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道童领着马金凡、阿林穿过曲折的走廊来到了三清大殿。——智慧真人正在大殿西偏殿的三官堂里等候着他们。
马金凡低声吩咐阿林：“我与智慧会见时，你可去找适才那位胖道士，设法向他要一张这云岭观的简图来。看来他在观内的序位仅次于智慧真人。”
道童引马金凡进了三官堂，马金凡抬头见堂正中盘龙太师椅上坐着一位瘦骨嶙峋的老道士。老道士头戴莲花冠，身披黄罗道袍，脚登细麻云履，手拄一根神仙拐，见马金凡进来忙徐步上前迎接。马金凡拜揖，分宾主坐定，道童献茶毕。老道鞠躬开口道：“小道智慧拜见施主先生。偶染微恙，有失迎迓，望乞鉴谅。”
马金凡见智慧庄重严肃，举止雍容，一对灰蓝色的眼睛冷漠无光。只是唇上和颔下那两撮山羊胡子稍稍损减了点仪态风度。
马金凡道：“在下马金凡一家因避风雨，借宝观权歇一宵，不意正逢遇宝观喜庆之日。老仙长百忙之余如此盛情款待，心中十分不安。”
智慧淡淡地说道。“马施主乃我盘山地区警方要员，能到我云岭一宿，实乃我道观之光荣。敝观虽简陋，好在房舍不少，不知施主先生对东楼住处尚感满意否？观内诸事冗繁，杂务缠绊，我观如有安排不周之处，还望局长大人海函。”
马金凡笑道：“道长真乃消息灵通，真是‘稳坐三清殿，全知天下事’。令马某佩服。东楼那套房间不仅幽雅清洁，又宽舒明亮，内眷十分满意。在下就此再致谢忱。明日拂晓，即启程赶路，不劳仙长相送。”
智慧道：“不知马施主先生对敝观形势作如何观？”
马金凡笑道：“我见宝观山势厚圆，位座高深，三峰壁立，四环云拱，内勾外锁，大合仙格。就是那终南山真阳观、蓬莱山大罗观、阆苑山奉仙观、龙虎山万寿宫、青城山上清宫、武当山轩辕宫也不过如此。老仙长能主持宝观，真乃前世修成荣业。倘无功满三千，行圆八百，哪得有今日？”
智慧微笑：“施主先生溢誉了。小道生性愚顽，慧根甚浅，忝居此观，也无非是依科设仪，敷衍功课，学些丹术，讲些内养，哪敢望他日能修得正果，羽化升仙。”
马金凡正色道：“我见道教有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宫观遍布海内，神仙千千万万，如何亦有学道不成，反折了性命的？”
智慧一愣：“敢问施主先生此话何意？”
马金凡笑道：“老仙长岂忘了去年来这云岭观虔诚求道的三个女子？”
智慧微微不安，说道：“敝观有上百道众，每日来观内烧香求愿的人成百上千，内中亦多有虔信的女子。只不知施主先生说的是哪三个女子？”
马金凡道：“宝观向警方申报备案的三个少年女黄冠：一个姓刘，一个姓黄，一个姓高。在下只想打问清楚那三个女子如何死去，以便在案卷中注明详细。”
智慧慢慢点了点头，淡淡地望了马金凡一眼，说道：“记起来了，去年夏天……”他挥手示意一旁侍候的青衣道童退下。
道童唯唯退出。智慧接着说道：“去年夏天，从省城来了一个年轻女子，说是姓刘。到了这里便病倒了，莫天师还亲自为她按过脉息，但……”
他突然止住了话头，两眼紧张地盯着殿门。马金凡急忙转脸看看是谁进来，只见那殿门反倒轻轻关了。
“这些讨人生厌的伶人！不敲门就往里闯。”智慧气愤地骂了一句。
马金凡道：“听说刘小姐得的是一种悒郁之症，我只想问问是谁做的诊断或验的尸？”
“道清验的尸。就是适才在观门外恭迎马施主先生的那位胖胖的道人。他不仅是观中的高功道人，且医道高明，观里道众但有生病捉药的都来求他。”
“原来如此。第二位是黄小姐，听说她是在宝观里自杀身亡的。”
“马施主先生说的是。黄小姐是个非常聪明颖慧的女子，专修《清静经》。可惜得了个狂躁之疾，犯起病来，大叫大闹，激忿异常，人不能阻。原来我想收她当弟子，无奈……那病不可救药。后来服毒自杀了，她的尸身抬回了她的家中，便埋在她家后面的万花岗了。”
马金凡点点头：“那么第三个呢？高小姐听说也是自杀的。”
智慧正色道：“不，高小姐之死乃真属不幸。她才华出众，所颂经谶过目不忘，人也长得清秀玲珑。只是生性好动，胆大无畏。一日出山门不远的天桥上观玩，不慎坠入万丈深涧，连尸身都没找到。”
智慧的脸上露出怆痛的神色。
马金凡深叹道：“难怪高小姐的案卷里没有验尸记录。对，适才仙长提到莫天师，莫不就是在宗教界颇有名气的‘上清国师’莫一鸣？他可是海内正一教的一代天师，后来听说拜别众弟子，带了一个葫芦，一根仙杖，十几卷图经飘过海，云游仙山，不知现在又获何种殊荣？”
“施主有所不知，莫天师游罢海外三山，转道来到敝观驻息。他见敝观仙气缭绕，钟灵毓秀，云是万古精英藏于此山，便立定了一个志愿，有意永栖敝观，潜研经典，修养真性。小道以此为敝观荣光。莫天师来敝观已有两年，观中但有大法事，立坛建醮，照例请他主持。平时与弟子讲论道法，亦从不妄自尊大，高不可攀。些小之事也不殚劳累，事事躬亲。只因天师他德性纯全，道行非常，故观里上下人人敬畏仰服。”
）马金凡想到他也应须对这位名重海内的高道作一次礼节性的拜访。
“莫夭师现在观内何处居住？”马金凡问。
“天师驻歇在西南塔楼紫微阁。施主先生不忙先去拜访，少顷施主先生去大厅里看演戏便能见到，施主先生在大厅里还能见到容太太和她的女儿丁彩玲。容太太笃信神仙，平生最崇仰九天玄女、碧霞元君，丁彩玲亦有出世之念，欲来敝观当道姑。敝观从不接纳女弟子，只容她们在观中修行一段时间，然后报了牒文，颁赐名号，遣发去它处。呵，施主先生还可见到”秀才”郭云鹏，他最善吟诗作对，已在此住了半个月了。施主先生你来之前他们便是敞观的客人，除了他们便是邢经理戏班的那一群疯疯癫癫的伶人了。施主先生想来对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戏文不会感兴趣的。”
马金凡道：“按照世俗观念，把唱戏的人看得很低贱，说他们是下九流。其实这是不公正的。演戏能给我们乏味单调的生活带来欢娱，有时甚至给我们以有益的启迪。尤其是那些历史剧目能使我们对三皇五帝以来的列祖列宗产生崇敬之情。”
智慧道：“我们要戏班演的是神仙道化，观中道众把看戏机为最大乐趣。施主先生随我一起去大厅观赏吧。戏演了一整天，此刻恐怕已到最末几出了。演完戏，膳厅里还大排斋供，水陆俱备，施主先生不可不赏光。”
马金凡欣然答应。他正可乘此机会将云岭观里的人物观察一遍，暗中查访那三个女子的隐情以及适间仓库里发生的那奇怪景象的究竟。
智慧走出法位，推开殿门，四下细细遍觑，并不见有人迹走动。乃放下心来恭敬引马金凡向演戏的大厅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