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不知道的是，他的猜测一部分对一部分错，凤希也不知道他此时的遭遇。
此时的水中之月上，白发的陆离，不，应该是凤希的小师弟，仍然悄无声息地躺在床上，凤希还是一如既往地每天在他身上注入一些灵力，帮他修复几千年石化后有些僵硬的躯体。
而不同于原先对石像时只有她一人法功的现象，那个整天和小牛牛一道疯疯癫癫的灵珠每天都要到这里来，化作斑斓的灿烂光点，在他身体周围绕上几圈。
“这样有用吗？”萌萌的小牛牛爪子放在嘴里，憨声憨气地问着。
“只是时日问题了，关键是他们分开的灵魂有没有合体，只要合体，加上灵珠的功法……”
“那万一他们的灵魂没有合体呢？”刚刚恢复形状的灵珠打断凤希的话，凉凉地问。
“没有那个万一！”凤希淡淡地说道。
是啊，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几千年的追寻和等待，不允许差错。
“可是……”想看凤希变脸的灵珠还是打算再打击一番。
“没有可是！”凤希转过脸来，静静地看着灵珠，眼神复杂而清冷，“如果真的有什么万一，不外乎就是灰飞烟灭，包括我。”
还想作乱的灵珠一顿，看着神情清冷的凤洗，再也开不了调侃的口。
“你只要每日来这里施一下法，对他的回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这是我们当初说好的。”凤洗冷淡地对着灵珠说。
“好吧好吧！”灵珠不耐地快快说到，然后看看呆在一旁角落里的鲛人，“喂，都是你哦，你看我每天的损失可不小啊。”她跳到鲛人面前，玉指伸出轻轻戳了下鲛人的脑门。
凤洗有些好笑地看着她，“灵珠啊，损失什么，你原来不也天天这样闹着玩吗？只不过玩的地方从你那棵宝贝藤子换成了师弟身边而已。”
灵珠戳着鲛人的手指忙收了回来，“呵呵”干笑了两声，然后马上转移话题，“咦，馋嘴的小牛牛哪儿去了？我去找它。”
没等说完，身子一下子就窜出了大殿。
凤希静静看了小师弟一眼，然后走到坐在角落的鲛人身前。
一般的鲛人离开水不能长时间的存活，只有修炼了灵力，或者用灵力维持生存，或者用灵力幻化成人型，这样的话，与陆栖动物便一般无二了。
这个神秘的鲛人虽然不言不语，但看他虽然保持着鲛人的姿态，却没有任何不适的样子，灵力应该是有些高的。
凤希心里隐隐已经有些想法。
“你还是不打算说话吗？那小丫头可是非常大方地日日帮着你。虽然耗费不了她什么灵力，但天天这样担着心，对她还是不太好吧？”
凤希轻轻地对鲛人说。
鲛人一直很空洞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的情绪，但马上又消失了，如果不是凤希注意看着他，估计还发现不了呢。
“那丫头能力大着呢，你别看她没心没肺的样子，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
鲛人似乎不为所动。
“盘古大神和离火大神开天辟地后，天下分为四大族群，一为妖族，二为巫族，三为灵族，也称精灵族，四为神族。”
凤希踱步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峰，静静地陈述着，虽然有些突兀，但又似乎很自然。
“后来一些妖族在成神的过程中魔化，加上一些神仙堕入魔化之境，逐渐衍生出魔族。”
“女娲造人后，又有了人族，人族的寿命不长，其死后的执念又衍化出鬼族。所以天下族群便又成了七大族群。”
“那鬼族生活在冥界之中，那里有一条路叫黄泉，有一条河叫忘川，有一座桥叫奈何，有一个望乡台，有一块三生石，还有一望无际的彼岸花……”
她淡淡而清冷的声音缓缓地陈述着，也似乎在回忆着，声音里有着淡淡的忧伤。
“本来，那里是容纳人族死后的归灵之地，慢慢的，修行的各族如若不能跳脱执念，同样也会归往冥地。”
“又有传说，那忘川其实是与天地同开，与盘古大神和离火大神一起现世的。忘川之水，喝上一口，便忘了前世今生，从头再来；而忆川之水只喝上一口，便又忆起从前种种。”
“在很多万年前，有一天，那忆川突然失去了灵性，就只是一条普通的冥界之河，想来，这忆川本就是承载了太多的执念而从忘川中衍生出来的，也许是承载了太多生灵死后丢弃的七情六欲，最终也有厌倦的时候，所以，最后从冥界中消失，不知所踪。”
凤希就像讲故事一般徐徐道来。
然后就收了口，不再说什么。大殿中只听得清风徐来的婆娑声。
角落中的鲛人看着凤希的背影，眼里若有所思。
而殿外虚空之中，怀里抱着小牛牛的忆川灵珠，也是偏着头，若有所思。
“主人说的是你吗?”树叶婆娑中，传来小牛牛萌萌的声音，在静静的空气中显得异常的清晰。
“呵呵，”心虚的笑声，“怎么可能呢？这么明显骗笨蛋的话，小牛牛怎么能相信呢！？”虚空中的小丫头敲了一下小牛牛那不太好下手的脑袋。
“笨蛋哥哥不在哦。”小夔牛声音里有些低落。
“我说你是天地间独一无二的夔牛你信不信啊？”灵珠随口问。
“信啊，本来就是……”
“就说你跟那个笨蛋……啊？什么什么什么？刚才你说什么？”丫头本来还按照自己的思路教育着牛牛，脑子慢半拍地接受到另一个信息，然后受惊吓地尖叫了起来。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意思啊？”小牛牛吓了一跳，从忆川灵珠的怀里挣扎着跳了出来，“咻”的一下蹿出老远。
“喂！等等！”灵珠忙追过去。
“怎么了？灵珠姐姐，你追着牛牛干什么？吓牛啊！”小牛牛看到气势有些大的灵珠追来，以为怎么惹到她了，赶忙以更快的速度飞跑了。只听得一惊一乍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凤希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陈述中，听到外面偷听的一人一兽的动静，唇角不禁暗暗掀起。
角落里的鲛人虽然眼里有些惊异，但唇角同样也抑制不住地轻轻掀起，露出一丝笑纹，霎时间温润如玉，无限风华。
“那日，我在离渊遇到了鲛王和鲛后带着一队人马在追杀鲛人的公主。”凤希仍然是轻轻地说着，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角落里的鲛人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在消化着这个消息，又似乎在回忆什么。
凤希不再说什么，回到床榻前面，探查着小师弟有没有一丝丝可能苏醒的迹象。
屋内一时又恢复了安静。
而鲛人平静的面容下，其实并没有他外表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是的，早在他恢复知觉时，他已经什么都记起，毕竟，自己并不是像那“石像”那样复杂的魂飞魄散，只不过是一场简单的兄弟阋墙，再加上被烧灼得肌肤损伤严重，但并没有烧掉自己的记忆。
他只是选择沉默，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这样静静地发个呆，在发呆中放逐自己。
可是，似乎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真的做到不闻不问。
小姬儿怎么了？自己好像已经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从她出生到自己出事，似乎从没正眼看过她一眼。只忙于沉浸在织绩在自己的怀中消失成泡沫的事实中。
那段时间自己不知痛了多久，也不知在心痛中麻木了多久。
如果没有伏浪，鲛族未免会惊慌失措，所以，他要鲛王之位，给他好了，他要半烟，给他好了，反正不过是一个捡来的自己从未正眼看过的女人，她存在的价值就是带带姬儿，自己从未让她靠近离自己三尺的地方，更没有同床共枕过。
反正织绩离开了，自己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当初从那腌臜之地存活下来，以为最终可以解脱了，谁料遇到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不知给自己吃了什么，又这样迷迷糊糊地活了几百年。
原来她叫灵珠，原来她和冥界有着那样的联系。原来的织绩也有着那样狡黠的神态的。
姬儿，原来姬儿已经成年了，已经成年几个月了，织绩也离开自己那么久了！
漫天的忧伤又紧紧包裹着他，让他窒息。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和织绩缱绻的日子，如果他们不要孩子，也许此时他们还在继续过着那样的生活。
这样想着，他的双眼就已发红，接着两滴清泪滚落而下，变成艳红的两颗珠子。
他机械地接住，怔怔地看着这两颗珠子。
当年他的鲛后死去的时候，他没有流下一滴泪，不是未到伤情处，而是一直在拒绝这个事实，整日里为爱痴狂，犹如行尸走肉。随后又遭逢大变，以为也将化作泡沫，谁知又活了回来。
在这几百年里，醒着也好，浑噩着也好，他的脑子其实都是清明的，只是不愿接受外界的打扰，只想静静地想织绩。
但是，经过九死一生，几百年的沉淀后，那一直被郁积着的忧伤，终于还是被不经意的勾带了出来。
鲛人泣泪，泣泪成珠，这珠子也是分有等次的，只这如血之珠，是上上品级。因为鲛人本就是一个乐天的族群，轻易不落泪，即便落下，也不过是一般品级的白珠子、粉珠子，这等艳红的珠子，哪怕是在整个鲛人历史中，似乎也是闻所未闻。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圆润晶莹鲜红欲滴的珠子，心里似乎有什么慢慢开朗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