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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石中人(上)

七日后,华山脚下。

山下华阴小城因依附着华山派的威名,人气颇为茂盛,呈现出一片繁华的景象,尤其铸剑、镖局两大营生形成聚集效应,皆打着华山派的旗号,也招揽了不少生意。大街上随处可见青衫磊落、长剑傍手之身影晃过,便是华山派尚未出师的弟子们。

小耳打算扮成华山派弟子混上山以方便行事,恰巧遇见这么一位不肖弟子,趁着下山探亲之际与姑娘喝了一个面红耳赤,正跌跌撞撞走在小巷子里,几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他把手中长剑拄在地上,翻眼四顾张望,忽然瞥见身侧空荡荡的巷子里飘然出现一位白衣美人。不知道是不是他醉极眼花,美人竟然对他嫣然一笑,还向他伸出手来,指节向内弯曲,示意让他过来。这糊涂蛋的第一个反应是遇见仙女下凡了,不禁“嘿嘿”一笑,摇晃着跌步靠近过来,口中念念有词:“神仙姐姐有何吩咐,弟子愿……赴汤蹈火……”

小耳曲指朝糊涂蛋的额头上使劲儿敲打一下,因笑道:“你小子不好好学剑,偏偏跑来喝花酒,老师常说玩物丧志,你竟然不听老师的话,这就不乖了!”糊涂蛋听着她柔中带俏的语声,又自“嘿嘿”一阵痴笑,不知云里雾里,但见他白眼一翻,身子左摇右晃,眼看就要跌倒的样子。小耳连忙伸指点了他的定身穴道,让他可以勉强支撑一会儿。当小耳走出巷口的时候,已然变身成为一名俊俏的华山弟子,手中拿着剑,肩头背着包袱。忽听身后一声跌倒,回头但见那位身上只剩白衬衫的醉酒弟子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小耳蹙眉微笑道:“这样就乖了,你好好睡吧,姐姐还得上山一趟。”

华山风景以险奇著称,绝壁千仞,如刀削斧劈,山道便似蜿蜒在竖立的刃口之上,狭窄处仅可容一人通过,犹如行走在刀口上一般。迎面与许多华山弟子擦肩而过,小耳唯有低头装作不识,过苍龙岭至莲花峰,终于让她找到本门藏经洞。

藏经洞收藏有本门历代前辈高人所创的武学绝技,以供后来弟子瞻仰学习,小耳混入这些弟子其中,开始在典籍中寻找有关紫霞神功的记载。石洞分为左右两室,左为剑宗,右为气宗。剑宗室所藏者皆是一些剑谱图录,除了书架上的秘笈外,石壁上还有许多似是即兴挥剑所留下来的剑招遗痕,弟子们正凝神观摩,挥剑比划。小耳心想紫霞神功属于内功心法,理应藏在气宗室才对。待转入气宗室内,却见十分冷清,只有小耳一个人进来。看来学剑者只重剑招的速成,往往忽视内功的修炼,未免有些急功近利。不过这样也好,方便了小耳寻找盗取秘笈,而不必时刻担心被人发觉。

紫霞神功的记录赫然在列,小耳连忙从书架上将其抽取出来,左右四顾无人,便快速翻阅起来。秘笈开篇记载了一个故事,告诉世人此等神功的由来。传说剑祖吕洞宾在华山玉女峰修仙之时,偶然得见紫气东来、霞光漫天(或许是太阳光中的紫外线在云雨之间折射冰晶而显现异彩的一种突变气象),仰望日月九九八十一个昼夜不曾合眼,但见天地之间日月交替周而复始、经久不息,忽然福至心灵,脸上紫气大盛,不经意催动起丹田深处一息真元。这一息弱弱的真元,自神庭、期门、环跳、曲垣、阴市、三里以迄神封七穴之间自成一个小周天,然后窜出云门、中府、巨阙、章门、京门、季胁、太仓等七穴,再成一中周天,就在他呼吸吐纳之间,这口真气竟然循环不息、充盈饱满起来。一年后练成紫霞神功,内力纯正阳刚,自号纯阳子,而将神功秘笈藏于绝壁山洞,留待后世有缘之人。

据说修炼此功可带动人丹田真气达致活泼妙用的境界,强者愈强,犹如长虹贯日,无远弗届。打个比方来形容:这紫霞神功好比千年之后世人建筑水坝,复在坝底装置一台巨大的发电机,借奔泻而下的洪流催动机器运转发电然后再将水势引回渊源所来之处,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不息。然而小耳此时并不能体会其中的妙处,只关心练功的心法,于是继续往后翻阅,结果却令她大惊失色,故事之后只寥寥一语——

神功心法失传久矣,后世弟子无缘得见剑仙真传,不幸哀哉!

初读这两行字,小耳不禁心头一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连忙往后面翻看几页,结果发现全是一页一页的空白,似乎是在等待后世来者再将神功的心法添写上去。在这一刻,小耳的内心几欲崩溃,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紫霞神功。在这一刻,小耳忽然深深的想念起丁青——丁青本来就是华山派的弟子,恐怕早就读到过剑仙吕洞宾的故事,又岂有不知这个故事其实是个传说、世上本无紫霞神功?他之所以愿意替换小耳作为人质,只是想让小耳远离慕容莲城的陷阱,他留下来是必死无疑,而小耳或许还有一丝生的希望。在这一刻,小耳却完全忘了丁青临行前的叮嘱,忘了去寻找姜羌前辈以解她身上之毒。

在这一刻,小耳仍抗拒着接受这个结局。他想起金禅临死前言之凿凿的忠告,还有慕容莲城答应放她来华山盗取神功心法,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合起伙儿来欺骗她。他们为什么要如此欺负、作弄一个武功低微的弱小女子,要杀她还不是易如反掌?

为什么……在眼眶中凄凉的泪水滑落之前,小耳忽然心念电转——当今江湖中武功最厉害的两大高手斗个你死我活,哪儿会有闲心来作弄她一个小丫头?两人的举动同时指向一个隐然的意图,就是引诱小耳上华山,至于两人背后都有什么动机,暂时还不得而知,但是小耳相信神功心法或许真的存在,只不过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而已。况且秘笈中也只是说心法失传已久,并非说不存在,小耳决心找回失落的信念,绝不可辜负师父。

小耳感觉眼中越来越干涩,纸上的字亦变得十分模糊,却再也找不到有关紫霞神功的只字片言。她使劲儿眨了眨眼,殊不知夜幕已悄然降临,天色暗淡下来。

月圆之夜。

洞口外月光幽白,山峰嶙峋似鬼,圆月之下透着阴森。石室内只剩下小耳一个人,心头不禁掠起强烈的焦虑和莫名的不安。焦虑是因为找不到紫霞神功的心法,翻看的秘笈越多就越令她感到心慌,结果恐怕会令她失望。而不安的情绪则是来自一个很奇怪的感觉,她感觉幽暗之中似有一双眼睛正盯着她,不知道有什么人藏在鬼祟的地方悄悄注视着她,或许是因为做贼心虚,背后仿佛总飘荡着什么幽魂,令人从心底发起怵来。

借着照进洞口的月光,小耳不禁回头朝背后的石壁望了一眼。忽然瞥见石壁上一处突兀岩角上有一盏油灯,于是小耳取出火折子,过来点亮油灯,昏黄的灯光洒满石室,终于让小耳感觉心头稍安一些,不由得四下打量起石室内的环境。但见坚硬的石壁上刻写着三个黑沉沉的大字——思过崖,旁边是一尊巨大的剑仙石像。如果是用利剑在石壁上刻字,相信挥剑之人内力必定十分深厚,才可以力透石壁,否则非将剑锋折断不可。

而在“过”字上,延伸出数条向外辐射的裂痕,犹如被人重重的砸了一拳,几欲将石壁砸裂开来。突然“砰”的一声震响,似凭空爆出一记闷雷,仿佛真的有人挥起铁一般沉重的拳头猛地砸在石壁上。霎时间一阵幽乱纷飞的声响在头顶上惊悚掠起,沉闷的震响惊起了躲在石室顶壁幽暗之处的一群蝙蝠,发出的幽鸣令人心惊肉跳,晃出一片乱影,带着一股仓皇之气飞逃出洞口而去。小耳不禁吓了一跳,害怕那些蝙蝠会蜂拥扑到她身上吸她的血,连忙抱着头躲到角落里。她十分害怕这种鬼祟之物,突然窜出来就像鬼一样吓人。

待过了一会儿,惊悚的气息尚未散去,如闷雷一般的震响再次响起,原来真的有人在锤击石壁。令人感觉十分惊奇的是,声响的出处竟似是来自石壁的另外一面,而石中人一再挥拳锤击的地方,就在思过崖的“过”字之上,难怪会呈现出一道如此奇怪的裂痕。但是小耳不敢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用拳头在锤击石壁,因为这样非将拳头砸烂不可。

“是谁,谁在那里?”小耳大着胆子问了一声。

怯懦的声音在石室内回荡,自然也飘进了石缝里面。石壁另一侧没有再响起锤击石壁的闷响,过了一会儿,竟然有个声音传出来,石壁里面果然有人在——

“小师妹,这么晚了你还不走,难道你不怕鬼吗?”

小耳事先并不知情,最近两三年思过崖上经常会冒出闹鬼的传言。当有弟子在此面壁思过的时候,时至夜深人静,石缝里忽然传出人的声音,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吓得那些胆小的弟子失魂落魄,不敢再独自上思过崖,事后却被人嗤笑胡言乱语,只是想逃避面壁思过的惩罚而已。如今看来这个传言是真的,石壁里面当真有些鬼祟的东西。

小耳定了定神,心想能回答她的话,那就一定不是什么鬼,而是一个奇怪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困在石壁里面。她甚至凑近石壁上裂开的缝隙,试图看清楚另一侧的情形。石缝里面十分幽暗,但是微微有光,隐约瞥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头发和胡子都很长,完全看不清楚那人的脸。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小耳在窥视他,猛然转过头来,满脸散乱的头发之间,透出两道蓝幽幽的凌厉目光,盯得人心头一颤,吓得小耳又退开两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石壁里面?”小耳又不禁问道。

“我?我是一个犯下大错之人……你知不知道思过崖这三个字的含义,它们其实是为我而设的,就像一道咒语,令我不得出去,长年在此思过。”石中人幽幽回道。

“你被困在这里多久了?”

“多久?我也不太记得了,应该快有十年了吧。”

想不到石中人的处境竟是如此凄凉,石壁两侧悄悄陷入一阵沉默。

“如果我没有猜错,小师妹是不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呢?已经很久没有人跟我说话了,你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帮你。”过了一会儿,石中人忽然反问道。

“我在找紫霞神功的心法。”石中人的这一问,莫名激起了小耳心头一丝希望。

“紫霞神功?那是气宗至高无上的内功心法,凭你小小年纪的浅薄功力,就算找来恐怕也没什么大用处,你找它做什么?”

“我找它是为救人,莫非你知道神功心法的下落?”小耳急切问道。

石中人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仿佛在百无聊赖的孤独寂寞中,终于撞见了一件十分有兴趣的事情。石中人冷笑道:“我在这里快十年,你说藏经洞里会有什么事情能逃过我的耳目呢?他们把重要的内功心法藏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人半夜跑来试图盗取秘笈,甚至有人违犯门规偷偷跑来这里幽会,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至于你要找的紫霞神功……”

“在什么地方?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小耳已经迫不及待。

石中人似乎欲言又止,“我当然可以告诉你,不过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事?我都答应你!”

“你听好了,如果你能推开剑仙的石像,我就告诉你神功心法的秘密。”

小耳忽然明白过来,石中人这是想诱导她助其逃脱而已,或许剑仙的石像正镇守着出入的洞口。巨大的石像似有千斤重,以供弟子瞻仰跪拜,从来没有人想到要移开它,而石中人与石像之间似隔着什么更是拿它没有办法,于是试图打穿石壁,却一直没有成功,看来功力还有所欠缺。虽然小耳求取心法的心情十分迫切,此时仍不免怀疑起石中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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