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我的上衣湿透了,你给我找一件能穿的衣服!”说后在我面前把上衣脱了,里面什么也没有穿。我转过头去,在衣橱里翻找着她能穿的衣服。
而这时豆荚推开了门,她尴尬地说:“你…你借我的《泰戈尔诗选》该还了!”
我把一件厚毛衣扔给暖城。走到床边从枕头底取出那本书递给豆荚,豆荚笑着说:“下次借东西要记得还哦!”
暖城在背后轻轻又懒散地说:“我的未婚夫怎么能借别人的东西呢!”
我关上了门,失魂落魄地靠在门上。
暖城已经穿上我的厚毛衣,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用微笑的眼睛瞥了我一眼,说:“我饿了,你要给我做饭,还有我要在你这住上一段时间。”
我说:“你应该回家!”
暖城反唇相讥地回答:“你有这个权利么?”
我扭头去做饭,暖城的不可理喻是出了名的,对此我很无奈。
我从春哲的家里搬来了一张行军床,搁在公寓的一角。暖城不屑地看着我,说:“以前又不是没在一起睡过!”
我没有理她,仔细地铺着我的床。
我和暖城早早地睡了,她累了一天,熄了灯不久我就听见她微弱的呼吸声,均匀而又安静,而我又陷入一望无际的失眠的黑暗世界。我睁着眼睛,听着钟表滴滴答答地摆着自己的双腿,不知疲倦的。失眠的夜晚,时间是一秒一秒地度过的,每一秒我都会对未来产生不同想法,乐观的,悲观的,平淡的,各种各样的想法充斥着我的神经,而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沮丧,有时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严重抑郁症,或者说是相思病,治疗这种病,我知道除非拿豆荚做药引。
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我的睡眠很浅。暖城光着身子钻进了我的被窝,她的身子火烫火烫,我用嘴唇触了触她的额头,像一块烧红的石头。她小声地呻吟“冷,我冷。”我说:“你发烧了。”暖城轻轻地“哦”了一声,她还没有烧糊涂。
我打开灯,从抽屉里取出温度计,放在暖城的腋窝里,用胳膊环着她,暖城的嘴角带着笑。五分钟后取出来看竟然是四十一度,我抱着她冲出公寓楼,使劲拍打最近的一所医务室的门。
输完液已经是午夜三点,再有三个小时太阳就要从地平线外升起来了。黎明前的黑暗真是黑的不见五指。我背着暖城跌跌撞撞地走回公寓,照镜子时发现头上起了一个红包,回想起来可能是刚才撞到某个电线杆子了。
我把暖城轻轻放回她的床上,关了灯,再慢慢摸索着走回自己的行军床上去。刚掀开薄毛毯就被一只手拽了进去,是暖城,趁我熄灯的时候跑进我的床上。
我并没有拒绝她,反而更加热烈,暖城哭了,泪水想潮汐卷上岸的海水,无休无止地流了出来。
暖城昏昏地睡去,脸上还有没有干透的泪痕。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像匕首一样把我刺得遍体鳞伤,她说:“田耕,你怎么能逃掉我的爱呢!”
凌晨五点,我独自起床,骑上我的单车向着大海的方向疾驰而去,夜像一团漆黑的雾气紧紧包裹着我。两个小时候后我听到了大海的声音,是那么汹涌,像是一个临死之人急促的呼吸,但死亡仍和这声音保持微妙的距离,仿佛是一种极端的折磨。我躺倒在冰凉的沙滩上,海水漫了上来,打湿我的鞋子和衣服,海风夹杂着海藻和海鱼的腥味扑进我的鼻子,我的泪水漫上我的脸颊,尽管我的哭声是歇斯底里的,但大海的嘲笑是那么刺耳。
眼泪在大海面前算的了什么呢?
十豆荚叙述
尽管我早有心理准备,但我还是心痛的快要窒息。
我已经深深地爱上田耕,这个有些沉默有些无助的男人。
当我扭头的一瞬间,泪水像一场春雨,落在我干燥的脸颊上。
当我走到公寓的拐角时,我哭出声来,蜷缩在一棵合欢树树下,我的心和眼泪一样跌落在地上,摔的像盐一样细碎。
学校组织了实习活动,我报了一个很远的小城市,在一家杂志机构做编辑,一个星期后离开这座伤心之城。
妈妈的头发花白了一半,我怎么能忍心离开她,这个遭受命运重创的女人在我两岁的时候亲眼目睹丈夫被一辆货车拦腰碾了过去,从此患上了精神恐惧症,再也离不开那白色像罂粟一样可怕的药片,受不了任何大的精神刺激。
“女儿,你是我今生唯一活下去的理由!”这是妈妈在我上大学的时候说的。
而一个星期后我将去一座陌生的城市,妈妈,你叫我怎么放心的下你。
母亲好像看穿了我的心事,她轻轻地给我梳着头,语气温柔地说:“女儿大了,也该出去走一走了,怎能还像小孩子一样粘着妈妈呢!”
我把泪水偷偷流在了袖口上,偷偷的就像小时候妈妈偷偷地把肉饺子放进我的碗里一样。我真想知道一个人的心里究竟能隐藏多少无助的哭声。
对于生活,对于爱情,我们无助的像一只刚出生的绵羊,细细的腿站立不稳。
一个星期后,妈妈蹬着垃圾车送我去火车站,一路的灯红酒绿,一路的繁华景象,给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火车快要开的时候,妈妈塞给我一兜橙黄的橘子,说路上吃。
火车开的时候我使劲向妈妈挥手,妈妈的身影在黄昏的暮色中渐渐模糊成泪影。
转过身去,我哭了起来。
对面一个阿姨问我:“姑娘,你是第一次出远门吧?”
我点点头。
十一田耕日记
豆荚去了另一座城市,而我还在这座城里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暖城搬回去住了,我开始疯狂地在公寓里寻找豆荚留下的身影,每天凝视豆荚用过的水杯,衣橱,坐过的椅子,趴过的桌子,还有窗台上她从外边捡回来的******,仿佛豆荚永远地离去,而这些东西是她留给我的遗物。
豆荚换了手机号码,我知道她是不会告诉我的。
这样的生活还要过多久?
我必须尽快做出决定,要么我把生活结束,要么生活把我结束。
春哲和小敏的争吵越来越凶,一次吵闹后春哲动手打了小敏,又把她独自锁进公寓里。当时我以为过不了两天,两人就会和好如初。第三天我去公寓找春哲,却锁着门,我是准备取回豆荚落在里面的一件衣服,这是我昨天睡觉的时候想起来的,我要把它取回来洗洗,等豆荚回来穿。搬公寓的时候我并没有把钥匙给春哲,春哲说拿把钥匙也好,想念我们就过来看看,但最好别晚上来,我和小敏有事要做。说后放肆地笑了起来。
那时的天多蓝啊,还有云朵在飘。
我打开门进去。屋子里扔满了碎啤酒瓶,方便面包装,还有摔坏的小家电,破碎的枕头。小敏嘴上残留着血迹,唇上虚出许多血泡,都成了绛紫色,像腐败的紫葡萄。我抱着小敏冲下楼去,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人民医院。
医生给小敏做过检查后怒不可竭地说:“你怎么不给她食物吃,幸亏是低血糖中期症状。你难道不知她已经怀有身孕,再晚来一天,别说孩子,就连大人也保不住了。你看看她身上的瘀伤,不下于十处,你怎么这么残忍呢!”
我和春哲打了一架,我下手很重。我说这是你欠小敏的。春哲抹掉鼻子里流出的暗红色血液说我们的事情你别管。
我提着饭盒走进医院,看到小敏在开满秋菊的小花园里散步,挺着微微胀起来的肚子。一边走一边用手抚摸着肚子,轻柔的好像触到了婴儿的脑袋,嘴里小声地哼着儿歌。阳光暖暖地照耀着小敏,她个头不高,皮肤白皙而细腻,在阳光下像一个小天使。
小敏看见我,高兴地打了一声招呼,又低下头对着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说:“孩子,快叫秦叔叔,他可是你爸爸的好朋友,还救过你妈妈的命呢。你看他给你带来什么好吃的?有鸡汤啊,孩子,你命真好!”
我说:“你别提那王八蛋。”
本来我是想在吃饭的时候给他提提孩子的事情,问要不要告诉春哲这件事情。
小敏说:“你别告诉他。”
顿了一会,抬起眼睛看了看我,说:“他和暖城订婚了。”
十月的阳光明亮的几乎要把人穿透,我不知道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离开医院的。
我看到一群大雁横穿城市的上空向南方飞去,我几乎听到它们沉重的呼吸声,“空气会不会伤害它们啊!”我在心里默想。
我一边思索着小敏的孩子怎么办,以后怎么生活,一边朝着公寓的方向走去,落叶在脚底发出破碎的“咔咔”声,那些纤细而又僵硬的叶柄断裂的声音让人揪心。
公寓里亮着微弱的光芒,我走上楼去。扣了两下门。
我听到木椅子被撞到的声音,门猛然开了,小敏叫了一声“春哲”。
我说:“是我”。
小敏“哦”了一声把我让进房间里,我把客厅的灯打开,日光灯洁白像花瓣一样的光芒便从电棒上剥落下来,掉在我和小敏的衣服上,弹一弹就能弹出一瓣雪来。
小敏倒了一杯水给我。
我捧着水杯问:“小敏,你以后准备怎么办?”
小敏低着头不说话。
我把水杯放在裂纹的玻璃桌子上,说:“还是把孩子打掉吧,重新开始生活。”
小敏抬起头,眼睛里露出凶光,尖叫着说:“是不是我打掉孩子,你就可以和豆荚在一起,春哲就可以娶那个贱货暖城了?”
我的脸立马涨红了,尽管我并不是从这个目的出发考虑问题的。
但小敏明白我对她的关心吗?
我把手指插进头发里,我的头开始痛了。我几乎呜咽着说:“对不起,小敏。我并不是来伤害你的!”
我说:“我现在就走!”
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把玻璃桌上的水杯碰翻了,“啪”的一声杯子摔的粉碎,水花四溅,这个杯子用破碎的方式清空了心中滚烫的仿佛伤害一般的水。我俯身捡着碎玻璃片,手指被划破,鲜血流了出来。我把碎玻璃扔进垃圾桶,扭开了门。
小敏说:“对不起,我是无心说出来的!”
我扭过头,说:“早掉睡吧,对孩子有好处。”
我关上门,从门底塞进去一千块钱,或许小敏会鄙视我这种行为,但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关心她。要是豆荚在就好了,但随即我又否定了这个想法,痛苦地摇了摇头。
十二豆荚叙述
这座城市有些肮脏,但是人情味十足。
清净的早晨,马路上会有许多散步的老年人,牵着一条哈巴狗,这条狗总是把粪便拉在路边的草地上;在某个十字路口会挤满卖小吃的摊子,三四块钱就能把自己的胃填满,还能听到街头巷尾的议论;有时你会看到某个衣着光鲜的女子掂着自己的碎花棉裙跳过一个浅浅的水沟;你要注意看就会发现有些转呼啦圈的老奶奶脸上涂抹些红红的胭脂,发髻会插一两朵从公园里偷偷摘的花。
在这所城市里,警察是悠闲的,骑着摩托车微笑着执勤;在这里汽车要给马车让路,你看那些被上了套子的马或者骡子是多么地骄傲,时不时还会亢奋地打鸣。
我早晨去上班先在十字路口吃一个肉夹馍和一碗豆腐脑,然后穿过热气腾腾的一片乳白色水蒸气向北拐去杂志社。杂志社是上个世纪的苏联式建筑,周边种着高大的松树,我踏着木楼梯上二楼,大大的窗户使整个房间通风透气,采光性也很好。
房间里溢满电脑,电话,复印机和传真机的声音,空气中像是在跳动流动的音符,这种工作环境我很喜欢,每逢夜晚累的时候我总是泡一杯很浓的咖啡,坐在窗前看楼顶的月色和星光,工作不太忙的时候会给妈妈打个电话,确定妈妈在家一切都好。妈妈总是笑着说:“怎么会不好呢!你在外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别感冒了,天凉要多穿衣服,听你们年轻人流行‘要风度不要温度’这句话,你千万别那样!”我说:“妈妈,你絮叨了!”说后母子俩笑了起来。
英林是一个温柔敦厚的男子,干净的下巴有天空一样接近蔚蓝的线条,蓝的又几乎接近忧郁。忙的时候,我会累睡在桌子上,他会静静地绕过堆满稿件的办公桌,翻到的椅子,来到我身边,轻轻把外衣披在我的身上。他身上总是散发着樱花香甜的气息,像一条小狗一样舔着我的鼻子。他能观察出我需要什么东西,一杯水,一支铅笔,甚至我舔舔嘴唇想吃一个巧克力的时候,他都能看出来。
他会仔细地抄写我无心写在文件背面的诗句,跟我讨论泰戈尔,而且还能发表与别人不同的意见。
我想我们只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
英林向我表示爱意,我拒绝了他,他落寞地笑,像一朵樱花的坠落。
他说放弃深爱的人的滋味像是慢性自杀,好多年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死掉,但灵魂还在坚持着爱的信念。
我笑了笑,说有些人的迟到会给自己带来无休止的麻烦。
日子荒诞无稽地行进着,像一个过街的小丑,许多人看到小丑的相貌笑了,许多人看到小丑的内心哭了。
已经很多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妈妈的工作总是早出晚归,像一个守巢的老鸟。
我睁开困倦的眼睛,从手提袋里掏出手机拨了家里的号码。
“嘟……嘟……嘟……嘟,对不起你拨的号码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再拨。”
我还没有把手机放进手提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第二天邻居打来电话,说:“豆荚,你母亲的病重了!”
十三田耕日记
春哲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豆荚家的家庭住址。
我说要。迅速掏出纸和笔,记下了一串字符。
春哲说:“田耕,你应该去看望一下你未来的岳母。”
小敏失踪了好几天,我翻遍了整座城市也没有找到她人。公寓里只有几件她的衣服,像一个人孤独的灵魂守着空荡荡的房间。
打她电话无人接听。
一个人想在城市里成为一个泡影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我想她大概是累了,找了一个寂静的地方躲了起来。
我去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和一箱牛奶就兴致勃勃地赶往豆荚的家,说实话我已经开始考虑我们的婚事了,这次无论如何再也不能让她受到半点伤害。
我敲了敲了豆荚家的木门,过了一会门“吱呀”一声开了。
是豆荚,她怎么提前那么多天回来了?
豆荚看见是我,“嘭”的一声关了门。
“滚!”我不相信豆荚会说出这样的话,我宁愿相信冬天会打雷,也不会相信豆荚对我说“滚”这个字。
阴沉沉的天开始下起雨,像一层层蛛丝飘落下来,水汽渗进人的肌肤,凉的让人想咬紧牙关。
我怒不可竭地问:“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豆荚使劲拉开门,眼睛里喷出火,语气嘲弄地说:“你做错了什么?你没做错,我妈怎么会丢失工作?你没做错,我妈怎么会买不起药?你没做错,我妈怎么会住进精神病院?你有资格说你没有做错吗?我妈又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么折磨她。”
说后哭了起来,哭声里带有秋雨一样冰凉的恨意。
我想把她揽进怀里说声对不起,可她挣开我的手,关上门,说:“你走吧,我已经有爱的人了!”
雨是天的泪水,在下坠过程中丢失了热度,冰凉的像人的心。
我失魂落魄地走回家里。
暖城正在和我的母亲愉快地谈话。
我走到暖城跟前站定,冷冷地问:“你和我妈去过豆荚的家?”
暖城仰起微笑的脸,说:“去过啊,豆荚的妈妈是一个很和善的人!”
我刷的一下扇了暖城一耳光,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要把她逼疯,害人丢工作?”
暖城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说:“我没有!”
我的妈妈站了起来,身子发抖着捡起鸡毛毯子没命地往我身上抽,我并没有闪躲,而妈妈这次真的生气了。
我冲出门去,一场秋雨像苦涩的汤药一样喂着生病的大地。
而精神的伤害怎么去补偿呢?
我一遍一遍地拨豆荚的号,豆荚不接我的电话,后来直接关机了。
我步行来到豆荚的家门口。使劲地拍着门。
最后豆荚打开了门,我走进了这所有些荒芜的院子,一颗梧桐树在雨水里抖落着叶子,葡萄藤纠缠着自己的身体,痛苦地结出紫红色的果实。