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破旧的草房里,不断地搅拌着锅中无色的水。门口只有一张简简单单的石桌。
一串贝壳挂在窗边,轻轻晃动起来。
没有风吹过的痕迹,只是贝壳不见停止,不停不停地相互撞击着,像是在提醒着她什么。
她站起身来,锅中的水莫名开始变得浑浊。
“呀,有客人来了呢。”
她笑着喃喃,迈着轻巧的步子走出草房。
“暮,辛苦了。”
暮带着一个尚还有些懵懂的女孩走了过来。
不消一会儿,就到了石桌旁。
暮望了她一会儿转身离开。看着暮离开的背影,她哑然失笑。
女孩无措地看着她,似乎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她拉着女孩坐下,和善地笑着。
“你?你是谁?”女孩有些茫然。
“简幂,丙申年戊戌月亥时23点50分,因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而死亡。”她看着女孩问到,“是你吧。”
她柔和的目光望向女孩,带着一点点惋惜和怜爱。
女孩痴痴地望着来时经过的路。朦胧的云雾藏起一片开得如同鲜血的曼珠沙华。
“彼岸花。原来子莫哥哥说的是真的!”女孩望着那一片花海,有些不可思议地说到。
她轻轻偏了下头,看着这个有些奇怪的女孩。
“你不害怕吗?死亡?”
女孩回到石桌边,无所谓地笑了笑。
“有什么值得害怕呢?”
“我出生在一个不那么富裕的人家……”
女孩缓缓地说到,她安静地坐在一旁。
听那些逝去的人讲述他们的故事,无疑是她漫长的生命中打发时间的一种好方式。
她只用保持安静,做一个很好的听众就足够了。
“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对他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压力呢。”
女孩出生就带有心脏病,这让原本欢喜的迎接着她的一家开始日渐压抑。
终日在耳旁环绕着的哭声让她早早知道,她是不受欢迎的那个孩子。
直到她七岁的时候。
因为从小在药罐子里长大,她长的比许多同龄的孩子瘦弱。
也因为心脏病的问题,她呆过的地方除了那个不那么富裕的家,就是雪白色的医院。
七岁那年生日,父母难得一见地提出带她出去玩。
她被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爸爸妈妈牵着她的手,没有为她的病痛而争吵。
她欢快地在游乐园里玩耍着,笑的灿烂。不太记得清父母那时的神情,似乎复杂又带些解脱。
她拿着被列为禁止食品的冰激凌,站在摩天轮下面。爸爸妈妈笑着抱了她一下,然后告诉她他们有点事情,让她乖乖站在原地等他们回来。
夏天的夜晚,风吹过,不那么的冷冽,为她带来了一丝清凉。
夜深了。直到游乐园关门的时候她的父母还是没来。
她悄悄躲到草丛后面,为了不被保安发现而在里面睡了一晚。
她躺在父亲离开前留下的外套上,木愣愣地看着天空。星星很亮,遮住了月亮的光华,年龄尚小的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记得父母离开前那句嘱咐,她会乖乖地在原地等着,等到他们回来。
妈妈抱住她的时候,给了她救急药物和一些零钱。
她不敢走远,害怕爸爸妈妈找不到她。
她拿着那那些零钱,每天只买一点点吃的,夜幕降临,就躲到草丛里睡一觉。流动量极大的人群保护着她让她不至于被保安赶出去。
就这样,她在游乐场里呆了两个星期。
衣服已经变的脏兮兮的了,只靠着面包度日,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的日子让她的身体承受着巨大的折磨。
她感觉眼前的事物已经开始变地模糊不清,似乎爸爸妈妈正冲她快步走来。
她踉跄地向前走了几步,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爸爸妈妈,你们来接幂幂啦……”
她喃喃着,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再醒来,看到的只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地面和被褥。
干净到一览无余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大衣柜,一张床和一个床头柜。
不是她熟悉的医院,也不是她熟悉的家。
她慢吞吞地爬起来,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温热的水。她捧在手里,似乎感觉到一丝丝的温暖。
身上脏兮兮的衣服被换掉了,她穿着一件很舒服的睡衣——也很幼稚。
扯了下睡衣,掀开被子。她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
雪白雪白的门被打开,一个看着很和善的奶奶走进来。
然后她就有了新的名字,有了新爸爸新妈妈和一个比她大五岁的哥哥,当然也有了一个新家。
新爸爸和新妈妈很富有,她不用担心她的心脏病是否会给他们带来影响。
新爸爸和新妈妈很相爱,多年如一日直到她死亡也仍旧相爱着。
新爸爸和新妈妈很爱她,即使她身体瘦弱也从未嫌弃过她什么。
女孩歪了歪脑袋,似乎说的有些乏了。
她起身去看了看锅里的汤,汤变成了淡淡的乳白色。
回到石椅前,她微笑着看着女孩。
女孩放松地伸了个懒腰,用女孩特有的音色继续说着。
她开始上学了。当心脏病不再是重担的时候她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读书,去游戏,去运动。
哥哥常是照顾着她,教她许多新鲜的东西。
比如说一些小魔术,借此来逗她开心。有时也给她讲些故事,五花八门,大多博她一笑。
她有时会惶恐不安,但在他们的安抚下她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她的人生开始变的顺遂。一路重点走向大学。
“说起来,明年就要大学毕业了呢。”
女孩叹了口气“真可惜,没等到毕业呢。”
许是七岁后的人生太过平静,女孩还保持着一颗不染纤尘的心。人生中似乎也没有什么需要大肆描述的事情。
她去盛起锅里的汤,干净的白色,像她的人生一样,尚且还只是一张白纸。
女孩捧着汤,笑问道:“你是孟婆吗?”
她也笑着回答女孩:“你可以这么叫我,不过是凡间对这个职业的一种称呼罢了。”
女孩眨了眨眼睛:“那么你叫什么呢?”
她一愣。
“很久没有人问起了……久到我自己都快忘了。”
“吾名沐谣。”
“沐谣……沐谣。如果有人一直对你很好,不嫌弃你的病痛,收留你,帮你脱离痛苦,到最后却发现一切痛苦的根源就是他……你该怎么办?”
沐谣从宽大的衣袖间探出手,摸了下女孩的脑袋。
“你不是已经做出选择了吗?”
“我还能看见我的……亲生父母吗?”
“他们等了你很久。”
沐谣看着女孩一点点喝光碗中的汤,笑的温柔无比。
一朵曼珠沙华从女孩的心口探头,开出娇艳的花。
沐谣小心翼翼地将花摘下来,种在那片花海中。
风轻轻吹过。
“暮,你回来啦!”
穿着华服的暮慢慢显出身形。
“谣。她明明没有全部告诉你。”
暮的声音低沉的,沙哑的,带着丝丝的不满。
沐谣起身轻轻抱了下暮:“没有必要啊。”
“听她们想告诉我的就足够了。”
“没必要那么较真的。”
暮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石桌上一本古老的书似乎是被一阵风过,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是女孩简幂的资料。
简幂:原名韩思烟。(死亡)
[死因:失血过多(自杀)]
亲生父母:韩少园,崔子烟。(死亡)
[死因:车祸。]
收养人:简尚殷,袁溪。
[简尚殷:肇事司机。]
曼珠沙华摇动着花瓣,发出沙沙的声音。
忘川河传来细响,竟是爬出两只瘦弱的鬼来。
石桌上放着两碗汤,冒着丝丝热气。
“韩少园,崔子烟。十六年前车祸而死。是本人吗?”
鬼魂僵硬地点头,两张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喝尽了碗中汤。
残破的鬼魂用沙哑难听地声音说道:“我们终于团聚了。”
然后灵魂如声音一同轻轻飘散在空气中。
沐谣轻轻唱起一首亡者的颂歌,将这对夫妻心头开的花种在他们的女儿身边。
暮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下宁静的夜空。似乎看到了那对父母拉着女孩的手飞向空中。
“十六年前我接待了这对夫妻。他们为了等到一家团圆,宁愿跳下忘川,承受一千六百年的折磨。”
阴间一年,已是忘川中百年之久。忍受千百年的寂寞恐惧和恶鬼的欺凌。
这一别,着实太久远了些。
幸好等到了,他们还牢牢地记着那个被他们留在公园里的孩子。
孟婆的汤,是走向其他世界的路引。
那条路有点长,有点黑,有点寂寞。但一家人一起走,那条路应该会变得明亮欢快吧。
沐谣笑着,轻喃道:“一路走好。”
“她是我们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花千百年的时光换取生命的圆满。或许在别人看来这种行为很傻,但我们却觉得非常值得。”
“我们不小心把她丢下了,或许等待她追上来的路会很漫长,但还是要一家人一起走啊。”
夫妻二人来时的话在耳边响起,孟婆漫长的人生中,倾听鬼的声音。
听,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