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珠的眸子里充斥着一股嗜血般的怨毒,仿佛透过这种眼神,她要将我在她目光的凌迟下撕成碎片。
“三天!我死了两个弟弟!”她竟然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我垂下湿淋淋的眼睫。赵椅,赵楒,都死了。
“我就是……天煞孤星啊!”
我动了动苦涩的嘴唇,慢慢挪动自己的身子,将头轻轻地想往常一样枕在赵椅的腿上。
然后我将笛子靠近嘴唇,想象着赵椅吹笛的样子呜呜地吹起来。
我并没有学过乐器,却只学会了那一首曲子。
“雾失楼台
月迷津渡
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
鱼传尺素
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
为谁流下潇湘去……”
我吹了一遍又一遍,可赵椅却再也醒不过来了。
“妹妹!”串珠好像刚刚得知我在这里,急的一头的汗,见此刻赵椅冷冰冰的尸体躺在地上,不禁吓得尖叫一声:“椅弟……怎么了……”
我的眼泪随着呜呜的笛声泻出来。
“雾失楼台
月迷津渡
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
鱼传尺素
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
为谁流下潇湘去……”
“雾失楼台
月迷津渡
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
杜鹃声里斜阳暮……”
……
故园飘渺,江山易主,我如今不过一叶浮萍,思亲尚不敢再提,奈何老天你还要夺我至亲?!
赵金珠清醒过来,恨恨地看着我,三步并作两步地向我走过来,上去对着我的肚子就是重重的一脚。我忘记了反抗,痛苦地捂着肚子蜷缩成一个极为卑微的姿态。
我甚至开始迷信地觉得赵椅……真的是被我克死的。
我这才发现,我对这个时代里出现的人物已经产生了如此深挚的感情,以至于我甚至想要拿自己的生命去换赵椅的一条命,如果可以的话。我就是赵金玲,北宋的末代帝姬赵金玲,和赵椅淌着一半相同血液的赵金玲。
赵金珠左一拳又一脚地施加在我身上,我痛得快要窒息。
“你才多大?你怎可心肠这般的毒……”赵金珠一面骂着,一面止不住地哭。
“贱人,你还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两个弟弟啊……”
“别打了,再打下去,金玲会死的……”串珠死死地护着我,“啊!”她的额头被摔出了血迹。
“你给我滚开,今日我就是要活打死她!只有她死了,才不会害了我们这群人!”
“串珠姐姐,你走罢,别管我……”
泪眼婆娑中,我隐约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向我的方向靠近。但我的心脏似乎已经停止了跳动。我木讷地用手背挡住眼睛,却挡不住指缝间泻进来的刺眼的阳光。
“纯福帝姬!”
马蹄声在我身后停下来,我听见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我靠近。
阳光处被阴影遮盖。
我身子一轻,被一个少年掐住双腋抬了起来,抱在怀里。
“对不起,纯福,我来晚了。”
我的眼泪终于成为决了堤的洪水,浸湿了少年胸前的一大块衣襟,我洇着泪眼委屈地搂住他的脖子,哆哆嗦嗦地抽泣道:“我哥哥……我哥哥赵椅……他死了……我是个煞星……会……克死身边的所有人……是我……是我害了他……”
少年用宽大的手掌护住我的后脑,紧紧地将我的脑袋贴在他的胸口。有那么一刻,他的心被这个哭成了泪人的小女孩牵痛了。
“我求求你了,你救救他好不好……我不要他死……我不要他死……”我想到了娘,想到了赵楒,想到了赵椅那日背着我在御园里赏梅,我抽泣得像一个得了失心疯的人。
“纯福,先不哭了,人死不能复生。”
“为什么……为什么自始至终他们一个个总是抛弃我……”
“好孩子,别哭了。”王成棣的手在我的后脑勺轻拍了两下,“你可还记得、三个月前我还没有兑现你的一个条件。”我闭上哭得生疼的眼睛,脑子乱哄哄的,仔细回忆方想起来那日坠入池中,我曾赌气要求他做个赔偿的事。
我抬起湿淋淋的泪眼怔怔地望着他。
良久,我听见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王成棣渐渐抱着我站了起来,“我带你走,让洵德帝姬照顾你,好不好?”
赵金珠错愕地抬起头,“她是煞星,她会克死你!”
“她不是。”
——“大人!”赵串珠从地上站起来。
她有些腼腆地轻启朱唇,两眼泪汪汪地看着王成棣,她多希望那一眼能从他的眼中博得一丝怜悯。
可她没有说出口。
成棣顿了几秒问道:“姑娘认得在下?”
串珠失望地摇头笑了笑:“不认得。”原来他根本不记得那个被他救过的串珠。
王成棣递给我一块绢白的手帕让我擦擦眼泪,又说道:“我是专程过来寻你的。”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个金国来的通事,我冲他点了点头,于是他抱着我上了马。
马蹄扬起的灰尘将那块令我伤心失望的土地越抛越远。我捂着脸哭了很久很久,昏昏沉沉的,我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
火光噼里啪啦地照得我紧闭的眼皮忽闪忽闪的,我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出了一头的汗,睁开眼睛一看已经是黑夜了。
因为这几日哭得太厉害,鼻子和脑袋都痛得难受极了,我揉了揉胀痛的脑袋,用胳膊肘支撑着身子勉强坐了起来。
“你醒了。”王成棣淡淡地招呼了一声,从篝火炉上端下一碗汤药,然后坐到榻边细细地吹。
“你可知道你做梦都说了多少胡话。”
王成棣舀了一勺苦黑的液体,低头又吹了吹,送到我唇边:“来,喝点姜汤暖暖身子,我探了探你的脉象,身子不久前受了伤,可经不起再这么折腾了。”我有些迟钝地愣神了半响,这才想起来我已经被王成棣从四批宋俘营里带走了。
我看着那勺送到我嘴边的姜汤,视线突然间就模糊起来。
……
“好妹妹,这药是我熬了一个早上的,你现在还虚着,你就听话喝了它罢!”
……
曾经在宫里也有这么相似的一个场景啊!
可那个人,已经死了。
我垂下眼睫,用手挡住那药碗,使劲推了一下,表现出我极力的抗拒。
王成棣察觉出了我的异样,端着药碗的手僵持在半空中,以为是我怕苦,便问:“你是不是怕苦?你喝完了它,有蜜饯给你过过嘴的,就不苦了。”
我摇摇头,用手裹了裹被子面朝里躺下,严严实实地捂住了我的脑袋。被子随着我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现在不想做任何事情。
他愣了半晌,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搁下了药碗,往床边退后了一步立在那。
“你哥哥,我已经找人替他埋了,就在燕山。”
良久,我从被子里发出懵懵的一声回应,带着浓重的鼻音:“谢谢……”
赵椅埋在了大宋的土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