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历1937年9月5日07:40
艾美利亚帝国阿克雷亚省威尔镇
威尔镇火车站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
诺尔菈-科特兰
艾美利亚帝国中部的阿克雷亚省被誉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地方”，在秋天特别如此。凉爽而略微干燥的秋风里没有一丝工业时代的污浊气息，迎面吹在脸上也是说不出的舒服。天空也是无比湛蓝，有时会出现鱼鳞状的云。一低头，周围的田野里许多农民正忙着收割成熟的小麦，阿克雷亚人穿着的米黄色服装将他们完全融入这片金色的世界。
克拉德的行李很简单，手上提着的旅行包里只是一些换洗的内衣裤，旅行包因此也并不显得臃肿。而在他的背包里，放着新生注意事项上要求携带的文具等。
就在前一天，克拉德用了他2个月攒下来的零花钱向学校图书馆买了一本《飞行基础知识》的复印本。之前他都是从图书馆里借书，但这次他却特地把它买了回来。
“在航空兵学院恐怕我没多少时间不停的去图书馆续借了，不如把它买回来，可以晚上在宿舍里看。”克拉德这么跟诺尔菈解释道。
两人正提着各自的行李走在站前广场上，四处环顾着寻找他们的集合点。
“……在那里。”克拉德指着那个穿着红色军礼服的宪兵。
两人径直走向那里。宪兵看见两人走来，拿起新生登记簿，“麦克道威尔先生，和科特兰小姐？”
“是。”没等宪兵开口，克拉德和诺尔菈就已经把他们的学生证递给了宪兵。
“……你们很准时。报告你们的身高。”
两人愣了一下，“……177厘米。”克拉德说道。
“165厘米。”诺尔菈说道。
宪兵在登记簿上写了几下，把学生证还给两人，一起交给两人的还有两张车票。
“这是你们的车票。上车后军需官会把你们的校服发给你们，在下车之前要换上校服，否则将被处分。在车上你们的教官会把你们纠集起来讲一些重要事项。记住，你们一旦上车，你们就成为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的学员了。”
“……是。”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宪兵的言行已经让两人有了一种身处军营的感觉。
宪兵看了看手表，“你们在八点整进站，不要拖拉。”
说完，宪兵很标准的向后转，走向另一个来报到的新生。
周围只有几个新生三五成群地站在一起聊天，全都是克拉德不熟悉的。
文森特不跟克拉德和诺尔菈一起。他的集合点是威尔镇西郊的码头，他要在那里乘船前往在杜兰特海岸的艾美利亚海军学院，阿克雷亚分院。
两人找了张长椅坐下，早晨的室外可比候车大厅内舒服多了。
诺尔菈舒舒服服地伸了个大懒腰，“啊——真舒服。克拉德，你前天中午出去……”
当她看见克拉德手里多了一张皱巴巴的照片时，她顿时闭上了嘴。
空历1937年9月3日11:35
艾美利亚帝国阿克雷亚省威尔镇
威尔公墓
克拉德-麦克道威尔
这片公墓并不大。毕竟阿克雷亚省位于艾美利亚中部，在过去的156年中，战火只因为艾美利亚的一次重大战略失误而烧过这里一次。
在成片的墓碑中，有那么一块相对于其他而言要矮小。
克拉德走了过去，跪了下来。在他怀里，抱着一束白色的菊花。
他把花缓缓的放在墓碑前面，抬头看了一眼上面的字。只有短短三行。
丹尼斯-麦克道威尔
1890~1933
“别停止飞行”
“……恐怕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可以为您扫墓了。”克拉德喃喃道。从背包里拿出了一瓶啤酒、一包香烟。
父亲每次上天下来之后肯定会抽上一根自己卷的烟，有时是一瓶啤酒。他说他就是喜欢这种上天飞一圈之后，下来用香烟或啤酒来创造一点晕头转向的感觉。
尽管只是个农药机飞行员，但父亲却十分热爱这项工作。也许是因为可以体会到纯粹的飞行乐趣。飞起来最爽快的飞机都已经变成了战斗机。
“……我也去学飞了，父亲。”克拉德摆好香烟和啤酒后，对着墓碑那短短的三行字说道。
“是去学在天空中杀人的技巧。”
“……克拉德！”
诺尔菈的声音把克拉德从思绪中拽出来，“进站上车了！”
“啊，哦哦哦。”克拉德连忙拿上行李跟着诺尔菈往车站里走。
“……14D，克拉德。这里是14D。你的是14U吧……在我上面。”
车厢里，诺尔菈找到了自己和克拉德的床位。
诺尔菈将行李放在床位底下（下铺），舒舒服服的倒了下去，伸了个大懒腰。
克拉德看了看这个车厢，里面全是和他年龄相仿的同龄人。这应该是给航空兵学院新生的专有车厢。
克拉德也把行李放在诺尔菈的床底下，爬上床位，立即打开背包，拿出那本《飞行基础知识》，翻开了第一页。
在把原来那本《飞行基础知识》还给图书馆时，克拉德还被图书管理员骂了一顿。被他无数次的翻阅之后，那本《飞行基础知识》的封皮已经是破旧不堪。
诺尔菈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之后，站起来扶着床边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克拉德，又看了一眼他手上的书，“……克拉德，你是准备把这本书背下来么？”
“差不多。知识要时常复习。”克拉德头也不回的答道。
只要翻开跟航空学有关的书籍，就算是九头牛也不能把克拉德的思绪从里面拉出来，诺尔菈十分清楚这一点。
几分钟之后，在克拉德的隔壁床铺，一个男生走过来。
男生一把将自己背上的背包甩上床，爬上梯子，一屁股坐在了床板上，躺了下来。
“哎呀——真舒服。”男生伸了个大懒腰，看了一眼正在看书的克拉德，“同学，你在看……”
男生看到了克拉德手上的书。
“……同学，”男生的语气突然变得小心翼翼，“你也研究航空学么？”
看的入迷的克拉德刚抬起头，想责怪那个男生打扰了他。不过他听见男生的问题之后，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
“啊，嗯。”克拉德点了点头，“兴趣而已。”
“……是研究空中格斗么？”
“不是……只是学习民用飞机的飞行。”
突然，男生跳下床，凑到克拉德旁边，看着他书上的字。
诺尔菈突然看见一双脚踩在她的床位上，眉头皱了一下。
“……咳，同学，咱们下去聊。”诺尔菈刚想表达不满，突然听见克拉德的声音从上铺传来。
两人坐在列车过道的椅子上，克拉德先开口问道，“……你说你的兴趣是空中格斗……？那些可都是机密。”
在空战产生的十几年间，双方无数飞行员用生命为代价积攒下来的宝贵空战经验，自然只能各自的飞行员伙伴之间传递。这些克敌制胜的技能如果被对方知道了，甚至可能会让他们输掉这场战争。
男生挠了挠头，“……啊，我父亲是个战斗机飞行员，他在我小时候很喜欢跟我讲这些东西。”
说着，男生伸出了右手，脸上露出了笑容。
“雷克斯-哈金斯，12班。别人都叫我‘马脸’……这外号不错吧。”
一旁正偷听着两人谈话的诺尔菈“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克拉德强忍笑意，握了握雷克斯的手，“克拉德-麦克道威尔，12班。”
“咦，你也是12班么？”雷克斯惊讶的道。
“没错，呃……笑的很开心的那位，诺尔菈-科特兰，是我朋友……也跟我同班。”
克拉德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一下这位仁兄。身高和他一样高，有点瘦，脸确实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有点长，嗓门有点尖，估计一笑起来就会变成女高音。看起来有点小正经，但是克拉德有种预感——这家伙的正经是装出来的。
雷克斯摸了摸下巴，“看起来这个车厢都是12班的。”
突然，车窗外传来了列车员的声音，“列车即将出发！请乘客尽快上车！”
两人的目光不禁被吸引过去，看见一个拉着行李箱的女生缓缓走向车厢门。
本来克拉德想这就开始和这位新同学关于航空的讨论，刚准备开口，就听见雷克斯那尖尖的嗓门：“哇塞，美女啊。”
女生慢腾腾的走进车厢，走到雷克斯的床位下方的那个空位。
雷克斯见状立即起身，“啊，同学，需要我帮你放行李么？”
不料女生理都没理他，吃力地举起自己的行李箱，把它放在了行李架上。克拉德还很担心她会不会撑不住而让箱子掉下来。
女生在自己的床铺上坐下，看了一眼对面的诺尔菈，笑着对着她打了声招呼，“你好，同学，你也是12班的么？”
“没错，”诺尔菈微笑着回答道，没忘了指指克拉德和雷克斯，“他们是我的朋友，也是12班。你的名字是？”
“洛克哈特-斯瓦尔德。”
听着两个大美女之间彬彬有礼的对话，雷克斯不禁凑近克拉德耳边小声嘟哝道，“这世界真不公平。”
克拉德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预感果然是正确的，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与此无关”。
克拉德很快就把雷克斯当成自己的朋友，因为他知道，到了他们的年龄，雷克斯是不可能像他小时候那样，总有一帮小孩子拿“没父母的杂种”或者“只知道和女孩子待在一起的娘娘腔”这种话题取笑他。
“……算了，聊战机。”雷克斯拍了拍克拉德的肩膀。
同日10:35
雷克斯倚靠在车厢过道上，“……Mk.I-A型被飞行员说成跟一匹野马一样，如果你不是全神贯注的一直微调着摇杆，绝对会一头栽在地上。到了B型这个问题就好多了，然后B型有个新外号，你知道是什么吗？”
“这个我听过，阉马。”克拉德笑道。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两人正穿着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的藏青色校服。在他们的左肩上，缝上了一只抓着一柄剑的鹰，那是航空兵学院的校徽。
校服是在半个小时前由一名军官分发到他们的床铺上的，学员们被要求立即换上校服。校服很合身，尺码估计是由在上车之前接应他们的那位宪兵登记的。左胸前有一个小小的徽章，是一只鹰的浮雕，但与航空兵学院校徽不同之处在于鹰的左、右爪分别抓着一把战斧、一个锚，分别象征着艾美利亚陆军和海军。因为空中部队建立不久，艾美利亚的空中部队都是分别隶属于陆军和海军。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感觉到火车开始慢慢刹车。几分钟后，火车停在一个小站。
这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车站，站台上一片空空荡荡，连遮雨棚都没有。
“……估计我们这趟车只是要在这里放下点货物什么的。”克拉德说道。
话音未落，在两人头顶上方突然响起活塞引擎巨大的噪声。两人连忙向车窗外看去，一架Mk.I战斗机朝着东方飞去。在远处，还可以看到另外三架战斗机。
“……这就是艾美利亚陆航惯用的战斗机编队。”雷克斯说道。
“四机编队么？”
雷克斯点点头，“没错。陆航的标准战斗机小队由四架战机组成，根据任务的不同四架战机也会有所变化。”
说着，雷克斯挠了挠头，“但是我也只知道这些……因为我父亲只飞Mk.I，所以我了解的比较多的也只有这一种机了。”
克拉德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两人刚想继续谈话，突然从车厢另一端的入口处，传来一个低沉但穿透力十足的男声。
“本车厢所有艾美利亚航空兵学院新学员，集合！”
克拉德和雷克斯被男声吓了一大跳。如此具有震慑力的声音，不难让人将这声音与一位身材高大、四肢发达、面露凶相的教官联系起来。
“估计是教官。快去集合！”克拉德立即拉起雷克斯跑向车厢，边跑还心里边想着，以后这日子恐怕不好过了。一直在聊着各种八卦的诺尔菈和洛克哈特听到这声音，也是立即吓得从床铺上跳下来，跑到走廊上尽她们所能地立正站直。
车厢里已经站满了新生。克拉德和雷克斯拼命地挤到自己的床铺旁边，立正站好。
雷克斯舒了口气，“……还好，没有被发……”
话音未落，那个震慑人心的声音再次响起，“全体蹲下！”
刷的一声，整个车厢里的学员们都矮了一截。
终于，克拉德看到了自己的教官，他吃了一惊。那个教官身上穿着艾美利亚陆军的深绿色作训服，双眼隐藏在作训帽的阴影下，靴子也是艾美利亚陆军常见的步兵靴，一切都显得他是一个普通的军人。如果说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的话，那就是身高。他的身高也许只有一米六，比克拉德要足足矮了一个头。
恐怕这就是这位教官命令他们蹲下的原因吧，克拉德心想。
教官似乎觉察到了新生们异样的目光，僵硬而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挤出一丝难看的微笑。
“你们对于我的身高感到很奇怪么？”
新生们鸦雀无声。不知为何，这位看起来并不强壮，也并不高的教官，虽然丝毫没有动怒，只是很平静的讲话，但是新生们也有一种莫名而强烈的紧张感。
“具有更低载重的战斗机会在爬升率、速度、稳定盘旋上都具有优势，你们在初级中学时的军事基础课程，应该跟你们讲到过了。”
教官的话语听起来蛮有自嘲的味道，但是学员们完全笑不出来。
教官抬起头，一直隐藏在作训帽阴影下的两只眼睛总算露了出来。
诺尔菈不禁打了个寒噤。那是一对杀气腾腾的眼睛，此时她心想，如果以克拉德的话来形容，他绝对会说“感觉就像两挺机炮的炮口对着你一样”。
不过教官的目光并未停留在诺尔菈身上，“克拉德-麦克道威尔学员，雷克斯-哈金斯学员。”
“到！”两人回应道。但他们都很疑惑——这个教官是怎么知道他们的名字的呢？
“起立。”
两人听话地慢慢站起来。“为什么在听到集合指令，全体学员都站整齐了之后，我还看见你们在队伍里挤来挤去？”
“……报告，”克拉德率先开口道，“我和雷克斯在车厢后面讨论关于战斗机的话题。”
整个车厢的新生都转过头来看着这个家伙。教官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仪表飞行的五大基本要素是什么？”突然，教官说道。
克拉德稍微懵了一下。如果是别人问他这个问题，他恐怕可以脱口而出。但现在正在他面前的这位教官，似乎无时无刻不在释放着一种强大的气场，哪怕只是很平淡的、面无表情的提出一个问题。
“回答问题，学员。”
“……是！是高度、空速、爬升率、航向、姿态！”
教官笑了一下。诺尔菈不禁伸手悄悄拉住了克拉德的裤腿，想找点安慰。
“在空中格斗中，最能让你获得主动权的，是什么？”
克拉德愣住了。他关注的只是仪表飞行的基础技能，但空中格斗他从来未了解过。在刚刚那一小段时间里，雷克斯也来不及跟他讲。
看着克拉德的眼珠子在转，教官又笑了。
“……麦克道威尔学员，蹲下。”
克拉德连忙蹲下，舒了一口气。旁边，诺尔菈已经紧张得手都在发抖。这位教官给她的感觉比谁都要恐怖。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学员们皱了皱眉头。“空中格斗，就是你们接下来三年时间需要学习的东西，从来都是没有正确答案的。我当飞行员当了九年，也没能找出这个答案。即使，我的击坠记录是12架。”
学员们立即流露出惊讶的神情。12架，击落5架敌机就已经可以被称为王牌飞行员，而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位矮小的军人，居然能在瞬间决生死的残酷空战中，击落12个敌人。他居然是一名在飞行员中也属于凤毛麟角的双料王牌。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击落他们的。如果说非要问我有什么方法的话，那就只能多亏我受过的足够训练。空中格斗是极为复杂而残酷的，如果你是个教条主义者，那么第一个死在天上的人就是你。”
“在阿克雷亚分院以东约1800公里处，诺查斯克省，你们的前辈正在与奥古斯托利亚人厮杀。他们在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也许只是一场十分小规模的战斗的胜利，在他们坐进战斗机的座舱时，他们所有人都不再抱有活着回来的希望。”
“但是在心底里，他们仍然希望自己能从战斗机的座舱中爬出来。”
“你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我想都认为自己非常不幸，被选入了艾美利亚航空兵学院。但是当你即将踏上战场时，你们会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你们有机会在航空兵学院中接受比你们的先辈时间长得多的训练，你们会有机会掌握空中格斗的奥秘，在面对奥古斯托利亚的战机时，你们会有更多获胜的机会。”
“同样地，在你们之中，也有很多人，失去了父母、兄弟。”
“这些学员，我相信不会有人没想过报仇。我已经知道你们之中，有不少人是志愿加入艾美利亚航空兵学院的。”
听到这话，诺尔菈默默地低下了头。
“我可以告诉你们，在空中格斗中，单打独斗而战胜的可能性小于百分之九。”
“在你们的班级组成的时候，你们就应该是连为一体的。你们坐在教室里时，是一体；你们站在训练场上时，是一体；你们升空战斗时，更是一体。”
“在你们上车之前，你们的床铺就已经经过精心安排了。你们之中三个或四个人，就会是这个新班级，或者说新中队，一个新的三人或四人战斗机小组。你们几乎所有人的朋友都已经被安排在同一组，但是另外的新面孔，你们要迅速地把他们当成熟人，当成你们可以把你们的六点钟方向托付给他们的人。”
听到这话，克拉德、诺尔菈、雷克斯，不禁互相看了看对方。
“在这三年时间内，你们会学很多东西，也会思考很多东西。在未来的某一天，你们真正踏上战场的时候，你们会回忆起你们在这三年中所学的、所想的，那时，它们会给你们以巨大的力量。”
突然，教官双脚并拢，向全体学员敬了个十分标准的军礼。
“维克多-哈珀，上尉，将任艾美利亚陆海军航空兵学院第18届12班教员。完毕。解散。”
尽管新生们都保持着沉默，但这位教官的话，已经深深地印在了他们的脑海里。
诺尔菈、雷克斯都可以注意到，克拉德在起立的时候，紧握着拳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