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璇幼时曾跟着萧静婉、萧静姝来这里玩耍过,明清湖的壮观已引不起她的注目。况且,这湖是先帝赐下的。如今先帝去了,外祖父去了,这个湖还有什么意义?她率先登上了画舫,在杨雨婷的引领下走到主位座下,那些贵女也陆续登上画舫。
“啊,那是安亲王。”一个贵女小声地尖叫着。
云绯随着众人看去,不远处一艘画舫正在徐徐而行地往湖心使去,画舫最前头的正是宁修羽,身着绛紫色的锦袍负手而立,湖上的春风掀起他的衣袂,倒真有几个谪仙风姿,倘若他不是面无表情的话。
再次看到她,云绯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想到那晚的轻薄,她本应该厌恶他,甚至可以恨他。可看到他的那一刻,莫名心安冲淡了心中的愁绪。
云绯摇了摇头,想把脑海中缠绕着的烦人思绪赶出脑子。却在不经意间看到吏部尚书慕府嫡孙女慕柔正目光柔情痴迷的注视着前方,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居然是宁修羽所站的地方。发现了慕柔的心思时,不知为何云绯心下竟微微有些苦涩之感。
“没想到安亲王也来了,他之前可不会参加这些宴会呢,都是让莫公公备了礼送上门的。”一名姑娘小声与同伴分享她了解的信息。
“老太傅怎么能一样呢?老太傅可是当今皇上与太子的老师,连任两任帝师。王爷小时候,也进过上书房的,严格来说老太傅也是王爷的老师呢。”另一名女子不以为然的说道。
“杨老太傅德高望重,自是不一样的。皇上皇后专程派了太子殿下前来祝寿,贵妃娘娘也指了七公主前来。”另一名女子也附和道。
瞬间,画舫上一片热闹。
杨雨婷也同样被宁修羽丰神俊逸所吸引着,随即想到他煞神的名声以及冷峻如霜的神情。倒也很快回神了,更何况她还有正事要做。
“各位姑娘,只游湖看景,未免乏味了些。雨婷想了想,不如我们就来个才艺比赛。才艺最佳的姑娘即可获得这幅‘三月游园图’,这可是雨婷的祖母收藏多年的至宝”杨雨婷端着主家的身份呼吁着,并让丫环们亮出奖品。
‘三月游园图’是前朝的一代大儒风御为妻子与自己而作的自画像,画的两人在一片园林湖色边,妻子抚琴他作啸的情景。两人身旁红花绿柳相映,舞蝶翩翩相伴。这画的亮点,在于画中感情部分刻画的非常细腻、浓烈,你只欣赏着画,便能感觉到画里琴瑟和鸣的情感。
风家没落后,风家子孙变卖了许多风御生前的画作,包括这幅‘三月游园图’。
众千金常出来参加这样的宴会,对于这样的才艺表演,皆习以为常。更何况还有如此吸人眼球的奖品,便也纷纷赞同了。杨雨婷请了宁璇与萧静姝作裁判,比试很快就开始了。
云绯对才艺展示不感兴趣,有宁璇在场杨雨婷等人也不敢太明目张胆的找她麻烦,是以她只带着徐清舞座在一旁看着。只看了一会,徐清舞便趴在桌沿睡着了。云绯轻笑的摇了摇头,唤了寒梅把她抱到船仓里休息,寒梅看着她身边只有秀竹,有些迟疑。因画舫不能承载太多人,所以她只带了秀竹与寒梅,徐清舞身边只带了贴身丫环红玉。
云绯看出她的顾虑,浅浅一笑,“无妨,有秀竹在呢,况且就几步路。”
寒梅心下一想,觉得也是如此,便轻轻的抱起徐清舞走向舱内,红玉也跟了上去。
云绯看她们下去后,才把目光移向眼前的湖泊,清澈的眼眸里溢着浓浓的怀念。自祖父去世后,她就不太愿意来这湖边了,只是偶尔陪外祖父过来走走。
这片湖泊,原本是属于先帝的皇家别院。杨府与侯府当年并没这般大,明清湖还只是一个半大小湖泊,也并没有接通侯府。
外祖父在明清湖里养了很多珍贵的鱼儿,偏外祖父又喜欢在老侯爷面前得瑟。总拉着祖父到明清湖垂钓,然后又一边解释这些鱼的来历,以及如何美味等等云云。
老侯爷就惦记上了,他趁着晚上悄悄在两湖中间的墙下用武力劈了一个洞,偷偷把鱼赶到了侯府的明秀湖,然后再拿木板把洞堵上。第二天早上,老侯爷在营里练完军,带上一众将领回府,把老太傅辛苦养了两年的鱼全捉了起来,在明秀湖边烤着吃。
老太傅第二日下午从上书房回来,正准备来垂钓,结果看到辛苦养下的鱼全部消失了,忙叫了下人来查探。当看到了墙下的洞时,老太傅吹胡子瞪眼的冲上侯府,一路到了明秀湖,正巧碰见老侯爷与众将在烤鱼。
顿时气得火冒三丈,顾不得刚从皇宫回来,拉着老侯爷就去了御书房。老太傅的鱼儿都是先帝赐下的,先帝了解年少时的伴读最爱垂钓以及养鱼,特从御花园里的鱼种子里,赐下一些给他。
两人来到御书房间,老太傅先指控老侯爷偷了先帝爷赏他的鱼,还烤着吃了。老侯爷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说他之所以要偷老太傅的鱼,是因为老太傅诱惑他,把鱼说的太美味,他实在禁不住诱惑。
还说老太傅小心眼,他在外征战多年,如何辛苦,树皮草根什么都啃过了,敌军兵临城下围西关城三月,他拒不投降,朝廷物资无法送达。城中粮食全无,饿了三日没一粒米下肚,第二天照样与众将勒紧裤腰带上战场杀敌。不过就吃几条鱼而已,至于不依不饶的?再说了他手下那些将士早就爬墙盯上老太傅湖里又肥又美的鱼了,偏老太傅小气藏得死死的。众将跟着他出生入死、忍饥挨饿,想吃几尾鱼他还不满足不了?还当什么平西侯?
先帝爷是个明君,也是个仁君。老侯爷一番话说得心酸无比,先帝爷听得心中感慨万分,回想八年前,若无老侯爷当年勒紧裤腰带忍饿挨饥坚守住西疆边城,守住一城百姓。并在最后关头领着全城的青壮年与敌军决一死战,最终敌军被他们不要命的打法打怕了,吓得退兵百里之外。
朝廷才得以把物资送进西关城,前去送物资的正是当时的十五岁的安王,城门是被一群妇孺打开的,领头的正是侯夫人。当安王带领人马进入西关城时,只看到一群面容饥瘦、伤痕累累的士兵站列两旁,扶着手中的长枪,摇摇欲倒,他们身后的老幼妇孺紧紧护在他们身后,仿佛只要他们一倒下,就立刻扶住。
安王看到这样的情景,心中一片震撼,当即命令随行的侍卫搭锅起灶。待粥香饭熟后,那些士兵并没有一哄而上,他们先让老人和孩子领了食物,再是妇孺,然后军眷领了自己的食物与伤兵的食物后,士兵才拄着手里的长枪,一个接一个颤颤巍巍的前去领食。
老侯爷是最后一个来领的,安王问他,你是大将军,为何却不是第一个领?老侯爷喝下一碗粥才说:因为他是大将军,他的职责是带领着这一群将士保家卫国。这个城是大安的土地,是他们的国土;这一城百姓,就是他们的家人,如果家人没吃饱,他一个人吃饱又有何意义?
安王听后心情久久无法平静,把这一番话写在奏折上,快马加鞭传到先帝爷手上。先帝爷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在早朝上宣读了这一段话。并夸了老侯爷是忠肝义胆的真英雄,同时册封老侯爷为忠义平西侯,为一等侯爵并可世袭,老夫人册封一品诰命夫人。还把皇家别院旁的府邸赐下,作为平西侯的府邸。
如今堂堂一代吪吒风云的忠义平西侯,竟为了让将士们吃上几条鱼而沦落到去偷的境地,先帝爷心下唏嘘不已。为感念老侯爷一片赤胆忠心,更抚慰他当年率众将忍饥挨饿守城的苦楚。先帝爷大手一挥,把侯府与杨府后面的皇家别院赐给了侯府与杨府,并派了皇家工匠,把围墙凿了,把皇家别院的湖与杨府的明清湖、侯府的明秀湖打通加宽,又从各地收集多种珍贵鱼苗赐下,供老太傅垂钓与老侯爷餐食。
所以便有了现在这个辽阔的湖,这个湖连接着杨府、侯府以及皇家别院,湖后面的皇家别院被外祖父与祖父在杨府与侯府中间处修了一道墙,隔成两个清雅别致的园林别院。杨府的叫感恩园,侯府的叫忠义园;取义感念皇恩,忠肝义胆。
先帝听了这两个园子的名字后,御笔一挥赐下两块亲笔牌匾:感恩园、忠义园。
这片湖泊,两个园林,曾是杨子明兄弟与云绯兄妹五人的童乐园。到处都是祖父与他们的回忆,那湖边的木棉树、桃树以及较小的那几颗柳树还是侯爷带着她种下的,无处不是老侯爷一生忠义的传说。
只现在先帝去了,老侯爷也去了。这片彰显了三位老人君臣之义的湖泊,那两个忠义感恩的园林,还有多少意义?
当今皇上性格多疑,曾经又是个不得宠的皇子。平西侯府的恩典与风光,他多多少少有些忌惮。况且平西侯府外出征战,躲过了夺嫡事件,让他找不到名目发挥。当年云梦洁进宫,当今皇上怕正是存了要捏住平西侯府命脉的心思吧。
云绯沉浸在自己心神里,并没注意到杨雨妍与杨雨娸正向她靠近。直到秀竹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背,她抬眸看着向她靠近的两人。
“娸儿(妍儿)见过绯儿表姐。”两人欠了欠身,行了个平礼。
“两位表妹不必多礼,快请起。”云绯收拾心头的情绪,浅浅笑着,“两位妹妹不去比才艺么?”
两人听她这么问,神色窘迫了下,“表姐有所不知,我与娸儿并没有什么才艺可拿出手的。”
云绯瞧着两人神色不似做假,想想也对,二舅母是个有能耐的,府里的姨娘、庶女都被她压得死死的。二舅舅的两个姨娘,只有陈姨娘生了两个女儿,柳姨娘小产后听说也不能生了。二舅舅府上除了杨雨婷姐弟,就只有杨雨妍姐妹了。
“表姐,我们想到前头看看,您能陪我们一起去么?”杨雨娸十一岁的小脸上,镶着一双纯真的大眼,眼神里闪着小心翼翼的卑微与恳求。
云绯瞧着心不知怎么就软了,等回过神来,人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想再座下已是不可能。也罢,就两个小丫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好,我陪你们去。”她轻轻转身朝画舫前头走去。
到了最前头云绯远眺而去,整个湖面一览无遗。此时,画舫已经到了湖中央,与前面的画舫始终保持着近百米的距离。
“表姐刚才瞧着安亲王了么?”杨雨娸看着前面的画舫,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雨娸趁着说话间,挤到云绯左边,杨雨妍站云绯右边,云绯后面又立着两人的丫环。
倒把原来站在云绯右边的秀竹,隔得远远的。秀竹有些着急地看着眼前围在云绯身边的人,又不好出言提醒,只能干着急的紧紧盯着并在心里祈祷寒梅快些回来。
倘若是在平日,也许云绯就发现了身边的不对劲之处。可不知怎么的,当听到杨雨娸说到安亲王时,她平静的心湖就像在不经意间被投入了一块小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这突如其来的悸动,使她迷醉其中。
“表姐,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出神?”杨雨妍说话间极其自然的用拿着帕子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云绯只觉得一阵晕眩袭来,当秀竹闻到空气中传来的一点异味时,已经来不及了。
云绯昏沉沉的朝前头倒去杨雨妍伸手去抓她,“表姐,小心。”
“扑通、扑通”“姑娘”两声落水的声音伴随着秀竹的惊慌声。寒梅刚踏上最后一层楼梯,心想:坏了。一提气便冲到前头,还没等秀竹反应过来,她已一头扎进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