德将练习册递给艾伦教授，“呃，教授，关于这个涉及到反常积分的问题……”
“噢，”教授看着习题册，摸了摸下巴，“这个问题有点麻烦啊……过会儿你跟我来办公室，我跟你慢慢讲吧。金妮啊，给我看看你的问题……”
尽管被要求在一旁等待，克拉德依然显得毕恭毕敬。他知道自己的这道题是一道压轴题——还是被艾伦教授特意从练习册里删去的，因此为了方便同学，艾伦教授的决定是正确的。更何况克拉德其实更喜欢到办公室去听艾伦教授的讲解，因为艾伦教授的办公桌和其他老师的有很大的不同，很有搞学术的气氛，非常震撼。
十分钟后，其他同学的问题都一一被艾伦教授解答完毕了。等最后一名学生带着恍然大悟之后的满足走下讲台后，艾伦教授立即迅速的收拾好摊了一桌子的习题纸，潦草的整理了一下，握在手里，然后示意克拉德跟他来。
克拉德点了点头，下意识的跟在了艾伦教授左后方——那是僚机的位置，可他还是感觉有些浑身不自在，因为他比艾伦教授高了不少，而在双机编队中，僚机应该尽量保持比长机低的高度。一路上，克拉德就这么毕恭毕敬的跟着艾伦教授走着，一声不吭，然而艾伦教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一回头，愣了一下，然后“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哦哦哦，克拉德，你在这儿啊。我还在想怎么后面没声呢，是不是走丢了，哈哈哈哈……”
说着，教授笑呵呵的伸出手，把他轻轻推到自己的左边，“哎呀，克拉德，没必要那么拘谨嘛，难道我不下‘命令’你就不讲话？哈哈哈……放轻松，克拉德，放轻松。”
克拉德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呃……明白，明白。”
说着，两人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教授推开门，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在桌上翻找了几下，然后叹了口气，“克拉德，你有红笔么？”
克拉德连忙将自己笔记本上夹着的红笔取下，递给教授。教授接过红笔，然后有些无奈的指了指自己的办公桌，“唉，又不见了一支红笔，我这个坏习惯也得改改啊……把你的练习册拿来，我看看是哪道题……”
艾伦教授所说的“坏习惯”克拉德当然知道指的是什么，但他完全不认为这是个坏习惯，而是艾伦教授的一个特点，能体现教授的教学水平的特点。克拉德把练习册递给了教授，在等教授看题的过程中，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教授的办公桌。
办公室里，几乎每一个老师的办公桌上，各种书籍资料都摆的整整齐齐的，笔筒里笔尖统一朝内，衣服工整的挂在椅背上，整张桌子显得井井有条，丝毫没有凌乱的感觉。而在这种广泛的秩序感之中，艾伦教授的办公桌就显得个性十足了。
克拉德每次看到教授的办公桌，心里都会产生一种震撼。这种震撼是由办公桌的凌乱感带来的——对，就是凌乱。克拉德每次都没法看见办公桌的桌面，因为那上面铺满了纸——各种各样的纸，有印刷错误的卷子，有教学会议的材料，等等。在办公桌的另一边摆着的两个大麻袋里，也是装满了这样的纸。然而这些纸的共同特征，就是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像蜘蛛一样的数学或物理公式，显然都是被教授拿来当草稿纸用了。而且据克拉德所知，这两个麻袋两三天就会清空一次。每次克拉德看到教授的桌面和那两个麻袋，都会产生一种眩晕感，想着教授平时是要为多少个学生解决多少道难题，才会需要这么多的草稿纸的。
然而还没等克拉德再一次用心感受那种震撼，教授就把练习册放下了，“……好，我知道怎么做了……你看啊，克拉德，其实这题可以视为由定积分给出的函数极限，而不作为反常积分理解……”
教授的笔尖飞快地在草稿纸上颤动着，写下一行又一行的证明过程，而教授又会不时停下，询问克拉德“到这里你能听明白吧”，确认克拉德的理解完全没有偏差后，他才会继续。这样的讲解持续了五分多钟，最后写下答案时，教授书写的力度明显提高了，笔尖在纸上发出了“沙沙”的摩擦声，然后教授把笔“啪”的往桌上一搁，抬起头看着克拉德，脸上露出把问题成功解决之后喜悦的神情，“……这样问题就解决了。有什么问题么，克拉德？”
克拉德低着头、捏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嗯，我回去再想想……”
“……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艾伦教授把手叉在腰上，长舒了一口气，“这道题我当时没出好，明显数学方法上超纲了嘛，所以说我才把这道题删去的，没想到你还拿去做了，说明你确实很聪明嘛，哈哈哈哈……但是啊，学数学要循序渐进，急不得的。就像百米赛跑，第一名和最后一名也不会差个十米，但是你小子已经超前五十米了，换成谁看了都会说‘克拉德这小子抢跑’，是吧，哈哈哈哈……”
艾伦教授虽然爽朗的笑着，但克拉德却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附和了一下。实际上他确实感觉在一些地方上有疑问，但是他有些不好意思说，怕占用教授太多时间。
“哎，话说你最近训练成绩怎么样？……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呃……还行吧，没啥大问题。”
如果有多余的时间，艾伦教授喜欢在跟学生讲完题之后跟学生谈谈他/她最近的状况，比如训练、学生的爱好，等等。克拉德知道教授的这个习惯，所以他每次都很乐意留下来陪教授聊聊天。
可是按往常来讲，艾伦教授和学生聊天时都是很轻松愉快的，而此时艾伦教授听到克拉德的回答之后，脸上的笑容却渐渐收了回去，眉头也皱了起来。
“……真的吗？”
克拉德一愣，“……真，真的没有，没啥大问题……”
“那你上课在那里低着头演算什么呢？”
这下克拉德一下子被问住了。他的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低下了头，不敢看艾伦教授的眼睛。
艾伦教授似乎读懂了克拉德的想法。他摆了摆手，“……我不是要批评你。当时我点你名让你回答问题，你也不是很快就给出答案了嘛，没什么的。”
“不……我是奇怪您为什么这么问……”
“我猜的。你在纸上画的是飞行轨迹吧？是不是空战训练有问题？”
天哪，这都居然被艾伦教授看出来了，克拉德心想。他只好点了点头。
“遇到什么困难要和别人讲嘛……虽然别人不一定能帮你解决，但是你把问题讲了出来，你自己也会好受一点嘛，对不对。何必这么憋着呢……？”
“唔……”克拉德思索了一会儿，“……就是，呃……空战训练表现不好。”
“……接着讲。”艾伦教授说道，语气异常的坚决，让克拉德突然联想到了哈珀教官。
“就是，在能量空战训练的时候……”
“全体师生注意。二级战备，重复，二级战备。”
突然，广播器响了起来。这广播来的是如此突然，甚至硬生生的把克拉德的叙述给打断了。广播里播音员的语气和艾伦教授轻松愉快的语气截然不同，声音异常冷峻，冷得好像要结冰了一样。那声音把克拉德惊得浑身抖了一抖，令他感觉像是突然被扔进冰窟窿了一般。
艾伦教授也被警报声和广播惊得愣住了，但随后他立即反应了过来，“……别慌，克拉德，应该是有演习。快去集合吧，赶紧赶紧。”
“啊……是，是！教授再见！”克拉德立即抓起笔记本，起身，朝着办公室外狂奔而去。二级及以上的战备状态要求全校可以参与作战的教官和学员立即集合。
目送着克拉德的身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外后，艾伦教授叹了口气，躺倒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可随后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拿起桌面上摆着的一支红笔。
“……这小子居然把红笔落这儿了……”
“得给他好好保管，放在我这儿很容易丢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