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云溪加快了脚步上了二楼西边最大的一个房间,推开轻掩着的房门,淡淡的香气立刻冲散了楼下那稠密的胭脂味。洁净的房间里,阳光从雕花木窗透进来,洒在青色的窗幔上,床头青铜制的熏炉,正吐着轻烟。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添了几分雅致。
红色木桌前的女子一身碧绿的翠烟衫,散花绿草百褶裙,肤若凝脂,气若幽兰,那快要及地的长发在阳光下竟掺着淡淡的红色,瘦小的脸颊,极好看的眉眼。本应该鲜红在嘴唇却泛着些苍白,让人忍不住心疼。怪不得只往台上一站便赢得了那花魁的称号。
夜阑此刻正在写些什么,宣纸上留下好看的蝇头小楷。听到带着怒气的开门声,不由得低头轻笑道:“楼下的动静又是你发出的吧。”
夏云溪把门关上,想到那小二说的话,再看看静坐在一旁如仙的女子,轻叹一口气:“你若想离开,可以随时告诉我。”
夏云溪坐在夜阑对面,声音不再装低沉。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整个房间只有清冽的流水声,撞击在小巧的紫砂茶盅里在层层涡流中留下她若青云碧月的沉静脸庞,黑宝石般的眼睛似乎在等夜阑的回答。
沉默了半响,夜阑写字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笔墨都整理好后才缓缓抬起那张乱了多少男人心神的脸。“我只是晚上出来露一下脸便好,有红姑和你,没人敢对我怎么样的。”
“我可以帮你的,你还在顾忌什么?”夏云溪凝视着她的眼睛,白皙的小脸不再笑意盈盈。“夜阑姐,将来的路还有很长,这里终究不是一个女孩子付出一生的地方。”
“我知道……安安,我一直都很感谢你,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继续存在这个世上。现在的我有一个生活的地方就足够了。”
“每次你都是这样。”夏云溪忍不住低声嘟囔道。
夜阑笑了起来,“傻丫头,我早已是无心之人,在这儿有事情做也未必是件坏事。”
噔噔噔,敲门声响起,“公子,小的给您送餐来了。”
“进来吧。”
很快,各色各样的食物摆满了一整张桌子。夜阑一脸无奈地看着几乎要把脸埋在桌子里的夏云溪道:“这儿的菜有那么好吃吗?每次来都要点一大桌。”
“嗯嗯,很好吃的……”嘴巴里的米粒随着唇瓣的张张合合不小心洒在桌子上。夜阑嫌恶地打断她的话,“咽下去再说话。”,不过她还是好心地给她倒了一杯茶。
夜阑拿起眼前的筷子,却怎么也吃不下去,目光不由得变得暗淡。从昨晚开始就没有进食,现在居然还没有吃饭的欲望,这具身体还能坚持多久呢?
“好久没吃的这么香啦”饭后,夏云溪笑盈盈地眯着眼,轻轻揉着肚子。
夜阑忍不住轻笑道:“看你这样子,我还以为将军府虐待你呢。”
“嘻嘻,家里那么多人看着呢。”夏云溪一板一眼认真地说道,“好歹我也是个大家闺秀,可不能被笑话。”
“那你就不怕被我笑话啊。”
“你可不一样,你才不会嫌弃笑话我嘞。”
烛光轻轻闪动,照着一个画中仙子,一个月下怜花……
——————
不知不觉间,霞光漫天,二楼挂着的一排排红灯笼也亮了起来。
“你怎么非要把我带出来。”夜阑哭笑不得地看着慢悠悠地走在她旁边的夏云溪,做了简单的少年模样的打扮,精致的五官也依旧引起不少女生的偷瞄。
“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带你尝尝外边的零嘴。”
夜阑微微一愣,浅笑道,“难得还有你惦记着我。”
听罢,夏云溪冲着她耸了耸肩,“不光我哦,某人天天念叨着你。”答应御清风不提到他,她可是做到了,就隐晦地提一下好了,虽然夜阑姐应该马上会猜到……
夜阑没有接话,因为有幕纱隔着,她愈加苍白的脸色没人看到。
“安安,咱们去吃糖人吧”心中有些苦涩,吃点儿糖会不会好一点。
“好啊,那边有。”
小摊旁边围着更多的人,夜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似乎看出来她的不喜,夏云溪笑道:“我去给你买回来好了。”
清风吹来,如墨如绸的秀发在风中漾开。
刚刚做出来的糖人热热乎乎的,胖胖的小猪喜感十足,让人看着就觉得欢喜。
夏云溪从人群中出来,夜风瑟瑟,街上行人众多,却独不见那个身带幕篱的女子。
“夜阑姐——”
无人应和。夜阑姐不见了……
紧张中,两个糖人被她丢弃在了地上,毫无头绪地整条街上寻找,可这茫茫的人群,错杂的街道,丝毫没有夜阑的痕迹。
不知不觉地在街上寻了好久,向来遇到再大危险也不会害怕的她,第一次彻底慌了心神。夏云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仔细想一想,第一,没有听到夜阑姐的呼救声,第二,周围人也没有任何异常,会不会是认识的人?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如果针对的是自己,那就只能是他了。
没有多想,夏云溪转身便向一个方向走去,跑过街道,穿过一个又一个小巷,那个她一直很熟悉的地方。
月光如水,每一棵树上都被洒上银色的光辉,平静的湖面上倒映出岸边两个身影。
男子身材纤长,穿着干净的月白色长衫。只是暗夜之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光泽,黑珍珠般的眼睛犹如极地的寒冰,嘴角却勾起淡淡的弧度。
手中的银剑发着冷光,直直的指在腿边女子细长的脖子上。
“来得比我想象的要晚啊。”男子轻轻开口,明明是如同清泉般干净的声音却让夏云溪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江鹤,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到无辜的人。”看到脸色苍白如纸的夜阑,夏云溪忍不住心中的怒火,腰间的匕首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银光。
“无辜?你敢说她没为你出谋划策过?”江鹤冷笑道,“这么一个美人姐姐,你还真忍心把她扔在那风尘之地……”带着寒光的剑肆无忌惮的在夜阑脸色比划,“不过,夏云溪,你骗我这么多年也很辛苦吧!”
夏云溪心中一怔,却不想作何解释,这世上偶然的事太多,然而敌人注定不会变成朋友。
“江鹤,你如果敢伤她丝毫,我定会将风煞毁个彻底。”衣裾在风里飞扬,树木吹的沙沙作响。夏云溪紧紧握住手中匕首,看着对面依旧不惊的男子。
一汪清泉,两处寒光,旧时少年郎,从此两相忘。
“小心——”夜阑尖叫着看江鹤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夏云溪却什么也来不及做,太快了,两个人一剑一匕首,你来我往,渐渐地便只有尘土飞扬。
“安安——”
那寒光直冲夏云溪胸口而来却又硬生生地换了方向,肩膀上流出的血瞬间染红了衣衫,刺眼的鲜红也不知晃了谁的眼。
夏云溪跪倒在地上,都能感觉到肩膀上的伤口不停地涌出鲜血,隐隐约约的麻意正逐渐向身体每一处扩散。她了解江鹤,他的剑上向来淬着软骨散。好累啊,应该听哥哥的话好好习武的……
“我可真没出息啊。”江鹤轻笑出声,似乎在嘲笑自己,“今日,我和你一定要做个了断。”说罢,再次举起放下的剑,剑锋上还染着血,映着夜阑惊恐无助的眼神,毫不客气的就要刺进夏云溪的胸口。
啪的一声,握在手中的剑被打了出去,石子打在剑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夏云溪忍着痛睁开眼,隐隐约约在黑暗中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他手里拿着没有任何武器,却一招一式打在江鹤的身上……
夜间的风似乎更加寒冷了,她就这样坚持了一会儿,朦朦胧胧中看到夜阑摇摇晃晃地跑来拥她在怀,看到那个黑影紧张地看着她,感觉到夜阑略显僵硬的身体,然后便再无记忆……
————————————————————————————
从宫里出来,段珣只觉得满心疲惫,甚至比战场上都累,那么多人都是一脸的伪善,想必这应该就是她曾经说的虚与委蛇罢。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这片树林,似乎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儿,常年紧闭的嘴角此刻终于有了一些弧度。最后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儿,十岁的女孩偷偷地为了逃掉夫子的课来这里睡觉,现在想一想都颇有意思。可惜,他也就只能想想罢了……
月色醉人,晚风习习,隐约中段珣听到一些激烈的谈话却也没有过分在意,直到那一句尖叫着的“安安”,仿佛一剑刺中他的心脏般猛然惊起。安安?会是她吗?
果然,当他看到拿一把锋利的剑要刺进她的胸膛时,那种感觉此生他都不会再有第二次,幸亏他在这儿,幸亏一切都还来得及。
身着男装的少女急促地呼吸着,微张的嘴角渗出一丝丝鲜血,身上的衣服更是覆盖了一大滩刺眼的红色。他小心地从夜阑怀中抱起那个脆弱的身体,似乎没有注意到愣住的夜阑。满心只牵挂这怀中的少女,从夏云溪身上流出的寒意让他的心揪得更紧。
那个男人,这次因为夏云溪而让他逃了,下一次,他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安安,忍一下,马上就不疼了……”低沉的声音在夏云溪耳边响起,轻轻跟在后面的夜阑又是一惊,她不需要看也知道,那双眼睛里定然不再透着彻骨寒气,而是一种温暖的执念。果然,从那时到现在他一直都没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