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王的到访,引起将军府不小的波澜,也可能不只将军府。
从第二日饭桌上各种有关于他的事情到祈王送的礼都得到一番仔细地研究,夏云溪这才觉得是自己低估了他的影响力,恍惚间有一种抱了大腿的感觉。
春意盎然,空气温暖而湿漉,一大早,阿娘便和爹爹去了尽渡寺还愿,夏云溪原本准备跟着去,却被夏将军以身子虚弱为由驳了她的念头。
这一日府上就只留她一人了。
也好,她难得有闲情,坐在秋千上晃荡。
细细想来,这段时间,陆续发生了太多事情,现在都尽数告一段落。从江鹤被杀到、风煞出现到秋碧叛变、还有公主的事情疑点重重,夏云溪觉得很多事情似乎在朝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说不害怕是骗人的,只是她不敢停下来,更别说毫不抵抗地看着命运的车轮走过。
好在她向来乐观,忧愁了半响便开始专心解手中的九连环。
刚解到最后一个,侍卫来报有自称祈王军师的人找,夏云溪一愣,心中疑惑,还是让侍卫带去了正堂。
这又是哪号人物?
与夏云溪的淡定不同,宋温良此次前来当然是没有经过段珣的同意,怀着激动的心情,以祈王军师的身份坚决要见她一面。还好,那个凶巴巴的臭丫头不在……
他刚在正堂里坐下,颇有兴致地欣赏屋里的陈设,果然和他那没有生活乐趣的主子不一样。正对比着,身后传来少女清澈的声音,柔和却掷地有声。
“先生找我有何事?”
宋温良怔怔地看着来人,一头乌发随意地披下,清亮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美得不张扬,却极尽温柔。桃粉色的儒裙映着她的肌肤愈发透白明亮,比他见过的任何名贵白玉都要迷人。每一处都恰到好处,似乎得到了造物主的无限偏爱。
再过几年,定是遮不住的风华。
还是让王爷早点儿把这祸害收了罢,毕竟没人敢从主子手里强人啊。
芈晁肯定想不到,这个一直不屑一个小丫头片子当王妃的脸皮厚到令人发指的人在电光火石之间转变了立场。
宋温良见她一脸疑惑的走了进来,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见过宁和郡主,在下宋温良。”
“你是祈王麾下的?”夏云溪看他文质彬彬的样子,温和地问道。
宋温良赶忙拿出玉牌给她看,“小小军师,不足挂齿。”出门在外,必须时刻告诉自己保持谦逊。
“宋军师前来有何要事?”夏云溪吩咐下人备来些茶点。
宋温良神神秘秘地等旁人都下去,才靠近她说道:“鄙人想请教一下郡主,怎么养出冰蝉的种子啊?”
夏云溪一愣,冰蝉种子的事情他怎么知道。
“郡主别多想,自然是王爷告诉在下的。”其实,是芈晁奉命调查此事,而他只是从芈晁口里得知了一星半点儿,便按捺不住找了过来。
他想问的可多了,包括她的洛褐圣石的来历,还有她隐藏的身份……当然,只要他去查定能查到些什么,可奈何他那捉摸不定的主子下了死命令。他还能怎么办,主子的女人只能护着呗。
“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夏云溪无奈地笑了笑。
见他楞着眼看着自己,夏云溪又补充道:“你若是真好奇,可以去找一下《五洲奇录》的残本。”
“哦。”宋温良感到不可思议,“《五洲奇录》还有残本?”他自诩通晓此书,却从未听说过此书并不是完整的。
“应该有,不过我现在也在找。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方向而已。”
“哎,郡主,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宋温良突然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崇拜。
“不可说……”夏云溪看他一双眼睛陡然间亮起来,心中觉得好笑。
宋温良不甘心,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发誓绝不告诉任何人。”
“宋先生。”夏云溪缓缓开口,带着些不容置疑的威严,“就算是多年深交,也不便强人所难。况且你我本不熟,又何必为难我。”
她现在可算是大开眼界,原来与日月齐光的祈王,周围也有这般有趣的人物。
宋温良噎住,又见她笑意盈盈地拿起杯子来喝茶,似是得胜一般。只能小声嘀咕,以后熟不熟还说不定呢。
恼了一会儿,他又被桌上的精致小点心吸引了视线,再加上一旁夏云溪吃得津津有味,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迎着对方好笑的目光,拿起尝了几块。
于是,这一下午便不知不觉溜走,两个初次相识的人,在一个屋檐下,谈古论今,从奇闻轶事到家长里短,从生死大问到风景美食。虽与夏云溪所想的清闲时光不同,不过也差不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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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晁可不似宋温良这般悠然,他跟着王爷来练功场,短短半日,众将士便叫苦不迭,他也只在心里默默摇头。这才缓了几日,又恢复往日练兵的惨绝人寰……
他心里明镜似的。打从昨晚回府,整个人就像刚从冰窖里出来,见谁都是一脸冷漠疏离,连他自己都被训了几句,想来定是和夏云溪有关。
识趣的人,最近都避王爷远远的,而他也绝口不提同夏云溪有关的他能想到的一切话题。当然,宋温良不属于识趣的这一类人。
消失了大半天的人刚回来,就颠颠地找过来,神情骄傲地说着自己一下午的事情。
芈晁听着一惊,赶忙叮嘱他切莫同王爷说起此事。
“我晓得的。”宋温良一脸淡定地说道,“王爷知道我俩聊这么久,还不得打翻醋坛子。”
“……”这人真是,大智少有,若愚倒是有一定境界。
“我敢说,宁和郡主真是难得的才貌双全,与王爷相比,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芈晁被他气笑了,嘲讽地说道:“你怎么做到这么善变的。”
“我那是不是还不了解么。”宋温良笑眯眯地回答,得到后者的一个白眼。
芈晁没有细问,宋温良便不受控制地坐在一旁滔滔不绝。
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宋温良虽然常常不靠谱,但这人,心比天高。若让他去佩服一个人,需要多难。当然,他也一直深信不疑,让王爷钟情的女人,怎么会差。
他相信,这两个人,清风与明月,终究会遇在一起。纵然这场相遇曲曲折折,前途未卜,但还是会来,定不负韶华,不负他们一世又一世的长情。
他该有多荣幸,作为注定命运的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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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几上炉烟袅袅,清风悄悄吹起桌上的宣纸。
楼下歌舞升平,人声鼎沸。
屋内纤细的手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笔,纸上是娟秀的蝇头小楷。
夜阑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站着往向窗外的男子,伟岸的身躯修长而刚毅,深邃的五官露着凛然的寒意,墨玉般的乌眸盛着世间最璀璨的光。
而窗边的酒瓶已空。
“你是来我这里送药还是借酒浇愁。”她的身体现在在靠段珣拿来的药维持着,已经比先前好了很多。
见他不为所动,夜阑叹了口气。
“这《五洲奇录》的最后一卷关于盲山,我只记得这些,大概差了三分之一”
她把桌上的纸都按照顺序整理好。
闻言,段珣才开口:“有关于盲山冰蝉的吗?”
“有一部分。冰蝉花吸收灵气方可结子,其子为半透明圆珠,带幽光,同其花一样,不死不生。功效尚不明。”夜阑简单地解释了几句。“这种诡异的东西确实不便留在安安那里。”
“好,我先走了。”段珣拿起了那一叠纸,“你自己保重,维持你身体的药我会继续找。”
夜阑忽然觉得他同以前一样,还是对自己在意的东西埋得极深,不肯透露半句,然后同周围的一切闹着别扭。
“你不想知道安安对席宗钰什么看法么?”
安安提到过家宴,她猜想,段珣的异常应该同席宗钰有关。
段珣停住了脚步,眸色微暗:“她同你说过?”
猜对了。
“当然。我俩素来亲近。”
“席宗钰我自然知道,你不必告诉我。”
“哦?”夜阑嘲讽般勾起嘴角,“那你觉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么?”
将安安交给最合适的人。
静默,
连空气都是静止的。
良久,段珣才开口,声音低缓而沉郁,听不出半分情感。
“夜阑,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管得太多。”
夜阑心里发毛,以前她就害怕段珣,现在这毛病恐怕也没改掉。
“可你变了。”还好,她没有败下阵来,“以前的你,无论怎样都不会放开她,就算是对上牧夷,也毫无退意。”
段珣脸色微变,眸中透着火气。
“现在呢……什么都不敢做,还装作一副无私的样子,你凭什么比得上席宗……”
啪的一声,
眼前的桌子成了两半。
夜阑一惊,适时的闭上了嘴,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没劈到自己,这个魔王的脾气倒是好了不少。
她面色苍白,想来那一段话花了她不少力气,任段珣滔天的怒火也只能降下来。
“好好养病。”段珣缓步离开,推门的时候,还是停了下来。
背着光,看不清喜怒。
低沉的声音传来,带着无尽的思绪。
“我们的事,你不懂……”
他也很想勇敢,像过去一样,毫不顾忌地把她带到自己身边。
只是如今,她已是凡心,而他只愿让她过好凡生。
过往的一切,都是他该受得。
夜阑缓过劲来,眼角已挂上泪珠,不知是不是身体的痛苦所导致。
他们这群人,散的散,忘的忘,留下情深的,承受着双倍的痛苦。
她确实不懂,也不想懂,能有一辈子的时间去相爱是多么幸运,为何还要让曾经摧毁现在。
她还想,养好身体,有再多一点的时光和爱的人在一起,然后不含遗憾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