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够好,而她值得更好的。
……
阳光很好,黄暖的光透过高大的云杉照过来,暖洋洋的。可依旧是春寒料峭的时节,苏缓歌还穿着羽绒服雪地靴,黑色的羽绒服搭配白色的高领毛衣,将她本来就好肌肤衬得更加水嫩。她满脸歉意,眼前的人非但没有责怪她弄脏他的衣服,反而跟她说早上吃麻辣烫对胃不好。这让她内心的歉意更深。
沈慕为看到她一脸歉意,手里还拿着已经那个已经空了的麻辣烫纸杯,他伸手过去将纸杯拿过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里。而她愣愣地看着他,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意外。
“都打翻了,这个纸杯留着也没用。”沈慕为擦掉手指上粘的油,声音轻柔。
“喔。”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角。
沈慕为看到她这个小动作了,觉得很有趣。她“喔”的时候,还瞟了那个纸杯好几眼,对他点点头,眼里满是“煮熟的鸭子飞了”的那种遗憾。他拿起她给她的纸条,指尖从那三个字上划过,轻声念道:“苏缓歌。”
“对,请您务必给我打电话。”
“老板。”
苏缓歌看到迎面走来一人,而沈慕为因为背着,没有看见。那人声音挺洪亮,但他似乎也没有听见。直到那人走到她和他中间时,沈慕为才看到,问他是不是时间快到了,但他需要先换一下衣服,让魏若等一等。
他点点头,跟苏缓歌告辞。刚走出两步,又倒回来,从口袋里拿出两支棒棒糖,微笑着递给她,说:“打翻了你的早饭,我请你吃糖吧。”
苏缓歌看着手里的棒棒糖,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一个牌子的牛奶味。现在这个牌子已经很难买到,她也很久没有吃过。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是又说不清。不是她把他的衣服弄脏了吗?怎么他还请她吃糖?
“我叫沈慕为。”她正在出神的时候,又听到他的声音。他回头看着她,笑得温暖。
沈慕为一天的心情都很不错。
他帮魏若讲完讲座后,一直站在魏若办公室的窗户边上,带着微笑发呆。魏若走过去,递给他一杯水,也不说话,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对面是电气学院的小红楼,而魏若的办公室在二楼,从这里看过去,正好可以看见小红楼二楼的阳台。过了一会儿,魏若终于开口:“早上见到她了?”
沈慕为似乎意识到魏若在跟他说话,他回过头,问:“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我没有看见。”
魏若又重复一遍。
沈慕为垂着眼,看着手中的杯子,微笑着点头。
魏若拍了拍沈慕为的肩膀,喝了一口水,端着杯子,走回自己的桌子坐了下来。
沈慕为坐到他对面,说:“你早上不是看到了吗?所以才急急忙忙让源逊过来。”
“我……”魏若没想到他居然猜到了。
“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可她不是那样的人,”沈慕为轻声说,“她不会因为我听不见,就对我有不好的看法。何况,我也没有那么脆弱。”
是的,沈慕为听不见。
“这些年,大家知道我听不见时各种各样的反应,我已经习以为常。况且,我听不见是事实,这并不是什么不敢承认的事。”他笑容恬淡平静,可看的魏若心里一疼。他的确是因为担心那个女孩子发现沈慕为听不见,做出一些可能会伤到沈慕为的反应,才让邱源逊过去的。人是容易受伤的动物,越是在意的人的一些无意的举动,越容易变成刺伤人心的利器。越是在意,也伤的越深。魏若双手合十,撑在桌子上,一直看着沈慕为,神色复杂。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他避开魏若的眼神,“但她值得更好的。”
苏缓歌本来以为,至少可以在宿舍住到她找到房子为止。但是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林萍每天晚上依旧大声视频,她和王月月也谁都不理谁的状态持续两天之后,两人又好得如胶似漆。就这样还算平静地度过了四天,苏缓歌那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又听到两人在大声争吵。这次连周欣都站在宿舍门外,不敢进去。
她问周欣怎么了。
周欣问苏缓歌记不记得窗台上有个空的小陶瓷花盆。她点头说记得。周欣又说那是林萍前男友送给林萍的,但是刚刚被王月月不小心打碎了。王月月道歉,并且说去淘宝上给买一个一模一样的赔给林萍,可林萍不同意,说王月月是故意的。然后,两人之间的战火就烧成现在这样。
苏缓歌有些疑惑,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她问周欣:“是前男友送的?”
周欣点点头。
“那晚上跟林萍视频的那个人是谁?”
“林萍师姐的现男友。”周欣抬眼看着苏缓歌,说:“林师姐说那是她前男友送给她的最后的礼物,就算买一个一样的,也不是那样的意义。”
苏缓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又问:“她俩经常这样吵吗?平时看她俩感情很好啊。”苏缓歌问完就觉得多此一举,大吵大闹之后还不伤感情的友谊也许才是真的友谊。
周欣却叹了口气,说:“你搬来的前两天,她俩因为一瓶面霜大吵了一场。”因为林萍每天都用王月月的面霜,王月月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前两天早上林萍再去拿王月月的面霜用的时候,发现面霜用完了,就跟王月月抱怨说:“面霜用完了,你怎么也不提前买好!”王月月听了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林萍一直用她的东西非但不感激,用完了反而责怪她不提前买好。她对林萍说:“要用自己去买。”王月月说林萍太小气,用一点面霜都舍不得。于是乎,两人就又吵起来了。
“在这之前,林萍师姐还因为月月师姐跟她隔壁实验室的一个女生一起吃午饭吵架,因为林萍师姐特别不喜欢那个女生。”
女生之间的相处总是十分细腻,可能因为一些非常小的事情演变出十分大的裂痕。而且裂痕很可能藏在心里,表面上也看不出一点痕迹。然后不知道在哪一天就突然爆发,让人措手不及。
周欣对着苏缓歌吐了吐舌头,“要是还有别的宿舍可以住,我一点也不想住这里。也怪自己太穷了,没钱出去租房子住。”
苏缓歌对周欣笑了笑。她看了一眼屋里正吵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疲惫。而周欣站在门的另一边,倚着墙,拿出耳机听歌。她对周欣说屋里太闷了,想出去走一走再回来。
这座城市的夜晚,如今已经很难看到星星。夜里也是雾蒙蒙的。楼下几盏昏暗的路灯,只能让人勉强看清路。但也是这样的时候,女生宿舍楼下是最热闹的。小情侣躲在角落里,树背后,在每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地方,互诉相思,难舍难分。
苏缓歌将自己裹在围巾里,只露出鼻子和眼睛。夜晚总是比白天要冷,冰冷的风吹在脸上,让她心里平静了许多。她停在了本科时住过的那栋宿舍楼前,楼下也一样热闹,而她曾经的宿舍亮着灯,里面不知道住的是谁。她安安静静地望着那扇窗户,心里却像这夜晚的风一样冰冷。
曾经有那么多次,她站在那扇窗户边,微笑着跟他挥手告别。他就站在此时她站的位置,同样地笑着望着她。
最傻最天真的时候,也是最美好的时候。等人变得现实了,现实也就变得残忍了。在他变得现实的时候,她还傻,傻到有些不敢面对现实。所幸的是她傻过了,所以此刻才这样清醒。
宿舍楼的灯忽然灭了。旁边的女生急急忙忙跟身边的男生告别。男生笑着抱了女生一下,女生立刻跑开。女生没注意到站在旁边的苏缓歌,将她撞的踉跄几步。
怎么又想起那个人?她有些懊恼地闭上眼睛。说好了不提的。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有了他的生活。她的世界里,也不再有他的任何痕迹。
赵熙说她只是对曾经努力付出的那个自己念念不忘,而不是忘不了那个人。她也表示同意。过不去的过去只能是自我折磨,她从来不愿意这样为难自己。也许只是在这样冰冷的夜晚,一个人太过无聊,才会偶然想起来,曾经有过那么一个人。
仅此而已。
苏缓歌搬去实验室住了,实验室有双人沙发,虽然有些窄,但胜在地方安静。她不想每天在需要休息的时候,还要面对舍友们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争吵。唯一不方便的就是需要晚睡早起。每天只能等所有人都走了她才能休息,早上也要在实验室的人来之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罗凯华对此特别内疚,他跟苏缓歌说:“师姐,我堂哥要结婚,他之前的租的房子要退租,但得下周才能搬走。房子还不错,两室一厅,有阳台。就是地方有点远,到学校走路得半个小时,没有直达公交车,你要考虑一下吗?”
苏缓歌问房租多少。
罗凯华说的价钱对她来说有些小贵,但是比赵熙给她找的房子已经便宜不少,也不算远。她对罗凯华说好,但想先看一下房。罗凯华说他再催一催他堂哥,让他快点搬。
房东太太是本地人,人还算不错,也挺热情。听说苏缓歌是小罗介绍过来的,又是研究生,直说把房子租给苏缓歌她很放心。但她要跟苏缓歌签一年的租房协议,这让苏缓歌有些犹豫。因为一年的房租对她而言,不是小数目。
像她这样的博士或者硕士研究生,除了学校每个月发的补助之外,还有就是帮老师做项目,老师会给一定的酬劳。所以一般研究生会称呼自己的导师为“老板”。这几年她在国外,省吃俭用,还攒下一点钱。不过现在看来,那笔钱要全用来交这一年的房租了。好在马上就要工作,这段时间,省一省,也能过得去。
家里?上大学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跟家里联系过。也许,她没有家。
苏缓歌并没有太多东西,但罗凯华坚持要帮她搬家,说那个小区太老旧,没有电梯,她又住在六楼,这么多东西她拿不了。对这个像弟弟一样的师弟的好意,她也没有拒绝。他叫着实验室另外一个师弟一起,一人拖行李箱,一人帮她拿收纳盒。他俩走在她前面,一边跟她抱怨说老师最近给他们布置的任务有多艰巨,一遍又跟她介绍路上有哪些好吃的。而她则一直笑着跟在他们后面。
两室一厅的房子不算大,但是苏缓歌一个人住有些空。她想,或许可以再找个舍友,那样还能帮她分担一部分房租。但她想到舍友,脑海里又是王月月和林萍争吵的声音,顿时就有些气馁。还是等有熟人愿意跟她合租再说吧。
罗凯华和蒋泰然将东西放下后,又帮她打扫卫生。等屋子焕然一新的时候他们说他俩得告辞了。苏缓歌说:“你俩再坐一下,就十分钟。我请你俩吃晚饭。”
他俩推辞,苏缓歌说:“只许你俩帮我搬家,还不许我请你俩吃晚饭了?不许推辞,就去刚刚你俩说的那家湖南菜。”
他俩笑着说好。
沈慕为穿上外套,准备下班。邱源逊对他说苏小姐从学校搬出去了,住在风清湖小区。他今天去给魏若送材料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搬家,就留意了一下。
沈慕为看着他说完,没什么反应,继续往外走。邱源逊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多嘴了,直到上车后邱源逊才听到他问:“那个小区还能租到房子吗?”
邱源逊说他会去看看。然后又听到沈慕为的声音:“租不到就买下来。”
邱源逊对这种事情见怪不怪了。如果沈慕为做了一些看似很不合理的决定,只要把它跟“苏缓歌”三个字联系起来,所有的不合理便都能讲的通。比如他之前收购那家快要倒闭的糖果公司。公司当时并没有涉及到食品领域,但对于糖果公司,沈慕为说是新的尝试。再比如他突然在M大附近开的中餐馆。中餐馆的议案几乎所有人都反对。M大附近的餐饮企业已经饱和,开餐馆并不明智。而M大的华人学生并不多,开个中餐馆是不明智中的不明智。但他坚持。他给出了许多合理的理由,但邱源逊认为那些其实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就是苏缓歌在M大,并且因为吃不习惯,把自己饿出了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