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曜素来有尚学之风，男女平等。各地皆有书院，人人皆可读书。凌阳城为皇都另设有国立书院，寻常人家是进不去的。夏云桀便是在国立书院学习了两年，当然，也有不少达官显赫选择私请先生。
夏云溪年龄未到十六，一直在府上同教书先生学习。她天资聪颖，两年前，成为凌阳第一博士官——沈正则的首位女学生，当时可是轰动凌阳的大事。这沈先生教过的学生屈指可数，可随便拿出一位都是世间少有的男儿，丰神俊秀，凛然浩气。如今年岁已大，突然成为将军府大小姐的先生，知道的百姓都觉得不可思议。
席若水认识沈连昭是在去年冬天，大人们在正堂谈事，女孩儿穿着厚厚的棉袄，圆圆滚滚地来找夏云溪玩儿，便见到了梅花下，白雪皑皑中遗世独立的男子，眉目间皆是温柔笑意。
说来真是巧，沈连昭是沈先生的独子，一门心思研究古籍，从不想着争权夺势。有几次沈老先生懒得来府上，便遣了他来代课，与席若水便打了几次照面，后来她便缠着人家，沈连昭居然也什么都由着她。
夏云溪乘了辆朴素的小马车，同席若水两个人坐正好。席若水的二叔今日一早便来了将军府准备带人回去，夏云溪想着昨日应了她去沈宅，只能扯了个慌，说若水受了风寒，已经吃过药，还是先在将军府休息下来，待身体无大碍再送回府上。
相府素来与将军府交好，席宗清毫不怀疑地信了夏云溪的话，顺便让她好好批评一下自己的侄女，这让夏云溪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一路上也没给席若水什么好脸色。
席若水则兴奋的不能自己，热情地黏着这次的大功臣。
“沈大哥就这么招你稀罕？”看她乐得像个傻姑娘，夏云溪忍不住问道。她同沈连昭还算熟，此人才华横溢却不求功名，她很是佩服。
不过怎么就把这小魔王给治得服服帖帖。席丞相一直觉得若水最听她的话，其实，沈连昭才是最有能耐的。
“对呀。”席若水毫不避讳地说，“我见着他就觉得高兴。”
沈府比较偏，两人过去已快晌午。正好沈老先生不在府上，这可把席若水乐坏了。
还没聊多久，外面的仆人便道有客人来访。
夏云溪听罢准备带蹦蹦跳跳的某人到院子里玩儿去，正好碰上了徐步走来的男子，两人皆是一愣。男子玄袍银纹，步伐沉稳，见到她后舒展的眉头却立刻沉了下来。
沈连昭见来到来人，起身行礼。席若水扬起的嘴角立刻收敛，也端端正正行了个礼。
“拜见祈王殿下。”
夏云溪缓过神来刚想行礼，却被段珣打断。
“不必多礼。”
罢了便直接从她身边走过，面容冷硬的样子让人害怕。这人……明明几前天还好好的。
“那我和若水先告辞，就不打扰二位谈正事了。”夏云溪笑着说道，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果然……嘴巴撅起老高，可也没异议，她就当她默认了这个结果。
还没走出房门，清冷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今日沈大人生辰。”
夏云溪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一旁的沈连昭也不明所以，怎么就扯到了自己。他生辰，所以……
“人多热闹些。”
沈连昭口中的茶差点喷出来，他什么时候成喜欢热闹的人了。感觉到冰冷的目光扫到自己身上，心领神会，轻咳两声后接着说道：“郡主和若水不如就留在府上用膳罢。”
夏云溪正犹豫着，看到席若水一脸期待地望着她，便应了下来。看样子，他们应该没什么要紧事谈。
沈连昭性子淡，段珣性子冷，这个场面就靠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席若水撑着，这傻姑娘说着说着就提到自己被禁足的事。
沈连昭反应很快地问道：“那你今日是怎么出来的？”
夏云溪见她楞在一边，求救的目光看向自己，无奈地眨了眨眼，表示她也无能为力。
“别看我，实话实说。”
“哦。”
“你倒是说呀……敢做不敢当了？”
她的嗓音淡淡的如清泉一般，不沾尘埃，不带世俗，好听至极。段珣紧闭的双唇有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这时候的她笑意盈盈，没了疏离。
席若水硬着头皮道出事情始末，沈连昭向来温和的眉眼此刻沉了下来，任性不说居然差点被当成刺客处置了……
席若水不安的搅动着袖口，夏云溪心想这次她可是受到教训了。
想来，又决定让这两人单独待会儿，看了看一旁眼皮都不抬一下的男子，在这寻常木椅上坐着也掩不住强大的气势……还是算了吧。
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段珣的视线转向她。
“怎么了？”浅色薄唇轻逸出这三个字，清冷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屋子里，低沉却极具磁性。其余三个人皆是一怔。
他问得突然，夏云溪随口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祈王哥哥，要不要去院子里逛逛……”
说完后，连撞墙的心情都有了，他们似乎也没这么熟……
“好。”段珣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注意到愣在一旁的三人，又不疾不徐冷冷地开口道：“本王还未参观过沈大人的府邸。”
段珣站起身，视线扫过夏云溪，后者也立刻站了起来，边向屋外走边嘱咐一头雾水的两人好好聊。
席若水盯了门口半响才回过神来，这是她听说的祈王么？
“别胡思乱想。”男子无奈的声音响起，“若水，你不能这么胡闹了……”
沈府虽小，却布置的精巧，亭台水榭都安静地恰到好处。
夏云溪同祈王虽然只见过几面，但也不至于没有话题，不过很多时候都是她在问，而他的回答也足够简洁。后来，夏云溪干脆不去找他说话，静静地赏风景。
半响过后，段珣突然问道：“你和沈连昭很熟？”
夏云溪闻言扭头，笑着解释道：“见过几次，沈老先生有时会找他来给我上课。”
段珣蹙眉，沈正则这老头……
“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想同我说话。”夏云溪笑着说道，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素来威风凛凛的祈王此时脚步一顿，步伐竟有些乱，生硬的解释道：“我平常也是如此。”
夏云溪笑着点了点头，笑意却未达眼底，她还是能感觉出来这次段珣对她似乎有些不满。
段珣见她如此，心中无奈叹息，只觉得她聪慧得让人生气。他只是不喜见她在其他男人面前言笑晏晏，不喜她视线所及之处没有自己。
明明这么多年就这样过来了，可当她就这样笑意盈盈地站在他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渴望她……
“不要多想。”
夏云溪看了他一眼：“我没有”
段珣沉默半响，
“对了，皇上下旨，七日后夏将军收军归京”
“真的？”夏云溪停下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段珣在她的注视下轻轻点头，眼中含着点点笑意，“密信。”
“既是密信，你为何告诉我？”
“让你和将军夫人安心。”
这世上最难过的不过毫无希望的等待，他不希望看到她难过，苍曜与东孚的战事，他比谁都上心。
“多谢。”夏云溪格外认真地点点头，“我只告诉阿娘。”
“阿娘知道了，一定很开心。”她幻想着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的画面，唇边漾着笑意。
见她心情瞬间晴朗起来，段珣皱着的眉头也渐渐舒展。
夏云溪突然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太小心眼了，歪着头盯着他脸半响，直到段珣忍不住抬起手放在嘴边轻咳一声，耳朵微微有些发烫。
“段珣哥哥。”许是她现在心情好，声音软软地，一字一句揉进他心底，“该怎么谢你好呢？”
“你送我那么珍贵的冰蝉，告诉我爹爹的情况，怎么也该好好谢谢你。”
还有很久之前的救命之恩……
说完自己又皱起眉头，有些窘然，“不过你可是祈王，什么都不缺呀，太贵重的宝贝我也没有……”
她想着，小小的脸皱成一团，让他久久未触及的记忆开始苏醒，段珣心头一软，似乎每次她遇到纠结的事情都是这样的表情，认真而专注，却让人心驰神往。
段珣别开视线，恢复了颇具威严的样子。
“你不是送我仙檀石了么？”
夏云溪笑眯眯地摇了摇脑袋，“那是以天玑阁阁主的身份送祈王殿下的。”
她一边走一边说着自己的想法，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男子停下了脚步，黑色的瞳眸微聚，嘴角轻轻扬起，却又极快地压了下去，快步走向前面天地间小小却灵动的身影。
“想好了么？”
“没有……”请吃饭之类的会不会有点弱，他什么山珍海味没见过，好难想……
“先欠着罢。”
“……”
待夏云溪两人离开沈府后，段珣才同沈连昭谈起正事。沈连昭将自己查到的信息详尽地告诉堂上双眼微闭的男子，丝毫察觉不出此人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王爷同夏姑娘……”沈连昭突然换了话题，果然，闭着的眼睛倏然睁开，凌厉的视线转向他。
“是郡主。”段珣冷冷地纠正道。
沈连昭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我一小小史官的院子不知有何看头？”
段珣认真地回视他，目光坦然：“你一小小史官自然欣赏不了。”
沈连昭被他嘲讽也不生气，只是温朗一笑，没有继续调侃下去。再问下去，以祈王的脾气，断不会让自己好过。
怕是这面冷心狠的王爷找到了自己的软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