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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罗冬勤住的“四不回”自然角落,离桃阳镇政府只有二里来地。镇政府在西边,“四不回”在东边,两厢相望,中间隔着那条桃阳河。从这边一条水泥路走去,跨过一座石拱桥,再拐过一座小山包 ,“四不回”就到了。

罗冬勤的家座落在山包下的村口一棵大柏树下面,门口对着桃阳河。罗冬勤的住房是新建不久的二层楼,建筑面积有三百多平米,是乡村那种上落“四房向厅”和下落“两房向厅”的老式建筑。桃阳人大都喜欢这种上下落都带厅的结构建筑。

郑其扬总是称罗冬勤这座新建楼为“小白楼”。因为这座落从里到外、上上下下一式都贴着白色瓷砖。四周圈有绿地,又是在那棵苍翠的柏树荫下,远远望去,白瓷砖的楼壁就十分显眼。罗冬勤不惜重金在“四不回”建上这座贴着白瓷砖的小白楼,似乎是在告诉人们,这几年他赚了钱,在“四不回”角落里自己也可算个富有的土财主了。

郑其扬把摩托车停在大柏树下。小白楼右边场地停着一辆东风卡车,郑其扬一眼认出这辆东风卡是罗冬勤矿石生意合作伙伴凸眼辉的。

进了小白楼,凸眼辉果然在客厅里坐着。

罗冬勤见郑其扬到了,便向他打起招呼:

“郑主任,我们有好几天没见面了。”

“是有几天了。”郑其扬附合道,转对凸眼辉说:“你好呀,老许。”“你也好!郑大主任。”凸眼辉回说。

“都好都好!”郑其扬顿顿头,“今天你的东风车哪能有空,能在这里逍遥?”

“几块钱不赚,一头猪哥一头土坯,满桃阳转,皇帝老爷都管不着。”凸眼辉打趣着说。郑其扬朝凸眼辉看了一眼,凸眼辉转动着他那双凸眼,凸眼辉有事没事总是习惯性地轮动着他那双青蛙眼。他的五官因这双凸眼确实是有些凶魂。郑其扬经常想,罗冬勤怎么会交上这样一个凶神恶煞来生意场上合伙呢?罗冬勤之所以会和凸眼辉搅在一起,看上的也许正是凸眼辉这脸的凶神恶煞。原本两人是不在一起的。自从凸眼辉发生了那个震动桃阳镇的敲诈大矿主林日寸的重件,凸眼辉一夜之间变成“凸眼匪”,名闻遐迩。“凸眼匪”因祸得福,林日寸白白送他那部东风车。罗冬勤这时才瞅准机会把“凸眼匪”收罗门下。一个出车出工,一个出钱投资,两人终于干起了采运矿石的营生。郑其扬因为和罗冬勤的这层关系,也就和“凸眼匪”相识。只是相识,不是像罗冬勤和凸眼辉的那种深交。郑其扬有时在火车站监管站和他见面,或在罗冬勤家里这种场合照会,郑其扬也只是出于礼貌向他点个头问个好,聊几句闲话。

罗冬勤倒了一杯茶给坐在他对面的郑其扬,接着说:“今天叫你来,是许力辉有一事要你帮忙”。罗冬勤指着凸眼辉说:“具体情况,许力辉会告诉你。”凸眼辉接住罗冬勤的话头瓮声瓮气地说:

“最近矿上都在传说,税务局要矿主交一种‘矿产资源’的矿产税。是不是有这回事?”

“早在半个月前就听说了。”郑其扬说,“不过,这矿产税,与本地镇政府无关,我们镇里收的是矿产管理费,矿产税是由国税局增收。”

“这我知道。”凸眼辉说,“据我所知,国税局要收的矿产税,他们不到矿山,也不由矿主自己申报,而是看每位矿主所产运出桃阳的矿石吨位来缴税。我听说国税局的依据是按你们货运场统计的吨数来计算收税。”

“这我也听说。”郑其扬说,“不过还没有正式通知镇政府。”

“但已经通知到每个矿主了,还说从六月一号开始实施。”

“那估计是这两天下发的通知。”

“所以,矿主们都有些急,大家都想到你这个监管站的郑大主管,他们托我来说情。”凸眼辉转动一下凸眼,“看你能不能把货场的矿石压缩一半,让矿主少缴纳一半矿产税。”

“你的意思是叫我瞒报矿石产量。”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

“瞒报少交国税,这可是个杀头的事。”郑其扬摇着头,并做出个砍头的手势,“别的好说,叫我向国税局瞒报矿石产量,这种事我可帮不上忙。”

这时,罗冬勤见郑其扬话里带着拒绝,忙上来插口说:“其实,矿主托许力辉来说,就是让你能通融一下。你把每个月的矿石产量报表另外造一份账目,专门应对税务局,而你们镇政府的账目仍然不变。变了,你也不好向镇政府交差。因为这样镇上的管理费就会少收。至于这样做有什么责任,所有矿主都愿意自己来承担,不会落到你这个造账的站长头上。这几天,矿主包括我在内,都开始到税务局搞公关。这个造假的点子也是那些被我们公关了的税收人员指点给矿主的。他们说,只要报税单上盖上镇政府的公章证明矿主的矿产量,他们就按账单上收取税费。”罗冬勤停了一下又说:“当然让你另造报表,矿主会给报酬,也就是提成。”

“具体提成是按三七开。”凸眼辉接上说,“你得三。矿主得七。比如一个矿主每月运出的矿石是六千吨,你给他压缩一半是三千吨,少报三千吨,每吨只算三元钱,就可白赚九千元,按三七开,你得二千七百元,矿主得六千多元。老板当然要赚大头,你得小头。老板不得大头,他们何必拐这样一个大弯,托我来说情呢?”

“每个月能有这么多的额外收入,不就你笔下少记一下的事。”罗冬勤解释说:“一年下来,就是三万多元。这还是其中一个矿主。如果其他十几位矿主都这样来操作,你一年下来就是几十万的收入了。”罗冬勤说着,又打了个圆场:“当然,这笔钱,你郑其扬一个人是吃不下去的。你还要和镇政府的主管,比如镇长、书记,还有那两个在监管站的两个小罗喽王晓义和陈仁发分着吃。只要你们上下口径一致,瞒过税务局。我看什么事也没有。这事完全可以放心去做。”

“我懂得你们刚才说的好处。但万一被发现,这偷税漏税的事,不要说杀头坐牢,最少是要受组织纪律处分的,严重的是要开除公职。”

罗冬勤回答郑其扬说:“哪会那么严重?”俗话说:“‘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你只要在办公室重新造一份表给税务局,再盖上公章,矿主就大把大把的钱往你的口袋里送。如此简单的发财机会,我不是看在你我多年深交的朋友份上,我还不指点你呢!”罗冬勤抹了抹自己的黑脸,说:“这样做,第一你帮了矿主的忙,也等于帮了许力辉的忙,同时也是帮了我的忙,我每年运出的矿石也有几万吨。这税收是给国家的,就像往大海里投进了一瓢水。何必呢?现在赚钱这么不容易,能少交一些税就是赚。”

“矿主还说,只要你肯这样干,他们承诺每个月月底把钱送到你手上。”凸眼辉拍了拍了自己的胸脯:“这事包在我身上。他们敢不给,我就把他们像拧林日寸那样拧到矿山下的桃阳河,让他们去喂鱼,喂王八!”

“这事还容我回去考虑考虑。”郑其扬对凸眼辉说:“如果可行,真像矿主们和你们说的那样没有后顾之忧,我再把情况告诉罗冬勤,由罗冬勤再转告你们,我们再和矿主具体洽谈。”

“这就对了嘛!”凸眼辉大眼珠一转,凶煞的脸上现出少有的一丝笑意。

郑其扬虽然口头这么说,看似答应了。其实心里并不这样想。他不想现在当面得罪这尊地痞加矿痞的凶神恶煞。凸眼辉与罗冬勤是不同的两类人。你得罪了凸眼辉,你在桃阳镇就没有好果子吃。他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亡命之徒。自己虽然是政府办主任,但他依然惧怕凸眼辉这种无赖地痞。不是有句“政府官员怕地痞,地痞怕警察,警察怕官员”这种循回往复的相互惧怕,相互制约的俗话吗?这只要不当面得罪凸眼辉,至于以后是怎样那是以后的事,现在先哄哄他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了。”凸眼辉眨了眨大眼瞪着郑其扬。郑其扬再次惋转地答道:“我刚才说过了,由罗冬勤转告你。具体操作还是有些难度。其中最重要的是双方都得保守秘密。”郑其扬对凸眼辉又交代说:“这事在外面可不能乱说,那会坏事的。一坏事就没法办了。”

“知道,知道。”凸眼辉连连点了两个头说,“我一定保密。”

说到这儿,罗冬勤已经把两瓶高梁酒摆上大茶几上说:“今天喝酒不到餐桌上喝了,就在茶几上喝。我们边喝酒边谈。”转口对着在二楼的妻子喊了一声:“汪茵茵,我们要喝酒,你去给我们炒几样菜。”

“好的,我这就去!”楼上传下他妻子的声音。随即一阵脚步声从楼上一直传到楼下后院的厨房里。

凸眼辉见有酒喝,打了一下响指,“OK”一声,拉住站起想要离开的郑其扬说:“你想走?今天不在这里喝几杯,我就把你拧到下面桃阳河去。”郑其扬看推不脱,就留下了。在乡镇遇到这种场合,都得逢场作戏,也就是说要撞枪口。

罗冬勤已经把酒打开,倒上三杯,再撕开一袋咸花生,三个人就先“干喝”起来。

当晚,八点钟后,郑其扬的摩托车在双阳村肖曼凤家门口停下。

肖曼凤家大门关着。郑其扬上去敲门。

敲声传进片刻,门打开一扇,肖曼凤闪出半边脸,一睨,认出站在门口的郑其扬。肖曼凤有点不敢相信地喊出声来:“是你啊,郑干部,你怎么这时才来?”

“现在又不迟,你中午约的就是让我晚上来的。”郑其扬喘着粗气说,肖曼凤似乎闻到他身上有股酒气扑出,但她没说他喝酒。

“对啊,我中午是这样说了,但还没最后说定,肖春兰就回了。要是约定你了,我哪会早早把大门关了。没想,你还真的来了。”肖曼凤现出几分喜出望外的神情,忙把另一扇门也打开,“你先进屋,我把你的摩托牵进来。”肖曼凤确是个细心的女人,她明白,今晚迎进这个男人将意味着什么,而接下来两人又会做出什么。她不能让周围邻居看见她夜间约了情人。女性天生的敏感,让她晓得像这种男人上家只能是悄悄地进行,除了避人耳目,还不能声张。把摩托车放在门口绝对是不合适的。所以她得把摩托车牵进门。继而,她就把大门关闭了。

关门后她把大厅的灯打亮了。

她抚摸着自己惊喜交集的胸口,双眼看着郑其扬,然后坐了下来。

郑其扬坐在塑料圆椅上,半扶着自己的头对她说:“给我一杯水。”肖曼凤起身倒了一杯水,她在手上拭了一下,水是温的,便递给了他,这时她闻到郑其扬身上那股酒味非常的浓烈。她问道:“你喝酒了?下午我们走后,你去喝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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